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陽至沙洲間的江面是這一段的主航道,平均寬度約為十二到十三里,衛策由于勢力最大,理所當然的擔任起了指揮的職責。
這十余里的距離,他嚴禁任何人交談,更不允許打出燈火,只有船槳劃出的潺潺流水聲傳來,就好象秦軍那無敵戰艦真的就在身邊游曳一樣。
約摸半個時辰不到,在彌漫于天地間的霧氣當中,衛策突然看到前方出現了朦朦朧朧的黑影,在暗松一口氣的同時,壓低聲音喚道:“快停下,快!前面是沙洲,不要再劃了!”
幸好由于視線不清,船只的速度不是太快,槳手趕緊倒劃大槳,這才在距沙灘僅丈余堪堪止住,但有些船只還是慢了一拍,一頭沖上了沙灘,又或是撞上了江岸!
聽著身周接連不斷的撲撲撲悶響,衛策的心臟一陣陣抽搐,擱淺他倒不是太擔心,沙洲,顧名思義,是由水流變緩,江水攜帶的泥沙沖積而成,岸邊多以蘆葦灘或矮樹叢為主,不會有什么礁石,他是害怕動靜過大把秦軍給引來,不由憋著嗓子罵道:“娘的,眼睛都長哪了?動作都快點,把東西背下來,跟老子趕緊過去!”
也沒人敢吱聲,漫長的沙灘上,流民或是沿著繩索墜入江中溯水而行,或是背著如座小山的糧草武器從舢板上小心翼翼的下到江岸,整個過程中,衛策的手掌心都捏著一把汗,直到所有人成功上岸,船只緩緩向回退去,提起的心臟這才緩緩落回了原處。
但他明白,踏上沙洲,只是成功的一半,只有入了姑孰,才算是新的人生開端。
衛策帶著全軍上下兩萬人,摸著黑。一腳深一腳淺向前行進,沙洲對他們來說,是個陌生的地方,僅靠著蘇峻那只言片語介紹,幾乎無助于對沙洲的了解。
沙洲上雖沒有懸崖峭壁或是崎嶇山路,水坑與小水塘卻特別多,這讓流民們吃盡了苦頭。時不時就一腳踏入其中,衛策盡管喝罵不止,但他也沒太好的辦法,看不見啊,黑夜里,又是濃霧中。能不把人走丟了已是千幸萬幸了。
這里在默無聲息的趕路,而在沙洲與姑孰間的次航道上,百艘秦軍槳帆戰艦正小心翼翼的行駛在江中。
帆已全部收下,只靠劃槳緩慢前行,與衛策一路行來都不打燈火不同,秦軍在戰艦的船頭、船尾與側舷的幾處顯眼位置,都掛上了氣死風燈。
衛策怕暴露。是以冒險趕黑,秦軍顯然沒這個必要,換上氣死風燈不是為了照明,而是為了防止互相碰撞。
霧氣朦朧的江面上,視線顯然大受影響,除了模模糊糊的燈火,四周圍什么都看不到。
桓溫站在望樓上,負手昂立。彌漫的霧氣一點都不影響他的振奮心情,不久前僅以微小的代價輕取了石頭城,今夜又將在大江上阻擊楚軍南撤,這對于他來說,全都是驚天動地的大手筆!
一名部將卻忍不住問道:“將軍,這鬼天氣,看都看不清。江北的楚軍會渡江嗎?”
桓溫自信的點了點頭:“早幾日,淮南軍便撤退到了歷陽,卻一直按兵不動,他們等的就是江面大霧彌漫。好混水摸魚,甚至還可能以為本將不敢派艦船阻擊,如今真起霧了,豈會不來?咱們都打起精神,可別錯了開去。”
“遵命!”眾將均是拱了拱手,凝神向四周打量。
突然,前方三四十丈處的十余團火光,有幾處的位置有了明顯的移動,還有幾處竟消失的無影無蹤,又一名部將連忙低吼道:“果然是來了!”
由于采石位于沙洲北端對面的江岸上,桓溫判斷江北楚軍過江,必然會抄近路,而不會浪費時間從沙洲南部繞上一大圈,為了避免在惡劣天氣里與敵船過于接近導致措手不及,因此,早幾日便讓艦隊分批駛向了上游,好向下游釋放火船,一來可借著火船探路,二來如果火船出現異常,就可以說明前方有敵人出現。
這盡管是個笨法子,但在大霧天氣里,也只能如此了。
桓溫趕緊道:“傳令各艦,發射火油彈!弓弩手上船頭預備!”
燈號迅速打給左右各艦,并一層層的向遠處傳遞。
盡管前方伸手不見五指,不過,有了火船的標刻,火油彈只管往附近投擲,但距離著實太近,艦上的所有人均是一顆心緊緊提起,弩手更是手指扣上了扳機,弓手也是張弓搭箭,一旦有船影出現,他們將會以最快的速度射出手里的箭矢!
