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逖的這一句發問有如一記晴空霹靂般在祖約腦海中驀然炸響,令他頓時面色煞白,身形搖搖欲墜!好半晌才晃了晃腦袋,使自已勉強定下心神,又不自覺的看了過去,卻見祖逖目光中的哀色更濃,而原先的期待與鼓勵已消失無蹤。
祖約不自覺的連連后退,直至靠上門板退無可退。這一刻,他真想撒腿就跑,逃離這間屋子,盡管他的潛意識告訴他,此時的祖逖已無手縛雞之力,自已只要動動小指頭就能決然他的生死。
然而,祖逖雖虛弱之極,自小到大積下的威勢卻使祖約連忙把這個念頭壓了下去,背后下黑手是一回事,當面軾兄又是另一回事,至少目前的他還沒這么大的膽子。祖約一動都不動,怔怔定在了原地,冷汗披頭蓋臉涔涔而下,從頭到腳全身都濕了個通透!
就在祖約驚慌失措的時候,祖逖的聲音再次響起,聲音中透出了些許沉重:“士少,咱們祖氏諸多兄弟,只有你自小與為兄親善。永嘉末年,你跟隨為兄過江,被時任瑯琊王的先主引為掾屬,而你又齊名于陳留阮孚,時人皆以為你將大展鴻圖。可為兄看著你長大,又怎能不了解你?你貪財好貨,胸無大志,以至這多年俱是碌碌無為,否則又怎會僅在朝庭掛個侍中虛名?不過,這不算什么,龍生九子還各有不同,人各有志,豈能勉強為之?以你的性格。必做不出此等大逆之事。你說,是否有把柄落入他人手中,被人要挾來暗害為兄?老實說出來,為兄不會怪你。”
“沒有,沒有!”祖約下意識的推托,祖逖的猜測一語中的,令他六神無主,隨后又快速反應過來,連聲分辯道:“不是,真不是弟害的您。真的不是啊!”這個時候,祖約生出了一絲悔意,后悔當初沒經受住那個女人的誘惑,以至一失足成了千古恨。生生背負上暗害兄長這個永遠也洗刷不掉的罪名,而自從他下藥以后被念念不忘的豫州刺史,已經暫時拋去了腦后,如果時間能倒流回三年前,他寧可在家被悍妻活活打死!
祖約一時陷入了回憶當中,而祖逖見他怔怔不語,再次問道:“士少,那人可是王敦?此人與為兄向來不和!如今這屋里僅有你我兄弟二人,言不傳第三者,你又有何顧忌之處?為兄已撐不了多久。你抓緊時間說出來,為兄趁著心神還未泛迷糊幫你參詳下,看看如何才能擺脫此人控制!”
“阿兄!弟是畜生,畜生不如啊!”祖約忍不住的淚流滿面,放聲哀嚎起來,這會兒,祖逖那無私的胸懷深深感動著他,令得恨不能代替祖逖去死。
祖逖面上的疲倦之色愈發明顯,似是已沒法再挺直腰背,不由自主的緩緩靠向了榻上。又勉力擠出絲笑容道:“士少,你過來,說給為兄聽聽!”
“嗚嗚嗚”祖約一路大哭,一路跪到榻頭,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道:“阿兄。此事與王敦無關,實是天師道所為。弟家里的情況您是知道的。弟妻無子嗣且又性格兇悍善妒,而弟如您如所說確是一庸碌軟弱之輩,在家常受她暴打欺凌,卻不敢違忤。只得時常夜不歸宿躲在外面。三年前的一天深夜,弟從畫舫出來,當時已喝的伶仃大醉,一時又不知上哪去,便在街面上四處閑逛起來。
突然,迎面過來兩名女子,哄騙弟說是有一好去處,包保弟能玩的開心,而弟因酒醉也沒多想,于是稀里糊涂的跟著她們上了車,待下得車來,卻發現被引入了一座宮殿,里面有一名約三十左右的衣衫不整女子。
接下來的事,弟是愧悔終生啊,總之,那事做完之后,女子所說的話當場把弟的酒勁給嚇醒了,到如今仍是仿如發生在昨天一般,每一個字都能記得清清楚楚,那女子問弟:‘祖郎,你可知這是何處?妾又是何人?’弟還未來的及答話,女子又自言自語道:‘這里是皇宮,妾乃陛下夫人鄭阿春!’
當時弟就嚇的大驚失色,不知該說些什么!
