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臉。
而面前十幾人兩側面頰上卻各有一道兩指寬、一扎長的血痕,觀其形狀,似是用刀鞘或是竹片之類的條狀硬物用力抽傷的。力道掌控得剛剛好,既沒有紅腫、也沒有破皮,只是抽出了明顯的痕跡。
郭繼祖是做砍人買賣發家的,對于打人、砍人等業務非常熟練,以他多年的從業經驗,哪里看不出崔幼伯此舉的用意——并非逼供、也非懲戒,而是赤果果的羞辱!
沒錯就是羞辱,因為這十幾人臉上的傷痕太規整了,仿佛是流水線加工出來的,每個人各兩道,位置、大小甚至力度都他娘的幾乎一樣,十幾近二十個人站在一排,很是‘紅火’,頗為壯觀!
如果說抽第一個人的時候,是崔某人出于氣憤或是激動,那么接下來的十幾個人呢?
娘的,崔家小子真特么的一肚子壞水兒呀,竟弄出這么一出來惡心人。
打臉啊
這下子,不止郭繼祖兩頰火辣辣的疼,就是抱著打醬油心態來看戲的董達也一臉憤恨,因為,站在最前頭的幾個人,不是陳九、馮六等又是哪個?
跟在郭、董二人身后的幾個參軍見此情況,也不禁面面相覷,心里暗道:嘖,看來這新刺史是來者不善呀。且觀其行事作風,竟不似溫潤的世家子,反倒像個市井無賴。
尤其是梁軻,見來了個如此強勢的刺史,不由得暗暗心生警覺。
他身為六司之首。在鄯州州府的地位僅次于刺史和別駕。
相對于兩位老板的縱覽全局,他則是真正辦實差的。掌管著一州的錢糧、訴訟、軍事等各種具體事務。
如果說中書舍人是皇帝的機要秘書,那么司功參軍便是刺史的助理。且在所有助理當中,排行第一。
梁軻此人,雖不是世家子,卻也是鄯州的望族子弟,梁氏家族盤踞鄯州百余年,在當地極有勢力。家中子弟大多讀書習武,很有幾分才干,一直占據著六司的位置。
一百多年下來,哪怕皇帝都換人做了。郡守或是刺史來來去去幾十任,梁家的人卻始終牢牢把握著鄯州的實際管理權。
這種情況一直延續到今朝,只可惜,幾年前來了個無比霸道的別駕,以絕對強勢的姿態,從梁家分走了不少權利,但梁軻的父親和他本人依然是六司之首。
饒是郭繼祖行事霸道、喜歡攬權,前后趕走了幾任刺史,在鄯州可以稱得上一手遮天。但對上梁家以及其它幾個本地望族,也只能配合。
郭繼祖沒在梁家人跟前占足便宜,梁家亦對郭某人忌憚不已,兩邊是狗咬刺猬。一個無處下嘴、另一個雖不受傷可也只能自保,勉強打了個平手。
對于梁家人來說,有一個霸道的別駕就夠頭疼了。若是再來個強勢的刺史,兩虎相爭。他們在夾縫里呆著,定會受到波及。
當然。他們可以選擇躲在一邊等著做漁翁,但這樣就必須離開州府衙門,可一旦遠離了權力中心,哪怕將來刺史和別駕的爭斗有了勝負,他梁軻也有可能失去司功的位子。
其它幾位參軍也都是本地的大戶,傳承及勢力可能不如梁氏,但在鄯州的地界上也是不容小覷的幾股勢力。
他們看了眼前的一幕,心中也開始計較起來。
從昨日黃昏到今日下午,新刺史抵達湟水尚不足一整日,可他卻接連出手,硬是打得郭別駕兩頰生疼卻罵不出半句話,想來此人是個厲害的。
一山不容二虎,如今鄯州有兩個厲害的人物,他們這些小嘍啰就要站隊。
若觀今日之情形,他們應該站在新刺史這一邊,可、可郭繼祖終究在鄯州經營十幾年(加上他做折沖都尉的時間),在這里根深蒂固,連第一高門梁氏對上他都只能退讓。
幾人不禁擔心,倘或新刺史拼不過郭別駕,他們又該如何?
人家新刺史出自博陵崔氏,身邊又有郡主娘子,即便在鄯州吃了敗仗,回京后照樣能做高官。
可繼續留在郭別駕身后也不保險,倘或新刺史手段高超,硬是壓下了郭某人的鐵拳,待新刺史全面掌握了州府,他可能一時無法收拾別駕,但拾掇幾個小嘍啰卻是輕而易舉。
而他們呢?
