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甚至劉琨都看向了南頓王宗,想聽聽他有哪些后續高見。出乎意料的是,南頓王宗沒下文了,那張干癟的老臉漸漸浮出了一抹血紅,很顯然,他只是情急之下隨口一喝而已。
劉昭暗暗一笑,向南頓王宗施了一禮:“聽聞老殿下乃宗室當中有名的賢王,想來定是清楚詔令乃主上親筆書寫,經尚書臺蓋印下達各州郡,因此不必請來再做觀閱,不過,丞相剛來建康,或許并不清楚個中內情,是以民斗膽,請老殿下代為解釋一下”“。”
“你!”南頓王宗臉上的血色立刻加深為了豬肝色,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他又怒又臊,恨不能打個地洞一頭鉆進去!劉琨卻是詫異的看了劉昭一眼,此人應對得體,又能順著桿子拿死南頓王宗的話頭,可見為一急智之輩,不禁動了愛才之念。
劉琨問道:“你姓甚名誰?”
劉昭不急不緩的答道:“回丞相,民僥幸與丞相同姓,單名一個昭字!”
“哦?這倒是有緣哪!”劉琨略微一怔,繼續問道:“劉昭,你于秦王手下所任何職?”
劉昭又道:“民原乃秦王親衛中一普通軍卒,后受秦王之命代管這座書院,如今已脫去軍籍。”
劉琨點了點頭:“老夫觀你應對有方,頗有急智,實為一不可多得之才,秦王卻無識人慧,使你屈掌一小小書院,豈不是埋沒于你?劉昭,你可愿為老夫效力?”
話音剛落。劉琨目中猛然爆出精芒。死死罩住劉昭。
劉昭頓時渾身一緊。那排山倒海般襲來的精神壓力竟使他一瞬間產生了種屈膝向劉琨參拜的chong洞,他想都不想,猛的一咬舌尖,jùliè的疼痛令他的心智恢復了些許清明,隨即強頂住壓力,咬牙道:“民多謝丞相好意,但食主之祿當事主以忠,這與得不得到重用無關。民只能抱歉了。”
劉琨冷冷盯著劉昭,精神力全面爆發!使得劉昭的身體都控制不住的微微顫抖起來,卻依然昂首挺胸,腰背筆直!
好半天,劉琨氣勢募然一收,贊道:“好!好一個秦王,好一個劉昭!他日若秦王容不下你,你可隨時來尋老夫!”以劉琨的身份,既然一次招攬不成,那么絕不會再來第二次。除非此人名動天下,就如諸葛亮般。值得他折節下交,但顯然,劉昭遠沒這個資格,在他眼里,劉昭只是個會辦事的利落之才,而不是能助他平定天下的王佐之才,所以才丟個場面話,顯得自已愛才重才。
隨著劉琨氣勢斂去,場中眾人均是渾身一松,周嵩跟著就是冷哼一聲:“雖說有詔令在先,但現今是丞相執掌中樞,每一言行都可代表朝庭,因愛才方與劉昭你好言相說,你卻百般狡辯!也罷,你既然不識抬舉,那可怪不得丞相了,你這書院立刻查封,那些女人從哪來都回哪去!”
劉昭面色一變,急向劉琨道:“莫非丞相欲趁著秦王不在而以大欺小?豈不怕墮了名頭?”
“哈哈哈哈”劉琨一瞬間已是怒極,卻怒極而笑道:“好一個伶牙利齒的劉昭,不能為我所用真是可惜啊,你說老夫以大欺小,好!念在剛剛的香火情份,老夫也不欺你!”說著,看向周嵩道:“仲智,你這御史中丞不過是個閑差,今命你為太學博士,掌學政,瓦官寺書院交由你全權處置!老夫另有要事,告辭!”說著,略一拱手,頭也不回的轉身而去,慕容廆與南頓王宗也是稍一楞神,便雙雙一拱手,緊緊跟了上前。
“這這”劉琨說走就走,全無任何征兆,陸曄、顧和與周嵩均是目瞪口呆的看著十余條快速離去的背影,好半天才回過神來,面面相覦之后,不由連呼高明!
查封書院顯然是個吃力還討人嫌的活計,在這里求學,雖然沒有士族,但絕大部分不是富商巨賈就是庶族地主,真正的平頭百姓只占極小一部分,這些人盡管沒有政治權力,可經濟實力不容小覦,百萬家財者比比皆是,在街坊中具有較大的影響力,而且他們與中低層官吏多有勾結,往往以行賄的方式來逃避徭役,于民間編織起了一張錯綜復雜的關系網,有鑒于此,朝庭也不愿太過于苛刻他們,一來朝庭本就是個弱勢朝庭,動這些人,會觸動一大批人的利益,于穩定不利,二來他們是最大的賦稅來源,只要足額繳納,對暗地里的一些勾當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劉琨恰好假借劉昭的逼問抽身離去,從表面上看,是自重身份,不欲與尋常人過多計較,但實際上,是把這燙手山芋向外扔啊!甚至陸曄三人都在懷疑,劉琨表現出對劉昭的愛才也是刻意為之,而劉昭揣摩出了劉琨的意圖,因此極為配合的上演了這么一出!能隱忍潛伏五年的人豈能輕易中了算計?