數不清的目光,盯著火油彈的落點,其中的大多數都落入水中,瞬間熄滅,但有那么十幾枚,火花猛的漲大,顯然是擊中目標,四散迸裂開來!
桓溫當即大呼道:“放箭!控制船速,火油彈不要停!”
“繃繃繃”只聽弓弦響動而不見箭矢,卻可以想象的是,前方的艦船已經被經被釘成了篩子!
果然,有耳力好的,可以隱約聽到箭矢射入木板的輕微悶響與撕裂船帆的撕啦聲!
這是自秦軍水軍自打成建制以來,經歷過的最為怪異的戰爭,明知道敵人就在不遠處,卻偏偏目不能視,更加詭異的是,隨著火油彈的持續打擊,可以看到前方燃燒的范圍在迅速擴大,只不過,慘叫聲極其零落,還伴有零星的撲通入水聲,以及船只調頭所發出的撞擊聲!
所有人心里,都漸漸地浮起了一絲疑惑,這不合常理啊,難道是空船?
沒多久,有燃燒著的船只現出了真面目,的確如眾人猜測,船上雖是釘滿了箭矢,但尸體就那么幾條,全都不披甲,他們很明顯不是準備過江的楚軍戰士,而很有可能是江右的漁民!
桓溫心里立時升出了一絲悔愧,射死的竟然是百姓,那么,楚軍為何不在船上?
一絲靈光閃現,桓溫猛的色變道:“快,停下來,他們是民船,放他們離開!”
“將軍,為何要停?”一名部將不解的問道。
“哼!”桓溫冷哼一聲:“楚軍定會利用沙洲渡江,如此可以節約時間,而這些船,都是被強征的民船,是用來接收他們渡往采石,如本將所料不差,沙洲上必然有楚軍等待過江!”說著,轉頭大喝道:“傳令,各艦速速散開,包圍沙洲,勿讓船只接近!”
燈火急速打出,百條戰艦有序散開,從外圍開始,小心翼翼的調轉船頭,分向沙洲兩側迂回。
由于突如其來的變化,秦軍改變了戰術,而衛策并不清楚,他領著兩萬軍一陣疾行,好不容易才接近了沙洲東岸。
“將軍,您快看,前方有火光!”一名親隨突然向前一指!
衛策放眼一看,果然,江面上有星星點點的火光,這令他生出了種不祥的預感,莫非是秦軍?不僅止于他,所有人都有類似的猜測,均是兩眼發直,不知說什么是好。
“走!咱們上去看看!”俗話說,不到黃河心不死,沒親眼見到秦軍戰艦,總是不甘心,衛策大呼一聲,率先快步而行。
兩萬流民緊緊跟上,來到江邊,耳朵里傳來的,只有浪花拍擊沙灘的聲音,可是,接應的船在哪兒?按常理來說,兩只船隊同時開撥,接應的那支雖然有些繞遠,卻早該到了啊!
一股不安的氣息迅速散播,又一名親隨急問道:“將軍,秦軍定然先來一步,咱們過不去了,這該如何是好?”
話音剛落,頭頂突然有呼嘯聲響起,還未有人回過神,人群中已是接連幾聲嘭嘭悶響,幾朵火花四散飛濺!
打來的,是秦軍的招牌武器火油彈,如今的火油彈天下聞名,每一名與秦國為敵的人均是恨的咬牙切齒,這下親眼見到,所有人徹底斷了僥幸之心,秦軍真的來了,就在不遠處的江上!
衛策心急如焚,急忙喚道:“走!前路被堵,咱們速速掉頭,爭取能回歷陽,快,大家都快,可別被秦軍斷了后路!”
這話一出,流民們撒開腿轉身就跑,紛紛扔下背著的武器裝備,十足十的潰軍模樣!
沒辦法,誰都不愿被困死在沙洲上,不僅僅四下里全是荒野,更多的是來自于人被圍困在江心,看著繞身而過的滔滔江水所帶來的沉重心理壓力。
以比來時快了將近一倍的速度,亂哄哄一大群人跑了回去,一來一回三十多里,流民們還未緩過口氣,就陸續現出了絕望之色,這一面的火光比剛剛更盛,隨著風,還飄來了清晰的慘叫聲,很明顯,秦軍正在江上圍殺輸送同伴過來的船只!
如果說,先前還只是怔怔的望著江面,可這時,已經有人發了狂般的跳入江里,試圖泅回對岸!
二月末雖然冰雪盡消,江水卻仍是寒冷刺骨,這些人中又有幾個能游回去?至少衛策沒有這份信心,他清楚,自已完了,手下向秦軍請降或許能留條活路,而自已,前途不樂觀啊!
時間緩緩流逝,江面的火光漸漸消失,喊殺聲也越來越小,不知不覺中,天色已經放亮,由于陽光的投射,大霧很快消散,直到此時,被困于沙洲的流民們才能看清,在江面上游曳的秦軍艦船,以及被沖上沙灘的碎木塊與死尸!(。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請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