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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八,崔守義一家風塵仆仆的趕到了京城。
崔家的大管家早就候在城門口等待,見了騎馬的崔守義和幾個郎君,忙笑著迎了上去。
又是給二郎君并幾個小郎君請安,又是替崔澤告罪,直說沒能親來迎接,他愧疚難當,只是公務繁忙,還望二叔見諒云云。
崔守義是個武將,性子豪爽,又跟大兄一家親厚,哪里會在意這些小事。
不過,讓崔守義感到困惑的是,大管家說話的時候,雖是笑容不斷,但眉眼間總是帶著幾分隱隱的躁,仿佛家里發生了什么大事一般。
想了想,他叫過大管家:“阿忠,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兒?我看你神色不太好。可是阿姊有什么不妥?亦或是大兄――”
不是崔守義詛咒親人,實在是長姐大兄都上了歲數,一個年逾八旬,一個七十有余,都不是小歲數的人,人老了,就極易生病。
在西北的時候,崔守義就的兩位親長,生怕自己幾年不回京,回去后會聽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沒、沒有,老夫人和老相公都很好,老夫人每日里養花喂魚,閑時跟家里的小娘子聊聊天,很是愜意,”
大管家崔忠是崔澤的長隨出身,也是前些日子被賜姓的那幾個親信的后人,四十歲左右的樣子,做事最是穩妥。
聽到崔守義的話,他忙搖頭,道:“老相公自辭了官后,日日會友、出游,有時間還指導幾位小郎君的功課,也很是悠然。”
“真的?家里果真無事?”
崔守義越聽越覺得有問題,崔忠是個不善口舌的人,這會兒卻急切的說了這么多話,本身就透著古怪。
崔忠笑得有些不自然・“真的沒事兒。
只是有些雞飛狗跳而已。
木錯,此刻,榮壽堂的正堂,下人們全都被打發了出去・堂上跪坐著老夫人、崔守仁和崔澤夫婦幾人。
而崔家第三代中最杰出的孫兒、大房嫡長子崔彥伯,卻羞愧的跪在地上,額頭觸地,連聲告罪。
崔彥伯身邊還跪著一個人,跟崔彥伯不同,這人上半身挺直,嘴里說著懊悔的話・眼中卻不見絲毫的愧色―
“…・・・都是我的錯,原本只想著幫大兄,偏我年紀小、見識淺,慌亂之下便自己應了下來。”
“不不,六弟,這事本就是我的錯,你是想幫我,只是、只是……唉・說到底,還是我自己思慮不周,這才留下禍患。老夫人、阿翁・這不關六弟的事兒,要責罰,還是責罰我吧。”
崔彥伯抬起頭,羞愧難當的說完這幾句話,又重重的將額頭磕在地板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仿佛一擊悶雷砸在大夫人的心頭,她忙對著主位上的老夫人和崔守仁叩頭道:“老夫人,父親大人,這事兒確實是彥伯行事不周,理應受罰。不過・事情既然已經出了,六郎也出面把事情應了下來,依兒看,不如就、就這樣了了吧。”
“嘭!”
老夫人一言不發,只是重重的將茶盞擲在了長幾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在沉寂的廳堂上甚是刺耳。
崔守仁也淡淡的掃了長子兩口子一眼,什么也沒說,冷冷的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不滿之意不言而喻。
崔澤見狀暗道不好,連忙拉住妻子,低聲訓斥道:“渾說什么?大郎做錯了事,你不想著好生訓教,卻讓六郎無端頂罪,這豈是宗婦所為?”
如果六郎是自己的兒子還好,為了薄兄長的名聲仕途,幫大兄背黑鍋也是應當。
可人家是二房的人呀,更要命的是,二弟一家子都在晉陽,家里只留下了六郎,他這個做大伯的不能好好照應六郎,卻還讓他替自己兒子頂缸,外人知道了,定會說他欺負六郎無親長在旁,罵他不慈呀。
“我說的也是實話呀,”她是宗婦,可也是個普通的母親呀,哪能親眼看著最出息的長子被訓斥、責打?!
六郎原本就是個白身,整日里無所事事,卻還要家里供養,如今家族出了事,他出來幫幫忙有何不可?
再說了,又不是要把他怎么樣,更不會要他的命,只是幫大郎挨幾句罵,不疼不癢的,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還有這個六郎也是,既然已經出面幫大郎把事應了下來,那就好事做到底嘛,左右大郎也不會虧待了他,他干嘛還要捅到老相公那里?
難道他幫大郎,是另有圖謀?
想到這里,大夫人目光不善的掃向跪得筆挺的崔惠伯,正巧看到他微微上揚的嘴角――果然有問題!
