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有什么難,這么簡單的,這小賊竟然不會?
一拿到那篇文章,周世石楞了一下,這對他來說,實在是太簡單了,還以為劉遠那小賊會出多難、多誨澀的考自己呢,沒想到這么簡單,簡單到自己以為眼花了,就是那么短短的幾句話,用得著這般勞師動眾嗎?
那紙上寫著:無雞鴨也可無魚肉也可青菜豆腐不可少燒酒不行。算起來,也就二十一個字。
周世石有點不屑瞄了劉遠一眼,冷冷地說:“老夫還以為是什么文章要請教呢,沒想到,竟是這般簡單,你實在太小看老夫了。”
“那有勞侍郎大人,給小的解惑一下吧。”劉遠笑呵呵地說。
“聽好說。”周世石干咳一下,搖頭晃腦地讀了起來:“無雞,鴨也可;無魚,肉也可;青菜豆腐不可,少燒酒不行。”
“侍郎大人,你錯了。”
周世石剛想以長者的身份訓斥劉遠二句,叫他把心思用在學習之上,別弄什么標點符號,最龗后那么簡單的句子也不能識文斷句,了解文中真義,沒想到,自己還沒開口,劉遠就大聲駁斥了。
什么?錯了?自己研讀學習幾十年,連悼文那樣誨暗難明的文章自己也能駕輕就熟,這短短的二十一字,還搞不好?
劉遠話一出,滿堂皆驚,周世石讀的時候大家都聽到,也就是那么一點字,以識文斷句見長的禮部侍郎,竟然還讀錯了?
周世石一下子就怒了:“大膽,不是這樣識文斷句,你還有第二種不成?”
“無雞鴨也可,無魚肉也可。青菜豆腐不可少。燒酒不行。”劉遠一臉認真地說:“侍郎大人,應這樣讀才對。”
“你”
劉遠一念完,周世石就感到有點被雷擊中的感覺,他明白,自己掉進了劉遠的文字游戲,像這種句子,同樣的字,只要斷句不同,就會有兩種不同的意思,而兩種意思。卻是天壤之別。
自己的可以說得通,他的也可以說得通,根本就沒有標準的答案。
劉遠笑著說:“侍郎大人,剛才是你一時準備不周,不如。我再多請教一道,請侍郎大人不吝賜教。”
“嗯。剛才的確是老夫沒仔細。你再出吧。”周世石有點臉紅地說。
剛才是自己大意了,只想著用最快的速度識文斷句,然后嘲笑他學業不精,一時不覺,沒推敲出它還有另一種不同的意思,對。再來一次,只要再來一次,自己用心推敲,再不給這小賊機會。把丟了的面子找回來才行。
若不然,自己被一個乳臭未干、一介白身的小子難倒之事傳了出龗去,自己這張老臉還真的不要了。
多一次機會,自己肯定不會再上當。
“題目己經在侍郎大人手上了。”
周世石下意一看,正是剛剛在陰溝里翻了臉的那二十一個字,以為劉遠暗諷自己“老馬失蹄”一事,不由勃然大怒:“你以為我老得記不住不是,剛才你不是說了嗎,無雞鴨也可,無魚肉也可,青菜豆腐不可少。燒酒不行,老夫雖然發須俱白,還不至于這般沒記性。”
“侍郎大人,你又錯了。”劉遠大聲地否認道。
“什么?錯了?”
劉過很認真地說:“應是:無雞,鴨也可;無魚,肉也可;青菜豆腐不可,少燒酒不行。”
“你”周世石氣得差點暈倒了,剛才自己說的就是這個,劉遠說不是,現在自己按劉遠的說話,他竟然又說錯了,不由氣羞成怒,指著劉遠罵道:“翌子爾敢調戲老夫,可怒也,可怒也。”
劉遠一本正經地說:“我華夏地大物博,學問精深,經常出現一詞多義或一文多解的現象,最龗后形成分岐,剛才侍郎大人也見識到了,同樣的字,卻能斷成兩種不同的意思,孰對孰錯,對錯難定,也有很多豪紳利用百姓不識咬文嚼字,斷章取義,玩文字游戲,從而欺壓百姓,如果,我們有一套工具,把每句話都分開,把字里行間的意思清晰地表達出來,那么世上就會少了很多冤案了。”
看到周世石又想說話,劉遠補充道:“當然,也有士人喜歡識文斷句,慢慢摸索字里行間的真義,那就也是好龗的,那也可是買舊版,我也出資,按同樣的質量印刷舊版,每本僅售六十文錢,所以說,兩者皆不誤。”
什么?六十文一本?
劉遠的話音一落,朝上眾人都大吃了一驚,以那么好龗的質量,一本只賣一百文,己經市面的便宜一半以上,而還有古版式,售價僅僅六十文,連市面動輒二百文以上的書相比,三分之一的價錢還沒到。
這才是大義,這才是造福天下士子啊。
“說得富麗堂皇,實則狼子野心,任你舌吐蓮花,正統就是正統,圣人就是圣人,那些包藏野心之人,自有大唐律法管束,論不到你操心,老夫堅持認為,圣人之言不能改,祖宗之法不能忘,識文斷句也是讀書人一個基本要訣,這樣可以鍛其心性,磨其銳氣,無規矩,不成方圓,千百年來是如此,現在還應如此,這些邪門歪道,老夫絕不接受,禮部也不會推廣。”
周世石就像一個衛道士,一個最忠心的衛道士,雖說剛才劉遠說的話,他聽到也覺得好像很有道量,自己的信念也有所動搖,不過很快就堅定了起來,說什么也不同意。
好像要為了他心中的真理流盡最龗后一滴鮮血。
頑固不化,頑固不化,劉遠都想爆粗了,怎么這世上,還有那么一根筋的人。
劉遠咬了咬嘴唇,深深呼吸了幾下,讓自己快要發飚的情緒先冷靜起來,看著周世石。很認真地問道:
“侍郎大人,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的官階是從三品,可對?”