現在比不往昔了,世家衰落,寒門士子紛紛躍上舞臺,跟世家子搶位子。
就拿鄯州說吧,別看著地方不大,但仍有十幾家田舍奴出身的小地主,手里有了點兒余錢,便極力培養子孫讀書上進,十幾年經營下來,族中很有幾個不錯的子侄,有的還通過了州府的選拔得以入京科舉,頗有趕超那些老牌望族的架勢。
幾位參軍非常確定,如果他們一個選擇不慎,離開了當前的職位,用不了半日,便有不少人爭著搶著做替補。且這些人也不是什么無根基的市井小民,不管是新刺史還是郭別駕,估計也不會拒絕。
選擇哪頭好呢?
心中的天平搖擺不定,幾人不禁面露苦色,無奈之下便想看看同伴的表情,大家都如是想,結果弄得眼神亂飛,卻無人做出決斷。
最后,幾人決定了,先靜觀其變,畢竟時至如今,他們還未見過新刺史,也不知道此人具體如何,且先看看吧。順便也看看梁軻的選擇,跟著他走,想來也不會出大錯。
別看幾人腦子里轉了這么多想法,但所費的時間并不多,幾乎是須臾間,他們飄忽的眼神有了方向,紛紛縮起肩膀,遠遠的站在一邊,用行動告訴郭別駕:偶們是來打醬油的,你丫的別想拿咱們充炮灰。
說到這里,咱們不得不嘆一句,能在官場混得下去的人,真心沒有笨蛋,這幾位參軍早就猜到了郭別駕為何命人召自己前來。
無非就是想讓他們打頭陣,惹怒或是刺激一下新刺史,進而把自己和身后的家族綁上郭家的戰車罷了。
幾人默默搖頭,炮灰咱不干,平白招惹新老板的蠢事咱也不干,所以,還是看戲吧!
哪怕面前這一幕有種‘被’殺雞駭猴的感覺,幾人也都默默忍了下來。
董達氣不過,湊到郭繼祖近前,極小聲的咬耳朵:“阿叔,這姓崔的欺人太甚,咱們不能就這么算了!”
經過了最初的暴怒,郭繼祖反倒鎮定下來,他直直的盯著一臉微笑的崔明伯,目光充滿殺氣,他是尸山血海走過來的人,本身就有一股煞氣,再加上他此時澎湃的怒氣,他的眼神已經不能用狠戾來形容,簡直就是恐怖。
倘或遇到個膽小的,或是不知道郭繼祖底細的人,面對這樣的瞪視,早就嚇得雙腿發麻、癱軟在地了。
崔明伯卻是巍然不懼,他的笑容雖有些許的凝滯,但臉上仍一派淡然,唯有掩在袖子里的手下意識的緊緊握著,似是在極力壓制心中的恐懼。
郭繼祖瞪了許久,忽又咧開大嘴,露出一抹森然的笑容,問道:“這就是昨夜抓獲的匪人?崔郎莫不是搞錯了?旁人我看著眼生,但這陳九、馮六我卻是認得的,絕不是什么匪人,而是折沖府的府兵。”
說著,郭繼祖扭頭問向董達:“董都尉,老夫若是沒記錯的話,這兩人似是你的貼身護衛吧?對了,昨夜你不是命他們進城辦一件要緊的事兒,怎么——”尾音故意拖得很長,其意不言而喻。
董達會意,忙接過話頭,故作憤然的說道:“郭別駕所記不差,不止陳九、馮六兩人,他、他、還有他,”
一邊說著,董達一邊伸手虛指了指站在陳九身側的幾個人,“這幾個都是某的護衛。昨夜某命他們進城辦差,許是誤了關城門的時間,城門的戍衛認得他們,得知事情緊急,這才放他們進城。只是不知,崔刺史為何將他們捆綁至此?還將他們錯認為匪人?其間,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他的話音方落,被捆綁一夜,又饑又困又累的十幾個紛紛叫嚷——
“都尉說的是,小的奉命京城,晚了時辰,為了不耽擱要務,這才請城上兄弟通融,結果卻被當做匪人抓了起來,都尉,小的冤枉呀!”陳九等護衛連聲高喊。
而那十來個城門戍衛卻簡單的多,因為他們根本什么都沒做呢就被拿了下來,自己到底為什么被抓,直到方才才知道,是以,他們的辯解只有兩個字:“冤枉”
一時間,小院里充滿此起彼伏的喊冤聲,若不是這些人困頓了一夜,嗓子干澀嘶啞,估計此時喊出來的動靜能傳到街上去。
郭別駕噙著一抹冷笑,定定的看著崔明伯,沉聲道:“對此,崔郎可有何話說?”
崔明伯不急不忙,緩步走到陳九等個高喊冤枉的人近側,指了指他們身上的便服,道:“既是執行公務為何不著公服?為何不佩戴腰牌?”
接著,他又和緩了語氣,轉身對郭繼祖道:“別駕有所不知,昨夜這幾人自稱奉了都尉的鈞令進城辦事,可一無都尉的手書,二無半點證明身份的憑證,且一個個酒氣熏天,某真是不解,這幾人執行的是什么公務?難不成是進城尋歡作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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