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澤滔等謝凌劉延平他們都上了車,發動了車子,他說:“隱士或奇人,我們泱泱大國并不缺乏,但象老叔這樣的人,我想,再尋找一個,都十分困難。”
夏市長也收起笑容,說:“這話怎么說,他有什么特別的地方?”
金澤滔驅動著車子往解放大街盡頭行去,說:“這個老人姓劉,叫劉叔平,叔叔的叔,平凡的平,西橋人都稱呼他老叔,我很小的時候,他就開著這家新華書店,一直到今天還是。”
沈向陽疑惑道:“身份,姓名,職業,都很平凡,沒有什么特別引人注目的。”
金澤滔補充說:“如果要問西橋人,可能他不知道當今國家主席是誰,但要問老叔是誰,沒有人說不認識他的,西橋誰人不識君。”
莊子齊說:“還是沒有什么特別的,每個地方,總有那么幾個人盡人皆知,不管是好名還是壞名。”
金澤滔笑說:“如果這樣都讓你看出特別來,他在鎮上生活了幾十年,早就名滿天下,我現在正猶豫著,這事要不要給捅出去,昨晚想了一晚上,我都下不了決心,請兩位領導參考參考。”
莊子齊來了興趣,說:“你倒先說說,什么事,值得你這么鄭重其事。”
金澤滔說:“老人一家三口,我懂事時候起。就記得這家書店家夫妻店,后來添上他們的女兒,如今一家三口,就是書店的所有員工。”
剛才莊子齊說了他的過往情史,現在又聽金澤滔說起書店的故事。至少,夏新平他們覺得這一路來,不覺得寂寞。
金澤滔說:“老人一家三口,以前在鎮上還有間老房子,至今,他們連個棲身之所都沒有了,一家三口就擠在書店不足十平米的狹長倉庫里。”
聽金澤滔的敘說語氣,這應該是個有著坎坷命運的一家人。莊子齊暗暗這樣斷定。
金澤滔說:“我敢斷定,三口之家此刻不但身無分文,而且還負債累累,你們或許以為他們家可能遭遇了什么不幸,才以至于這樣。”
這是昨晚于葉正新他們離去后,金澤滔才想到的,以前西橋店還屬浜海管轄時。他每個月的工資都直接抵扣銷售收入。
現在都已經和浜海店清產核資了,所有的教科書欠賬。老叔一定想辦法抹平了,現在他每個月的工資不是付給總店,而是支付給某個債主。
如果以前這筆債務是無息的,那么,此后,他還要還本付息,負擔應該更重。
葉正新沒有跟他提起現在的情況,應該打算和老叔一起扛這筆債務。
金澤滔說:“我不知道他到底欠了多少的債,但
額一定不會少。因為這筆債,一直都是一家三口合力償還的,而且還搭上了他們賣房子的錢。”
莊子齊聽得也有些咋舌,這得碰上多大的災禍,才負下這么一大筆的債,要一家三口還賬,還要賣房子償債。
金澤滔說:“如果我告訴你們。這筆債,他們至少已經還了二十年以上,而且還是集三人之力,至今都還沒還清,你們能想象得出這是一筆什么樣的閻王債,它足可以把人壓趴下,折磨瘋!”
什么樣的債務,需要用一家人所有歲月去償還?
金澤滔說:“如果我告訴你們,他們一家無災無難,并不是你們想象的,碰上了什么不幸,那你們能想象,他們是怎樣欠下這筆債的嗎?”
莊子齊差點兒沒有脫口而出,要欠債還不容易,黃賭毒,都能讓人破產,但金澤滔都說這筆債都跨越二十年以上,想必不是這方面的開支。
金澤滔揭曉了謎底:“每年,書店都會免費給一些貧困生,或一些貧困學校提供教科書,從老叔負責這家書店開始,他就這樣干了,或許,你們又以為,書店難道不能提供免費教科書嗎?沒有,這些教科書,都是老叔一家三口用他們微薄的工資購買轉贈的。”
如果長年累月贈送,這確實是一筆不菲的支出。
金澤滔說:“我如果告訴你們,那些,接受免費教科書的學生和學校,至今都以為這些書是國家免費贈送的,你們會是什么樣的想法?沒人知道,這些書都是老叔自己掏錢買的!”
