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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州城外,小凌河之畔。
原本平坦的河岸兩側,此時卻布滿了密密麻麻、旌旗招展的滿清營寨!
正黃旗、鑲黃旗,正白旗、鑲白旗,正紅旗、鑲紅旗,正藍旗、鑲藍旗,滿清八旗精銳幾乎盡出!
雖然身在錦州城內的祖大壽明白,皇太極之所以擺下這么大的陣勢,更多的只是為了虛張聲勢,并沒有這么多的實際兵力!
但形勢比人強!
就算看破了皇太極的初衷,祖大壽眼下也沒有太好的辦法!
祖家雖然在遼東盤根多年,勢力極大,關系網錯綜復雜,麾下戰兵,也盡是當年袁崇煥留下來的百戰精銳,但以一城之力,對抗一國之力,孰輕孰重,自然不用贅述!
錦州城頭上,祖大壽一身戎裝,負手而立,靜靜的看著不遠處的清軍營寨出神。
旁邊,幾十個身高體壯、武藝高強的親衛,都躲到了十幾步開外,噤若寒蟬,不敢出半點響動!
只有從渤海灣吹過的帶有淡淡濕咸味道的海風,輕輕的拂過這位老帥已經有些斑白的頭發!
人生一世,草木一春!
作為大明最后的‘柱國’之名將,祖大壽也知道,雖然他一生戎馬,經歷的惡戰無數,什么樣的大風大浪,他也曾順順利利的趟了過來,但這一刻,他卻正處在他這一輩子,最關鍵的節點上!
戰!他沒有絲毫把握,可以從容面對數十萬滿清八旗精銳!
降!他也無法面對幾乎以傾國之力,支持他的大明朝廷!
十年河東,十年河西!
作為袁崇煥時代的扛鼎大將,祖大壽幾乎接手了袁督留下來的所有精銳人馬!
當年,己巳之變,袁督含恨下獄,朝不保夕,祖大壽曾毀山海關東逃,卻因為袁崇煥的一封迷信,他又重新回到了最熟悉的錦州城!
袁督的往事已經隨風輕去,祖大壽也并不好多做評價,但不可否認的是,對于他祖大壽,對于他祖家一門,大明朝廷,幾乎可以說的上是仁至義盡!
從寧遠大捷開始,祖家一門,顯赫遼東!
祖大壽的兄弟祖大樂,祖大成,祖大弼,子侄祖澤遠,祖澤沛,祖澤盛,祖澤法,祖澤潤,祖可法等等,都是上至總兵,下至副將、參將、游擊的各級高級軍官!
寧遠,大凌河,錦州,松山,杏山,塔山等等諸多遼東要塞,幾乎成了祖家自家的田地!
便是當年曾顯赫遼東的李成梁一門,都未曾到達過這般田地啊!
“死后不愁無勇將,忠魂依舊守遼東!”
袁督臨死前的誓言,依稀在耳邊回蕩!
恍惚之間,祖大壽仿似又回到了當年寧遠大捷時的場景!
袁督意氣風發,趙率教,何可綱,也包括他祖大壽,數十員猛將齊聚一堂,將士一心,上下用命,直接皇太極打的屁滾尿流,惶惶如喪家之犬!
但事隨境遷,到了眼下呢?
崇禎元年,趙率教力竭戰死在北京城下,崇禎四年,何可綱因為不愿降清,被自己親手所殺,其余數十員猛將,也是死的死,亡的亡,到了現在,袁督當年麾下的‘勇將’,只有他祖大壽一人殘留了下來!
可他,真的能算得上是袁督口中的‘勇將’么?
恍恍惚惚之中,祖大壽不由老淚縱橫!
趙率教,何可綱,他們才是真正的好漢子啊!
若當年戰死的是自己,活下來的是他們,想必,面對現在這種迷局,他們會比自己的立場更加堅定吧?
財帛迷人眼,富貴緩人心!
如今,他祖大壽,早已經不再是當年那驍勇無敵,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只知跟隨袁督身后殺敵立功的勇將,多年來高高在上的錦衣玉食,已經將他原本堅如磐石的心,漸漸軟化的不成模樣!
一個人,或許可以無所畏懼,勇往直前,但一家人,一族人呢?
祖大壽不由失笑著搖了搖頭,事已至此,他其實根本就沒有了選擇!
“也罷!就這般聽天由命吧!若老天真的要亡我大明,我這把老骨頭,也只能留在這里陪葬了!”祖大壽忽然咬緊了牙,用力攥緊了他那雙沾滿了無數鮮血的老拳,冷漠的看著滿清營地里各種鮮艷的旌旗,久久無言!
旁邊的親兵,都是跟隨祖大壽多年的老兵,深深了解祖大壽的性子,只是,此時,天空中開始飄起了雨滴,來自東面的海風越刮越大,顯然,暴風雨即將要來臨了!
“大帥,要下大雨了啊!咱們還是暫且避一下吧!”一個親兵頭領,不愿看到自家大帥淋雨,趕忙上前來勸道。
祖大帥這才回過神來,不由呵呵一笑,“無妨!我這把老骨頭,雖是老了,但還沒有這么弱不禁風!怎么樣?松山那邊,洪督可有消息傳來?”
親兵忙搖了搖頭,解釋道:“大帥,前日,五公子已經親自連夜趕往松山,想必,用不了多時,就會有消息傳來啊!”
