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并不是要監視關羽,而是擔心關羽激動之下,跑去找劉闖拼命。
隨著呂布在大澤鄉大勝張勛,讓許多之前輕視呂布,甚至認為呂布已經老去的人,重又警惕起來。
呂布就算是老了,依舊是那頭能夠吃人的虓虎。
越是如此,劉備就越不希望和呂布硬拼。
他明白,如果他和呂布拼的你死我活,到頭來得益的人,恐怕還是曹操。
沒錯,曹操似乎很看重劉備。但劉備知道,曹操不過是在利用他,除非他是個毫無野心的人。但劉備沒有野心嗎?如果他沒有野心,就不會動輒拿他中山靖王后人的事情跑出來說。
堂堂漢室宗親,混到他這地步,可算不得一件光彩的事情。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劉備對曹操,始終存有提防之心。
可惜他實力太弱,更沒有曹操的運道……曹操雖不是漢室宗親,可畢竟是官宦之后。他老子曹嵩的那個太尉之職,不管是怎么得來,反正曾為太尉。加之曹操出仕早,也就占居了先天優勢。比起淪落到要靠織席販履為生的劉備,曹操的起點,毫無疑問要高出幾個層次。
劉備一邊留意呂布和下邳的動向,一面小心翼翼,整備兵馬。
入夜后,他突然得到消息:關平回來了!
聽到這個消息之后,劉備驚喜異常。
只是他心里奇怪,關平是怎么跑回來的?
于是,他帶著張飛,便匆匆趕來關羽的軍帳中探望。
關羽連忙起身,帶著關平向劉備行禮,“兄長,你怎地來了?”
“哦,我方才與翼德在營中巡視,卻意外見到坦之回來,所以前來探望。”
他自然不會告訴關羽,我是因為怕你沖動,所以一直在監視你。哪怕是好意,以關羽的性子,恐怕也會和劉備翻臉。所以,他很委婉的編了一個謊言,至于關羽信不信?反正劉備相信。
劉備一臉關切之色,拉著關平的手。
“坦之,卻受苦了。
都是我無能,才累得坦之受辱……”
說話間,劉備眼圈一紅,眼中淚光閃閃。
關平惶恐不安,連忙拱手道:“有勞主公掛念,此非主公之錯,實平學藝不精,才會有此劫難。”
“對了,坦之是怎地回來?”
關平倒是沒有任何猶豫,“是那劉闖放我回來。”
“劉闖小兒何來如此好心,居然這么就放你回來?”
張飛忍不住開口,卻頓時惹得關羽父子臉色大變,露出一抹怒色。
他其實也沒別的意思,只是奇怪劉闖為什么會放關平回來。可他這話說的卻有問題,就好像關平是做了什么對不起劉備的事情,所以劉闖才會把他放回來。
“翼德,怎地說話。”
劉備察言觀色,哪能看不出關羽臉上不快之色。
他連忙呵斥張飛,而后笑道:“云長勿怪,翼德有口無心,他只是關心坦之。”
三國演義里,劉關張桃園結義。
但根據三國志,所謂桃園結義,其實是羅貫中先生杜撰出來。
劉關張恩若兄弟,其實彼此間還是存有一些距離。
關羽看了張飛一眼,沉聲道:“剛才我也正在與坦之談論此事,劉闖居然放他回來,實在是有些古怪。
喏,他還寫了封信與我,我還未看完。”
關羽倒是心胸坦蕩,覺得沒什么值得隱瞞,甚至把那封書信主動遞給劉備。
劉備接過來掃了一眼,心里沒由來一咯噔。
那信上的涂抹,看上去極為醒目,更頗為刺眼。
他偷偷看了關羽一眼,卻見關羽面色如常,心里正猶豫著要不要問關羽信上的涂鴉是怎么回事,一旁張飛忍不住道:“二兄,這字倒是好字,可這些涂抹,又是怎么回事呢?”
關羽一怔,“我怎知道。
坦之帶來時便是如此……呵呵,想來是那劉闖文采不好,所以涂抹修改。我剛才還和坦之說,這個劉孟彥倒是寫的一手好字。但說起文采,實在是太差了,寫封信也要涂涂抹抹。”
“真如此嗎?”
關羽根本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卻不想張飛卻忍耐不住。
“翼德,你這話什么意思。”
“二兄,非我懷疑你……劉闖文采如何,我并不知曉,但我卻知道,他曾做過一個小令。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里函谷路。望西都,意躊躇,傷心秦時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這小令格調不高,但也頗有韻味。我有些奇怪,能做出如此小令的人,就算是文采不高,也不至于連封書信都寫不好。更不要說,他如今師從鄭玄,難道不知這樣失了禮數嗎?