“正是”周世石很傲然地答應。
“不知侍遇如何?”
“皇恩浩蕩,皇上體恤老臣,雖說是從三品官員,卻按正三品領取俸祿,日子還算過得去。”
“哦,不知大人平時出行,是坐馬車還是乘轎子呢?”
“看需要。有時乘車,有時坐轎。”
劉遠繼續問道:“侍郎大人身居高位,深得皇上的信任,不知有幾房妻妾,府中又有多少下人呢?”
“這”
“哈龗哈。剛才待郎大人不是說事無不可對人言嗎?怎么,還怕說出來啊。”劉遠嘲諷道。
周世石一下子怒了。大聲地應道:“有什么不敢說的。我有一房正室,四房小妾,家中有庖丁二人,雜役十二名,丫環婢女八人,不算多。也就馬馬虎虎的水平。
問問題的時候,劉遠還是笑咪咪的,一問完問題,劉遠的面色突然變了。
“無恥、自私。”劉遠罵了二句。
“你。你說什么?”周世石氣得蹦了起來,指著劉遠罵道:“你算什么東西,竟然最當面侮蔑朝廷命官,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這個劉遠,一二再,再二三地挑釁自己的權威,這讓周世石極為不爽,他知龗道,要不把劉遠折服,自己這張老臉一出龗去,肯定被人笑得直不起腰呢,不行,說什么也要好好教訓他一頓才行。
劉遠信心滿滿地訂了他一眼,然后深呼吸了一句,突然就開始發飚了:
“你是三品大員,身居高位,俸祿優厚,出入有官轎,錦衣玉食,有美妾相伴,有婢女雜役侍候,你心中可想著天下的士子?士農工商,士雖排在首位,但是士子不事農業,不擅經商,沒有收入來源,多接家人供養或親朋接濟,所以絕大部份的士子生活過得很清貧、拮據,用寒士就可以他的困難了。”
說著說著,劉遠的聲音突然高了起來:
“你坐著官橋出入之時,可知很多士子在烈日寒風中靠著雙腿行走?”
“你享受錦衣玉食之時,可知很多士子正為生計犯愁,或是在街頭獨坐,靠為人讀書寫信、賣字賣畫為生,即使刮風下雨也不敢松懈,因為他們是一日不勞,一日不食。”
“你擁著嬌妾進入溫柔鄉時,又知不知龗道,多少寒士因為囊中羞澀,交不起高額的束條,又因租不起馬車,拜訪了文友而暗自神傷。”
“同樣的事,為龗什么要大費周章,明明一個標點符號就可以把文意分清,何必故設障礙呢,同樣一件事,當然越快做完就越好,這樣可以節約時間做更多的事,同一章節,要是分對了,那多費點時日也沒關系,如果是一個交不起束條,拜不起師的寒士呢,斷錯了文,領悟錯了意思,直到科舉之時才發現是錯的,那浪費了多少的光陰?”
“人的一生,又有幾個青春年少?而這些,就是為了你一個所謂的規矩,一個所謂的興趣。”
“你用官轎馬車代步,為的可以節約時間,而用了標點符號,則是讓士子讀書時更容易理解,不用每一篇、每一句都要識文斷字,還得擔心識錯了文,斷錯了句,而用了標點符號,文更清,句更順,學起來,節約一半的時間都不止,而這節約下來的時間,可以學更多的知識,或可以更多時間去謀生,改善生活,減輕家人負擔,或為大唐的發展添磚加瓦,有何不好呢?”
“你紅袖添香享受識文斷句之樂時,又知不知大多數寒士是扎緊褲帶,餓著肚子去識文斷字的?對你來說是樂趣,對別人來說,那是折磨,你飽讀圣賢之書,不思進取,不作變通,明明可以把學問變得簡單易懂,偏偏以一己私心,妨礙天下士子進步,實則包藏禍心”
“說一套,做一套,心口不一,如果你真的那么有規矩,那就像圣人所說的,清心寡欲,把俸祿捐出龗去,把嬌妾送走,把婢女解散,和普通士子一樣粗茶淡飯,這才是名士,這才是名節,你做得到嗎?”
“看,看什么看,說的就是你,我說話就是這么直,你讀圣賢之書,行茍且之事,自私自私,我看你這么多年,都活到狗上面去了,要是我,早就沒臉見人了,不過你沒關系,臉皮比城墻還厚,砍二刀都不見出血呢。”
“還有‘
“啊”“啪”
劉遠還沒說完,只見周世石的臉越來越紅,眼睛越睜越大,最龗后“啊”的一聲,吐了一大口鮮,“啪”的一聲,硬生生被氣暈在地。
“啊,不好,周老侍郎暈倒了。”
“御醫,快,叫傳御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