祖大壽點了點頭!
他不想與滿清決戰,但卻也并不愿就這樣臣服于皇太極的淫威之下,朝廷的援軍和洪承疇的主力,此時,便成為了祖大壽所有的希冀!
若朝廷大軍獲勝,那滿清勢必要退兵,遼東之局,必然回到了原來的局面上!
但若滿清勝……祖大壽實在不愿意多想下去!
這時,一側的清軍大營前,忽然有數十匹駿馬狂奔而過!
游曳在一旁的清軍斥候頓時如見了肉的蒼蠅一般,瞬間便圍了上去!
但幾個照面過來,這些清軍斥候卻又紛紛散去!他們的馬力,竟然趕不上這些關寧軍!
“大帥,是五公子,是五公子啊!”一個親兵眼尖,一眼便看到了騎在第一匹駿馬上,英姿勃發的祖可法!
祖大壽眼睛不由頓時一亮,“快,快去迎五公子進城!”
“是!”十幾個親兵趕忙匆匆奔下城樓,而原本就嚴陣以待的守城官軍們,更是迅速便運作了起來!
不多時的功夫,祖可法滿臉風塵的來到了祖大壽面前,他單膝跪地,恭敬的磕了個響頭,“孩兒參見父帥!”
“呵呵!法兒快快請起!怎么樣?松山那邊,可有消息?”祖大壽親自扶起祖可法,略顯焦急的追問道。
祖可法雖是祖大壽的養子,但他與祖大壽的感情很深,加之他驍勇善戰,有勇有謀,深得祖大壽的信任!
“父帥,這一次,孩兒真的是有好消息帶來啊!嘿嘿!”祖可法嘿嘿一笑,故意賣了個關子,這才道:“父帥,朝廷的援軍已經到了!聽說,率先到達松山的,竟然是那號稱天下第一強軍的山東劉如意!”
祖可法嘴上說著,眼睛卻是極為不屑!
什么人啊?
隨便兩只小貓、小狗,竟然也但敢稱是天下第一強軍?
這將他們祖家父子至于何地?
跟李闖、獻賊之類的流民軍、泥腿子,打了幾場勝仗,這他娘的就敢稱是天下第一強軍了?
那讓他們這些數十年如一日,天天同滿清對眼皮子的關寧軍如何自處?
關寧軍的勢力自是毋庸置疑,雖然,他們并沒有機會,拉到關內的戰場上,同流民軍真刀真槍的干上一場!
但祖可法卻是有絕對的信心,不用多了,只要一年,只要給他三萬關寧軍精銳,他定然可以將在關內上躥下跳的什么李闖、獻賊殺個干凈!
“劉如意?劉如意!”祖大壽早已經過了爭強好勝的年紀,他自是功夫沒有理會祖可法的小心思,而是喃喃的念起了劉如意的名字!
雖然身在關外,但對‘劉如意’這個名字,祖大壽可謂也是如雷貫耳!
濟南城大敗多爾袞!
平谷城再敗多爾袞,斬殺號稱滿清第一勇士的鰲拜,使得皇太極也只得避其鋒芒!
這樣的實力,這樣的膽氣,這樣瀟灑的手段,便是他祖大壽,也是有些自愧不如!
多爾袞、多鐸兄弟,別人不清楚他們的實力,但常年盤桓在遼東的祖大壽,又怎的可能不知曉?
這是兩頭狼啊!
還是兩頭吃人不吐骨頭的餓狼啊!
這是讓皇太極都睡不安穩的兩頭餓狼啊!
劉如意居然能接連大敗兩人兩次,這已經說明了足夠的東西!
“劉如意?他居然也來了!好啊!好啊!”祖大壽忽然笑了起來,臉上竟然泛起了一絲紅暈,有些激動的道:“除了劉如意,還有誰到了?”
祖可法可以輕蔑劉如意,但對這如山一般的父帥祖大壽,他可不敢有半點怠慢,趕忙解釋道:“大同總兵王樸也隨著劉如意到了!宣府鎮總兵楊國柱,山西總兵虎大威也在后面!不過,白廣恩、唐通他們,可能還要等個三五日,才能趕到松山!”
祖大壽聞言臉上笑意更甚!
王樸,白廣恩,唐通他們,可謂一幫酒囊飯袋,根本引不起祖大壽的半分興趣!
但楊國柱,虎大威,這兩人,卻是在大明九邊強軍中早有威名,應該都是有些真本事的人!
如此,再加上曹變蛟、王廷臣,再加上他的嫡親外甥人中龍鳳吳三桂,再加上這號稱天下第一強軍的劉如意,再加上一個洪承疇,朝廷下了如此大的本錢,這一次,錦州之圍,怕是大有可為啊!
“法兒!這一次,你要再親自跑一趟!多帶些金銀,送給劉如意、虎大威、楊國柱幾人!不,只要來的總兵級以上各軍,人人都有份!就說,這是我祖大壽,送給他們的見面禮!對了!記住,禮數要做周到!收起你那小性子,千萬莫要給為父得罪了人!”祖大壽對一旁的祖可法小心囑咐道!
“呃?是!”祖可法雖然還有些不情愿,但父帥發了話,他不敢違背,趕忙急匆匆去收拾祖大壽說的物品,準備再次前往松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