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灌娘徹底放開了胃口,再也沒了任何矜持,幾案上的菜式被她嘗了個遍,在吃的贊不絕口的同時,還把云峰夸到了天上,荀崧也完完全全的放下心來,卻又心中一動,忍不住問道:“云將軍,要不你們今晚別回去了,老夫這府邸空的很,剛好明天早上是正月大朝會,到時你與老夫一起上朝,如何?”
令荀崧略感失望的是,云峰卻現出了為難之色,帶著歉意道:“這個,末將打算明天趕早與老師及靈蕓上山拜見吳普真人,呵呵,恐怕沒法參加朝會啊!”
正月大朝會費時極長,儀式繁雜,規矩多多。
文武百官天不亮就得趕來,一待人員到齊,宮中立刻火盆大燃,群臣從云龍門、東中華門魚貫而入,來到東閣坐下等待,然后皇帝在鼓樂聲中出現,百官全部要行叩拜大禮。再向后,鼓樂聲暫止,又得按品秩高低依次獻禮賀拜,直到完畢,皇帝暫入東閣稍事休息。
片刻后鐘鼓樂聲再起,皇帝再次出來,由主管接待賓客的謁者將宗室勛爵以及秩二千石以上的官員領上殿,依爵位與品秩高低向皇帝獻壽酒,獻酒時,獻酒者先將壽酒跪授侍中,由侍中將酒跪置御座前,接著獻酒者自酌,置于自己席位。
而在這個時候,謁者還必須跪奏曰:“臣某等奉觴再拜,上千萬歲壽!”
侍中答曰:“觴已上!”百官伏稱萬歲。此時。四廂樂聲大起。壽酒獻完,由皇帝率先進御膳,群臣跟著就席進食,食畢君臣一起欣賞樂舞,直至宴樂結束。
這里面的關鍵之處,不在于時間長短,而在于跪拜,不光要給司馬紹跪,還得給侍中跪,雖然朝庭有好幾位侍中。但這個侍中人選,很可能是溫嶠,這是云峰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的。給司馬紹跪,在避無可避的情況下。他還能咬咬牙,就當跪的是他家死鬼老爹司馬睿了,可是給溫嶠跪,憑什么?他寧可去跪拜吳普真人,怎么說也是尊敬長者,更何況沒有吳普真人就不會有今天的荀灌娘,也不會有等著他來采拮的張靈蕓,如果張靈蕓沒被荀灌娘帶走,早已不知嫁給誰了。
要知道,對云峰助益最大的還是張靈蕓。正是有了個張寔女婿的身份,在張氏男丁滅絕之后,他才能得到涼州大部分官員的支持,明正言順坐上了涼州牧的寶座。換句話說,如果云峰僅是一員普通武將,這個位子會有很多人跳出來爭奪,縱使在拼殺中脫穎而出,至少也需要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而涼州也將陷入萬劫不復之境,因此。云峰能發展的順風順水,張靈蕓起了關鍵性作用,他對此始終心懷感激。
云峰的理由雖然合情合理,可荀崧總覺得不大對勁,狐疑的看了他兩眼。很快就看破了他的心思,不由得搖頭苦笑道:“也罷。由得你好了,不過你們還是暫住一晚罷,由這里上鐘山要近一些,待會兒老夫便吩咐下人給準備好屋舍。”
荀崧這個借口非常蹩腳,卻使荀灌娘心里情不自禁的泛起了一股酸澀感,她明白,這諾大的府邸終年都是冷冷清清,從來沒有過這么多的歡聲笑語,她的父親只是想讓她們在府里多呆上一時半刻罷了,盡可能的留下歡樂,當即點點頭道:“那咱們今晚就不走了,斷山、靈蕓,你們都沒意見罷?”