哼,難怪二弟妹不待見這個庶子,今日一見,還真是個心機深沉的
一方面擺出兄友弟恭的姿態幫大郎頂罪,人前人后賺足了贊許
另一方面,又屁顛屁顛的跑到長輩面前告狀,丁點兒虧都不吃的同時,還陰了大郎一回。
大郎,她的大郎,自六歲啟蒙后,就再也沒有被長輩斥責過。
三十多年來,大郎一直都是崔家伯字輩的典范,是她大房的驕傲。
今天,大郎還是生平第一次如此丟臉呢。
難道,這正是六郎真正的算計,讓仕途正好的大郎先在家里丟臉,隨后又在外頭毀掉清名?!
大夫人越想越覺得有理,看向崔惠伯的雙眼里已經是森寒一片。
“好了,都別說了,”
老夫人跪坐在堂上,老辣的雙眼早就把在場眾人的表情看了個清楚,對于窒的自私護短,老夫人都沒有力氣嘆息了,直接一拍幾案,問向崔彥伯:“大郎,崇仁坊的女人還有誰見過?”
不就是養個外宅嗎,在京城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兒。
老夫人并不是為此而生氣,她氣的,是兩個侄孫兒處理的手段,實在是太拙劣、太上不得臺面了。
崔彥伯想了想,搖頭:“除了六郎和他的那個朋友,并沒有其它人見過。”
真是巧的不能再巧呀,他給柔娘準備的宅子,竟然就在六郎摯友的隔壁。
老夫人目光轉向崔惠伯,“六郎,那人還可靠?”
她現在已經沒有精力去猜測六郎是不是故意把事情抖出來,現在最要緊的是,必須把事情處理干凈。
崔惠伯雙眸閃爍了下,然后篤定的說道:“可靠,老夫人放心,他絕不會出賣侄孫兒的。”
不出賣崔惠伯,并不意味著不會不出賣崔家。
老夫人心里冷哼一聲,目光又落在崔澤身上,“阿澤,這事兒可大可小,按理說,京城里的勛貴高官養外宅的人多了去,但大郎卻是國子司業,為人師表,私行不得有虧,這事兒必須好好處理※郎既然已經把事應了下來,那么這事就是六郎做的,那個孩子先把他接回來妥善安置,那個女人嘛――”
頓了下,老夫人問向崔彥伯,“那個女人還有親人嗎?如果有的話,讓她的家人寫一份納妾文書,把戶籍落在六郎這兒。”
崔惠伯搶先回答:“老夫人,您放心,那個女人為了讓兒子認祖歸宗,已經提前自縊了,她也沒有什么家人,只需把孩子好生安置就可以。”
老夫人聞言,眉頭卻是一皺,追問道:“戶籍呢?那女子的戶籍在哪里?”
沒有家人?難道是官奴或者賤籍女子?!
崔彥伯漲紅著臉,道:“柔娘是抄沒的犯官家眷,家人都不在了,她的戶籍沒有問題。”
也就是說不是來歷不明的女子。
老夫人眉頭略略一松,但心頭還是有種不安的預感,她扭過頭,對崔守仁說:“阿弟,這事兒先這么辦吧,就按六郎的說辭,把那孩子記做養子吧。大郎那里,讓他去祠堂反省反省,具體怎么做,你是家主,你來安排。”
崔守仁愧疚的低頭稱是,“都是阿弟管教不嚴,讓阿姊受累了。”
老夫人擺擺手,“說這些虛話做什么,我累不累的倒也不值什么,只是你們幾個都是為官之人,做事更需小心謹慎¨里之堤毀于蟻穴,咱們家在京城立足不易,千萬別因為一些小事而導致家族衰敗啊。”
崔守仁、崔澤和崔彥伯齊聲躬身應道,“是,謹記老夫人(阿姊)教誨。”
就這樣,崔彥伯請了半個月的病假,崔惠伯多了一個養子,大少夫人王氏侍奉夫君湯藥、疲勞過度也病倒了,大夫人又是看顧兒子、又是管家也躺下了,崔家的中饋由三少夫人韋氏和剛回京城的二夫人共同主持。
當然,這是崔家的官方說法,而坊間,則流傳著‘弟弟代兄長頂缸,‘崔大郎豢養外宅,氣病發妻、嫡母,的種種不堪言論。
崔家的紛紛擾擾,蕭南一概不管,就連重陽節時,為迎接二房回京而舉辦的家宴,蕭南也沒有參加,只是事后托崔幼伯給二房諸位親眷送了禮物。
時間過得很快,當崔家的緋聞漸漸淡出人們的記憶時,冬天悄然來臨。
而蕭南,也到了瓜熟蒂落的日子。
這天,崔幼伯并沒有像往常一樣來崇仁坊探望蕭南。
就在蕭南納悶的時候,蕭鏡帶來了一個爆炸性新聞。
“崔老相公的嫡四子找到了。”
蕭南驚詫不已,“嫡四子?盧老夫人就生了三子一女呀,哪兒來的嫡四子?!”
而蕭鏡接下來的話,更具震撼性:“那人就是把兒子過繼給三戟崔家崔洋的人,是崔嗣伯的生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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