接著鄭阿春卻沖著弟嫣然一笑,然后又說道:‘此事暫時僅有數人知曉,暫時亦不會有人外傳,好了,祖郎你請回罷,與君春風一度,妾倒是歡喜的很呢!說不定還能再給你留個種呢!咯咯咯咯’那笑聲落入弟耳朵里,就好似惡鬼發出的一般,令弟渾身毛骨聳然。正笑著,鄭阿春驟然止住,面色又變得冷厲無情,連聲催促弟:‘你快穿好衣服出去,妾得趕緊去看看主上睡了沒,別再耽擱了。’弟便穿上衣服,然后有人進來,把弟給送了出宮。
自此之后,鄭阿春從未差人來尋過弟,弟本以為這事過去了,可沒料到剛好十個月,卻聽說鄭阿春產下一子,當時弟心里就忐忑不安,生怕與自已有關系,可又不敢上門問個明白。直到半年前的一天,系師使者找上弟,言之灼灼的告訴弟這個孩子就是弟與鄭阿春的子嗣,并以此來要脅弟給阿兄您下....下慢性毒藥,并說朝中有人將來會表弟為豫州刺史代替您,弟這才明白落入了圈套,弟一時糊涂啊,對不起阿兄您!弟不是人啊......”
祖約徹底敞開了心扉,把所有的前因后果,包括他能記得的每一句都毫無保留的說出,甚至連他的心路歷程都沒有隱瞞,而祖逖的面色則越變越難看,他一瞬間就判斷出來,這是一個精心策劃好的圈套,其目標,就是自已,為了奪自已手上的軍權,而且背后還隱藏著一個更大的陰謀,尤為可慮的是,鄭阿春竟然是對方的人!要知道,鄭阿春原本是個寡婦,還產有一子,卻于十年前嫁給了司馬睿,當時司馬睿即將迎娶的并不是鄭阿春,而是她的從妹吳氏女子。
據傳,鄭阿春作為從姊,又是過來人,因此在吳氏女郎成婚前夕受吳家所托,對吳氏女郎講述該如何為人妻的閨中私語,不免需要朝夕為伴。某一天,從姊妹倆相偕游園,被司馬睿的一名部屬看見。
這名部屬的姓名已無從追查,他于暗處觀察了兩名女子,便向司馬睿進言:“鄭氏雖是寡婦,賢明卻遠甚吳氏。”因此,司馬睿改變主意迎娶了鄭阿春!
祖逖只覺得心臟一陣陣的抽搐,天師道竟然能把棋子安排到皇帝枕邊,尤其還在司馬睿為瑯琊王時便著手此事,其能量之大,謀劃之周密令人心生寒意!那時的司馬睿血脈疏遠,并不為人所重視,由此可看出這個謀劃牽涉極廣,環環相扣,恐怕司馬睿登基也離不開天師道的暗中活動,如今,天師道或許覺得時機已經成熟,便開始奪取軍權,它想要做什么?祖逖可以肯定必然是取晉室而代之。
“你糊涂啊!”好半天,祖逖才回過神來,痛心疾首的斥道,祖約低著頭不敢言語。
祖逖看了看他,繼續問道:“你何時入的天師道,可知天師道系師是何人?”
祖約搖搖頭道:“弟早就入了天師道,朝中乃至民間天師道信眾甚廣,當時也不覺得有什么,可誰能想到,天師道竟會如此歹毒?至于系師是誰,弟不知,從未見過,也從未聽人提起。”接著又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問道:“對了,阿兄,世人皆言五斗米道是張道陵于后漢順帝時在巴蜀鶴鳴山創立,可是弟卻清楚,五斗米道實由張魯兄長張修于后漢靈帝中平元年在漢中所建,后漢獻帝建安五年張修被張魯襲殺,五斗米道落入張魯之手,而天師道與五斗米道一脈相承,你說這系師會不會出自于張魯后人?”
祖逖冷哼道:“早就不是了,自從張魯降了曹孟德,五斗米道眾被迫隨之北遷,漢中五斗米道政教合一的體系徹底瓦解,時至今日,系師換了又換,已不知是何方神圣。而張道陵那一支在蜀地幾經輾轉,發展為如今的南華觀,隨著云將軍破滅成國,南華觀亦遭了滅頂之災,恐怕已再次隱匿了起來。”
祖約不由行現出了失望之色,系師是害他軾兄的罪魁禍首,同時也掌握著他的生死成敗,他很想把這人揪出來、,能殺則殺之,殺不了沒辦法了再老老實實當條走狗,可是找不到人,只得徒嘆奈何,不由得繼續問道:“阿兄,你說弟今后該如何是好?”
祖逖沉吟片刻,緩緩道:“天師道目地在于為兄手上數萬軍隊,企圖利用你來控制住,然后行謀反之事,如今之計,只有一個法子,即把你置身于事外,豫州刺史為兄另立他人!縱然朝庭有人表你,但已另有其人刺豫州,即成事實之下,朝庭亦是無可奈何!如此一來,為兄麾下數萬人馬將來也不必背上謀逆之師的惡名,而你因再無利用價值,得以善終也不是不可能。”
祖約當即渾身劇震,連忙道:“阿兄,你剛剛當著眾將面傳刺史位于弟,又怎可改立他人?言而無信為主政者之大忌,你讓弟將來再有何顏面立于淮北?何況弟無利用價值,若是系師惱羞成怒,使人把弟與鄭阿春之事散播出去,那不光是弟蒙羞,便是咱們祖家列位先祖也不得安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