張靈蕓微微笑道:“弟子與云郎怎么會呢?弟子也有許久未著師公了,這見著了,還舍不得走呢,諸葛姊姊,宋家妹子,你們呢?”她問都不問云峰,不需要征詢這人的同意,直接把他被代表。
諸葛菲與宋袆自然不會反對,蘇綺貞也是不需要問,荀崧頓時老懷大慰,一個勁的招呼眾人吃喝,呵呵呵笑的嘴都合不攏,整個人顯得精神了許多。
這一頓飯,一直吃到深夜,眾人才意猶未盡的紛紛散去,住在人家家里,云峰也不敢過于放肆,中規中矩的摟著張靈蕓睡了一覺,什么也沒做。而原本一直和張靈蕓睡一起的宋袆卻被交給了諸葛菲主仆,沒辦法,被摟著睡習慣了,無論是云峰摟還是張靈蕓摟,都非常舒服,再獨自一人入睡怎么也適應不過來。
可以想象的是,宋袆這只小綿羊交給那三個女人將會面臨著怎樣的狀況,那主仆三人可都是女百合呢。原先她們還顧忌著一層膜,如今倒好,膜給云峰捅破了,可以暢開心緋肆意享受。與云峰交合,有如狂風暴雨極度刺激,一陣陣巔峰令人欲罷不能,直到再沒了半點力氣才能勉強停歇,就這樣心里還想!而女子之間的百合之戀,即如溫潤細雨,又如潺潺溪水般令人流連忘返。
唯有蘇綺貞,依然是獨自入睡,在海門那幾天,她每晚都縮在云峰的懷里,可是回來以后,或許是不好意思讓其余諸女知道,于是又恢復了老樣子,令云峰徒嘆奈何。
新年在詳和的氣氛中一晃而過,不知不覺中,已是正月中旬了,今年的冬季來的早,走的也晚,天地間仍沒有半點回暖的跡象,僅僅是建康,就已經降下了五場雪,許多地方都是白茫茫的一大片。而在淮北的譙城一帶,情況更加嚴重,積雪的厚度得沒過膝蓋。
譙城破敗不堪的刺史府里,豫州刺史、鎮西將軍祖逖躺在塌上,蓋著厚厚的被子,臉色臘黃,雙頰凹陷,眼睛緊閉,似是沒有力氣再睜開一樣,呼吸也微弱的幾乎覺察不出來,使人很難把他與三個月前的祖逖聯系在一起。
三個月前,祖逖率部駐扎在城外的濄水南岸,抵御北岸的羯趙十萬步騎,可是隨著冬天的真正來臨,羯趙選擇了退軍,退回陳留一線暫作休整。
退軍也是無奈之舉,石虎雖趕在冬季前連破虎牢、滎陽,打開了進軍洛陽的東大門,卻在攻打洛陽時遇上了麻煩。洛陽城高墻厚,又氣候嚴寒,滴水成冰,趙國中山王劉岳命人把水澆筑上城墻,使得整座城池變成了一座冰城,滑不溜手,無從攀爬。石虎的麾下再悍不畏死,一時之間也難以攻下,只得暫退至虎牢、滎陽屯駐,待冰雪消融之后卷土重來,因此,石勒也沒了看住祖逖的必要。
原本祖逖計劃開春進據濄水北岸,修筑幾座堡壘,以避免再次陷入被石勒壓制住以致動彈不得的窘境,然而,在這關鍵時期,祖逖卻突發急病。
祖逖榻前,祖約、韓潛、馮鐵、衛策等數名將領侍立在一旁,近幾天,他們都會輪流過來探望。看著已陷入彌留狀態的祖逖,眾將心里均是百感交集。除了祖約,他們都是淮北、河南地區的流民帥,或是被其大義感召,或是敬佩祖逖的為人,又或是對羯胡同仇敵愾,先后投入了祖逖麾下。花了近十年,一寸寸收復故土,如今已把戰線穩固在淮河北岸,使得譙城以南成為后方,這是祖逖不容置疑的功績。可是祖逖之后呢?這樣的勢頭還能再繼續下去嗎?不由得,眾將紛紛把目光投向了祖約,不出意外,祖約必將繼承祖逖的位置,只是,祖約能帶領他們光復故土嗎?能堅守在淮北地區嗎?
祖約的臉上則布滿了焦急,眼中也隱隱有淚光泛出,令人毫不懷疑他是發自內心的悲傷。十天前,也就是正月初五,系師使者交給他的白瓷瓶中最后一點藥粉,共歷時半年時間全部用光。當時祖逖沒有任何異狀,可是三天之后,便突發急病,當即請隨軍郎中治療,郎中診斷為傷寒!這個結果一出,眾將無不暗暗松了口氣,傷寒是一種常見病,雖說致死率較高,也只是相對于民間而已,祖逖功力精深,調養一陣子也就沒事了。
令他們吃驚的是,祖逖的病情卻發展迅猛,快速惡化,再請其他郎中來,依然診斷為傷寒,與前一位的診斷一模一樣。而祖逖出身于華仙門,對醫術雖說不上精通,但也稍有涉獵,根據自已的癥狀來判斷,比如持續高熱、食欲不振、腹痛腹瀉、脈搏緩慢、表情淡漠、反應遲鈍等等,他也認為是傷寒,大意之下,也沒向師門求救,以至于如今竟陷入了彌留險境!
祖約可以肯定,使者交給他的必是毒藥無疑,然而,這種毒藥卻能表現出傷寒的癥狀,令人無從追查死因,這究竟是什么樣的毒藥?簡直聞所未聞!祖約心里不由自主的升出了一絲恐懼,假如系師安排人以同樣的手段來對付自已,自已能防范住嗎?這讓他不算多的異心隨著祖逖的病狀而煙消云散。
正念頭暗轉間,祖逖露于被外的胳膊卻動了下,隨后眼簾乃至整片眉心也跟著劇烈跳動起來,似要睜開眼睛,又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所阻止住,祖逖的臉上頓時現出了痛苦之色。
“快看,將軍要醒了!”韓潛第一個覺察到祖逖的異狀,連忙驚呼出聲。
眾將紛紛看去,正見祖逖猛的一下睜開雙眼,大口大口的喘了一陣子,又轉過頭來,在各人臉上依次掃過,這才開口道:“士少,去給為兄取些吃食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