更關鍵的一點,查封書院,相當于與秦王公開翻臉!劉琨暫時沒這個打算,那么,吳郡就愿意嗎?如果有翻臉的實力,早就翻了,連吃兩次大虧卻忍辱如此之久,正是由于實力不足,才不得已投靠劉琨尋求庇護,可如今倒好,被極其突然的推上風尖浪口,但已是退無可退,只能把查封書院進行到底。
受云峰欺凌倒也罷了,這人手握數十萬雄兵,忍一時之辱并不算丟人,可是面對庶人就此退縮,這讓他們的老臉向哪擱啊?在士林中將再無半寸立錐之處!
陸曄等人原本是想把劉琨推上前臺與云峰爭斗,卻不料,劉琨抽身而出,反讓自已陷了進去,但又能如何呢?書院必須查封,由此帶來的后果,將使得他們徹徹底底歸附于劉琨,再沒有回頭的機會了,這才是真正的偷雞不成反蝕了把米!
周嵩強打精神,踏前一步,喝道:“丞相已命老夫為太學博士,執掌天下學政,今日老夫就命你即刻解散書院,那些女人悉數打回原籍!”
劉琨或許會顧忌顏臉不至于強來,但這么抽身一走,情況立刻就發生了變化,劉昭心知今日再無法善了,索性臉面一沉,冷冷道:“周中丞雖被丞相任為太學博士,但太學乃朝庭所設,而秦王這間書院乃私人書院,自是不受太學管轄,你惘顧主上令旨倒也罷了,莫非還想干涉職外之事?也不嫌手伸的太長了些?”
顧和頓時勃然大怒,厲斥道:“誰給你的狗膽?你一庶民百姓,見官不跪已是大逆不道,竟還敢口出狂言!來人,給老夫拿下!”
十幾名隨從正待上前,一名女羅剎已是清叱一聲:“好,這些沒膽鬼趁著秦王有事離京竟欺上門來了,姊妹們,都上,看誰有這么大的膽子!”云峰在書院中留了兩百名女羅剎,立刻擎出刀劍,怒指過去!而各教舍中的學生與女先生們也紛紛跑出來,廣場上一時人頭洶洶,雖是默不作聲,但每個人的眼中都射出了濃濃的不滿。
陸曄、顧和與周嵩莫名的一陣心虛上涌,他們盡管身份尊貴,可十幾個人又如何能與幾千人對峙?
周嵩連忙大聲喚道:“你等學生聽好,書院教授妖佞邪說,已被朝庭查封,邪佞之說,于朝于民,危害極大!不過,朝庭念在你等只因急于求學而難辯是非,以至受奸人蠱惑,并非出于本意,因此不會加以罪責,也不會斷去你等求學之路!
太學原本只對士人開放,今老夫既為太學博士,可做主使你等也成為太學學生,三日之內,可來學習圣人之言,豈不是好于妖佞邪說?現在,都散了吧!”說著,還趨有介事的揮了揮手。
劉昭立刻指責道:“一派胡言!太學所授早已不合時誼,秦王選撥人材皆以竺道潛書院所授科目為準,如今長安及秦國各郡縣均是憑此來考核官吏,若你們自認為學有所成,可前往長安一試!再退一步說,既使通不過官吏考核,所學諸多科目也堪堪學以致用,對于你們耕種經商均是大有裨益!
而太學中的子乎者也,經史子集又能學到什么?除了見人搖頭晃腦吟上兩句,可有半點作用?如今朝庭各職全為門蔭致仕,平流進取,坐致公卿!沒有冢中枯骨庇佑,庶人最多只能為一濁吏,還是最底層的濁吏!稍好一點都為次等士人把持!”
漸漸地,劉昭自已的情緒也被充分調動起來,看了眼身周已是情緒愈發高亢的庶人們,又猛的一指周嵩:“正是他,不但要封書院,還要把女先生們打回原籍,再去過那屈辱不堪的日子,滴水之恩尚須涌泉相報,何況是教學授藝之恩?你們能坐視嗎?你們能對得起這兩年來她們的辛勞付出,能對得起自已的良心嗎?
你們都指著心口說,是去太學學那無用的經史子集還是留在竺道潛書院?說大聲點,讓這些公卿貴人們都聽聽你們的心聲,把你們的心里話都說出來!”
“咱們不去太學!咱們要留在竺道潛書院!”
“咱們聽秦王的,永遠跟著秦王走!”
“誰都不許動女先生,誰都老子跟他拼了!”
“周嵩,你他娘的也踹達不了幾年,秦王遲早會收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