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云峰的話音落下已有了一小會兒功夫,大車下方的兩千多人全都盡量蜷縮起身體互相依靠著取暖,然而,沒有一個人離開,也沒有一個人發出任何聲音,均是怔怔的看著他,滿臉的不敢置信之色,場中安靜到了極點。
雖然凜冽的北方刮面而來,令人不由自主的從骨髓深處一陣陣的泛出寒意,可是空氣卻顯得凝滯而又憋悶。
這不是在做夢吧?是不是聽錯了?難道耳朵出毛病了?佃戶們均相互看了看,通過眼神交流可以確定,這不是做夢,也沒有聽錯,耳朵更沒有出問題!
云峰明白,佃戶們變成現今這幅模樣,應是由于不敢相信或是感激泣零所導致的手足無措。這讓他暗暗焦急起來,沒辦法,凍久了得生病啊,這個年頭,是個感冒咳嗽也能送命的年頭。
云峰再次喊道:“鄉親們,都散了吧,凍出了病本將還得花錢買藥再給你們治哪,天氣濕冷,都散了吧。”
云峰這一聲喊,使佃戶們漸漸地回過了神,干癟瘦黃的臉龐陸續現出了各種復雜神色,但無一例外的,都帶有著濃濃的感激,眼圈也都有些發紅發酸。這么多年來,從沒有人這樣對待過他們,甚至連他們自已都不把自已當作人看待!習慣了,認命了,無奈了,已經接受了老天爺的安排。
“撲通撲通撲通”
也不知是誰帶的頭。仿佛約定好了一般。場上黑壓壓的跪倒了一大片,有的人失聲痛哭,哭的撕心裂肺,有的人邊哭著邊連連磕頭,額角都沁出了鮮血,還有人淚流滿面的念叨著,細細聽去,是極為簡單而又質樸的感恩戴德話語,場面一片混亂,哭喊聲充斥在整片天地當中。又被呼嘯的北風帶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嗚嗚嗚!”大車下方傳來了啜泣聲,云峰探頭一看,女子們也都是眼圈紅紅的,以衣袖輕輕擦拭著臉頰。尤其是庚文君與宋袆,更是哭的有如梨花帶雨一般,滿臉都是淚痕,就連荀灌娘、張靈蕓這種鐵娘子型女人亦是目中有著隱隱約約的水漬閃現。
云峰忍不住的心生惻然,暗嘆一聲,再次呼喊道:“鄉親們都起來吧,大伙兒不走本將可得走了。”說著,從馬車頂一躍而下,又把臉一板,對幾名里正吩咐道:“你們今天都辛苦些。把他們組織好,明天依次去瓦官寺領歲錢。記住,從今往后,不許再欺凌打罵佃戶,否則,本將決不輕饒!”
里正的身份也是賤口,只不過是賤口頭子,這一片上萬住民沒有一個良人,他們的人身依附關系不屬于朝庭,以前屬于瓦官寺。如今屬于云峰,朝庭無權管轄征稅。這就有點像中世紀歐洲的封建領主,而不是食邑與屬民的關系,他們向云峰納稅,受云峰管轄。云峰對他們有生殺予奪大權,如果他愿意。連初夜權都有!
幾名里正渾身一個哆嗦,連聲道:“奴不敢,奴不敢,請將軍放心便是。”
云峰面容緩和了些,繼續道:“只要你們盡心盡職,本將也不會虧待,明日你們幾個也去把歲錢領來,以后每個月薪俸加倍發放,不要再去欺侮那些貧苦佃戶了。好了,勸散佃戶的任務交給你們,好好說別動粗,都去忙罷。”
幾名里正大喜,連聲稱謝。
云峰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離去,又轉頭問道:“老師,如此處理可曾滿意?要不咱們這就回返?”
荀灌娘點點頭道:“確是不錯,斷山你這般安排,佃戶們當可溫飽無憂,只是開放白蕩湖水面恐有欠于周詳,須知,一旦放開,百姓必將蜂涌潮至,而白蕩湖另一半屬于陸氏所有,難免會受了影響,只怕,會無端生了沖突啊!”
云峰正色道:“山林水澤天生地養,陸氏又憑什么占為已有?是花錢買下了還是仗著勢大?難道他手一指,這一大塊地方就屬于他?弟子就是看不慣強取豪奪,況且百姓們皆于瓦官寺一側捕捉魚蝦,又與他陸氏何干?真要發生沖突,弟子應下便是!”