“我如果再告訴你們,他們一家三口,只有老叔一個人是書店的正式職工,娘兒倆都是臨時工,你們又是什么樣的想法,他老伴在書店買了快一輩子的書,至今還是個臨時工!他女兒在我高中畢業時就在書店干活,至今還是個臨時工!”說到這里,金澤滔面目有些猙獰。
“我如果再告訴你們,他們的女兒,至今沒有領過一次工資,整整十年,沒有領過一分錢的工資,你們又是什么樣的想法?他們一直在不斷地還債,一直在不斷地欠下新的債,幾十年如一日,就為了免費提供教科書!”
“我如果再告訴你們,他們平時就靠著買些書店整理出來的廢紙,廢書來度日,你們又有什么樣的想法,身無分文,居無定所,幾十年如一日,沒一天斷過給免費教科書還債,卻極有可能哪一天,他們沒有廢紙買了,就要挨餓斷炊。”說到這里,金澤滔淚流滿面。
“我很汗顏哪,莊市長,我還是西橋的縣長,在我的治下,出了這么一個大圣人,我昨晚才知曉,這算不算失職?”金澤滔自責地捶打著方向盤,敲打的嗽叭驚得前面的行人雞飛狗跳,罵聲不絕。
他應該自責,作為老西橋人,兩輩子加起來,他都沒有聽說過,西橋書店的老叔做過什么轟轟烈烈的事。
金澤滔可以相信,上輩子,老叔直到老死,都沒有跟任何人提過,他一輩子,都在為免費提供教科書還債!
這輩子,如果不是湊巧在書店碰到高中同桌同學,如果不是湊巧老叔碰到了有人打上書店的主意,如果不是湊巧自己對葉正新態度還算隨和,他也愿意向自己求助。
要是這中間有一個環節出差錯,他可能跟上輩子一樣,永遠都不會知道,老叔的事情。
莊子齊等滿車子的人都不由動容,一時間,竟然集體失聲,誰也說不出話來。
金澤滔擦了一把臉,說:“昨天,還有人跟老叔談擴建新華書店的事,提了個要求,由客商出錢讓書店整體搬遷,但提了一個要求,讓老叔提前退休。”
莊子齊終于從震驚中清醒過來,說:“這又是怎么回事?”
金澤滔說:“他的女婿昨天跑我家里求情,把書店做大,一直是老叔的夢想,老叔對收購老書店,易地重建不反對,他只提了一個要求,希望在新書店給他留個房間,哪怕讓他看門打更都行。”
夏新平嘆息說:“一個一輩子都交給書店的人,這種感情,是外人無法理解的。”
金澤滔咭咕笑了:“是啊,我當初也是這樣想的,老叔提出這個要求,感情因素之外,竟還有一個他們一家人都不得不面對的現實,他們已經無家可歸了!”
莊子齊失聲道:“是啊,他都已經身無分文了,如果被趕出書店,天下之大,都沒有他們一家子的安身之處。”
金澤滔一腳踩死剎車,車子滋地停了下來,他回頭認真看著莊子齊說:“莊市長,這樣的人,算不算得上當代的圣人?”
莊子齊沉默半晌,才道:“算得上是個圣人,他還是道德的苦行僧,我無法去想象,這幾十年,他是怎樣堅持下來的,對這樣的人,政府不能坐視不管,要大力弘揚,堅決保護!”
金澤滔將頭撲在方向盤上,道:“如果他需要別人幫助,如果他想別人知道,這事早就給揭開了,我剛才說了,這個事我想了一晚上,都下不了決心,這事該不該捅出去,請兩位領導給參考參考!”
滿車子的人都沉默了,如果老叔是一個愛名的人,這事早就傳得紛紛揚揚,如果他是個愛利的人,他壓根就不會做這個事。
到現在,老叔的事跡都秘而不宣,外面沒有傳出一絲的風聲,那足以說明,老叔他不想弄得盡人皆知。
非常人,一定有非常的想法,如果捅出這個事情,可能就大違他的初衷。
當著劉秀娟的面,金澤滔都不敢多問,老叔或許有所察覺,但剛才碰面,兩人都心照不宣,誰也沒提這個事情。
此時,坐在最末一排的劉延平忽然說:“如果這個事情捅出去,有利于書店的長遠發展,也有利于老叔把這個事情繼續做下去,我想老叔應該不會反對,或許對他來說,身外名聲,他既然可以毫不在乎,那他也可以不為聲名所累。”
金澤滔眼睛一亮,或許是自己對老叔這樣的道德圣人先入為主了,有時間,好好地跟他談談這個問題。
莊子齊嚴肅說:“不管宣傳老叔的事跡合不合適,縣委縣政府在這件事上,應該有所作為,你們是怎樣打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