在當時,吳姓士族的莊園產業集中在丹陽、毗陵、吳郡北部(今蘇南地區),而南渡士族為了避免與吳姓士族在經濟上發生沖突,紛紛在吳郡南部、會嵇等地(浙北地區及錢塘江中下游)占據山林水澤,開辟莊園。
荀灌娘微現赫然,沒辦法,她的家族荀氏在會嵇也占有兩座山頭和一片湖泊,只得嘆道:“你雖是言之有理,然朝庭就這種狀況,此非你一人之力所能變改,不過你放心,若與陸氏起了沖擊招架不來,為師自是不會坐視。”
荀灌娘突然生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云峰這個人到處惹事生非,好似過不得安定日子,不搞點事出來渾身發癢難受,攪得上至朝庭,下至百姓均是不得安生,而自已,則像個擦屁股的,跟在他后面,隨時準備給他擦屁股。
頓時,荀灌娘破天荒的臉頰稍稍一紅,該死!怎么會生出這么齷齪的念頭?連忙四下里看了看,見無人注意到她,這才暗松了口氣,隨意道:“走罷,咱們都回去罷。”
一轉眼,兩天時間過去了,這兩天里,云峰再一次成為了街頭巷尾的談論話題。過去的事情姑且不論,就拿前兩天對原瓦官寺僧邸佛圖戶的處理來說吧,簡直好的不能再好了。
其他人家的佃戶眼紅羨慕是肯定的,甚至有許多良人都在四處打聽云峰這兒還要不要人了?他們寧可放棄良人身份去做云峰的佃戶!沒辦法,發錢發米又發布,還令人不敢置信的把租稅減免至十五稅一,可以說,到明年收獲以后,普通良人都沒他們生活的好。
另外一點是免費辦學,讀書識字不收錢,這使得近兩日去瓦官寺報名的人光排隊就得花上數個時辰,其中又以庶族地主、富商巨賈以及家境較好的良人居多,他們對知識的渴望比普通良人要強。
而招募女先生,也為百姓們所津津樂道,月薪一萬錢加兩石米!這個待遇令諸多生活艱難的男人恨不得去勢自宮變成女人,然而,當女人并不是一割了之就可以的,那個時代沒有變性手術。
最讓百姓們歡呼的,則是白蕩湖十五里水面的放開,這兩天,湖邊上人都擠瘋了,一開始還有人裝個文雅帶根魚桿釣魚,等到了湖邊才發現這就是個笑話,人家都是用網兜直接撈!湖邊亂成一團,根本沒無落腳之處。沿岸的撈光了,沒條件的乘上木盆,有條件的數人扛條小船過來,到湖里面撈!
云峰再一次成為了焦點,為此,尚書臺還專門開了緊急會議,結果卻不了了之,盡管士族們都意識到了開放山澤的巨大危害性,可是朝庭卻治不了這個刺頭!
這一天正午,天空難得的現出了一絲陽光,云峰正在花園里看著荀灌娘師徒教宋袆練功,就在此時,一名親衛快步而來,施禮道:“稟將軍,陸氏派出家奴闖入我方地盤驅趕毆打捕魚民眾,據說已有近百人受傷,還有數人溺水而亡。”
跑老子地盤來鬧事,這不是赤裸裸的劈臉呼嗎?簡直欺人太甚!云峰臉色刷的一下沉了下來,問道:“百姓們可有越界?可曾去他陸氏水面捕魚?”
親衛答道:“應是不曾,自開放水面以來,他陸氏添了人手看護湖面,百姓們不會有機會越界捕魚。”
荀灌娘暗呼不妙,她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連忙勸道:“斷山你冷靜點,此事還得慎重處理。”
云峰拱了拱手:“老師,這陸氏目中無人,竟敢越界而來,若是咽下了這口氣豈不是人人都能欺到弟子頭上?請老師見諒,弟子得親去處理!”
張靈蕓也是眼里揉不得沙子,勸道:“師尊,云郎說的不錯,百姓們均在瓦官寺一側,又怎礙著他陸氏了?這分明就是沒事找事,肯定是欺侮云郎在京城勢單力孤試探而來,若是這次忍氣吞聲就此不理,只怕會得寸進尺愈發過份,下次還不知會搞出什么名堂來呢!”
荀灌娘暗自頭疼,這個大弟子也不是盞省油燈啊,然而,又能怨得了誰呢?還不都她教出來的?長嘆了口氣,無奈道:“斷山,你注意些分寸,家奴打死就打死了,哪怕全打死都沒關系,但陸氏子弟最好不要傷及。”
云峰點點頭道:“多謝師尊告誡,弟子有數。”接著喚道:“綺貞你準備下,帶二百人隨本將出發!”
“遵命!”蘇綺貞俏臉現出興奮之色,施了一禮,快步向外走去。
“將軍,文君也要去,帶文君一起吧?”庚文君一想到即將出現的群毆場面,她也呆不住了,連忙開聲請求道。
荀灌娘秀眉一蹙,斥道:“文君,休要胡鬧!你老老實實在府里呆著。”
庚文君小嘴撇了起來,不依道:“師尊,弟子只是去瞧瞧而已,又不惹事的,你就讓弟子去罷,好嘛?”并偷偷向張靈蕓連打眼色。
張靈蕓暗暗好笑,幫著求情道:“是啊,師尊,文君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的,她就愛往熱鬧的地方湊,強留在府里還不得憋壞了?您放心吧,有云郎在應能護得住文君安全。”
荀灌娘也是無法可想,這兩名弟子都是性格獨特,與其他弟子完全不同,她再次長長的吁了口氣,揮揮手道:“去罷去罷!”
“多謝師尊!”庚文君一聲歡呼,轉眼就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