也正是這樣,我才想要想二兄請教。”
張飛環眼圓睜,直視關羽。
而關羽那臥蠶眉一挑,丹鳳眼微合,打量張飛。
史記劉關張三人感情深厚,親密無間。
但實際上,這三個人三個階層的代表,就算再親密,中間也會存有隔閡。
劉備,一個破落世家子,張飛一個豪強地主。這兩人之間的關系,也許更加親密,因為他們從某種程度上而言,是一個階層。但關羽卻不一樣,那是實實在在,不帶半點虛假的普通百姓。因殺人而逃離家鄉,四處流浪,靠販賣棗子為生,社會地位比之劉張,懸殊很大。
也正是這個原因,張飛對劉備或許是一直非常尊敬,但是對關羽,未必如表面上的敬重。
三國演義里曾經有這么一個故事。
關羽斬顏良,誅文丑之后,千里走單騎,古城與張飛相會。
哪知道張飛一見關羽的面,就要殺關羽,因為他認為,關羽背叛了劉備……如果關張果真如此史書中記載的那么親密,張飛斷然不可能懷疑關羽。甚至在麋夫人和甘夫人出面作證的情況下,張飛還是一意孤行,非要關羽斬殺蔡陽來證明清白……從骨子里,他就不信關羽。
想想,也很正常。
張飛和關羽,畢竟是兩個社會層面的人物。
而事實上,從那之后,關張從未有過合作,基本上都是各領各的兵馬。
關羽聽到張飛的詰問,臉一沉,“我又怎知是怎么回事?”
“翼德,云長,你二人都別說了。”
一看關張兩人要掐起來,劉備連忙出面阻止。
“翼德,這件事與云長并無干系,想來是那劉闖小兒使計,想要離間我等兄弟情誼。
那小兒狡詐異常,詭計多端。云長是忠厚之人,又怎識得那小兒奸計?翼德,你還不道歉。”
張飛一臉不高興。
不過,他卻不能不聽劉備的話,上前一步道:“二兄勿怪,是我多心了。”
“哼!”
關羽扭頭,不理張飛。
劉備連忙拉著張飛往外走,“云長,你與坦之重逢,父子間必然有許多話要說。
有什么事情,咱們明天再講。”
他拖著張飛走出軍帳,大帳里只剩下關羽關平父子。
“哼,真是豈有此理。”
關羽怒氣沖沖,坐回榻椅上。
而關平則上前一步,匍匐在關羽面前道:“父親,都是孩兒惹得禍事,竟中了那劉闖的奸計。”
關羽臉上的怒氣消減幾分,“坦之,你是我兒,便是犯了天大過錯,自有為父一力承擔。
再者說了,這件事也怪不得你。你年輕,經驗不足,被那劉闖算計,也不足為奇,當不得事。”
論年紀,關平可是比劉闖要大……
關平站起來,欲言又止。
關羽道:“坦之,你有什么話,但說無妨。”
“父親,孩兒這話聽起來可能會不太順耳,但是……父親難道不覺得,主公和三叔來的太快了一些嗎?”
“嗯?”
“孩兒回來的時候,并未見到有人巡營。
而且孩兒擔心為父親添麻煩,所以一路上也很小心。可孩兒回來沒有多久,主公便來了,這說明……”
“這什么都說明不得。”
關羽開口就打斷了關平的話,沉聲道:“坦之,這大帳里只有你我父子,說話可以肆無忌憚。但是出了軍帳,你便要說話小心。還有,今日誰在外面值守?主公來了,何以沒有人通知?
坦之,明徹查此事,凡今日值守之人,格殺勿論。
從明天開始,就有你親率扈從軍……還有,你剛才說話太沒有禮貌,明日去向你三叔賠罪。”
“喏!”
關平不敢再多嘴,連忙拱手應命。
“好了,下去洗洗,早點休息,明日起來,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關羽揮手,讓關平離去。
他獨自坐在大帳里,拿起那部《春秋》讀了幾行,突然心煩氣躁,便看不下去。
把書放在桌上,目光不經意間,落在劉闖的那封信上。
他猶豫一下,又把那封書信拿起,在燈下看了一遍。
其實信里的內容并不復雜,只說是仰慕將軍之名久矣,可惜未能與將軍結交……云云的話語。
只是配上那些涂鴉,這封信看上去就顯得非常怪異。
關羽看罷一遍,突然嘿嘿笑了。
“小兒奸詐,欲離間否?”
他說著話,想要把書信燒了,可又突然停下。
關平的話語,在關羽耳邊回響:父親難道不覺得,主公和三將軍今天來的太快了點嗎?
“二兄,這信上涂抹,又是怎么回事!”
緊跟著,張飛的聲音在他腦海中回響。
一雙丹鳳眼微合,關羽咂巴咂巴嘴,突然把信折好,收起來。
他走出大帳,負手而立。
夜色如墨,看不見月亮和星辰。
關羽揚起頭,發出一聲輕嘆。
他仿佛自言自語道:“小兒以為這離間計,可離間我兄弟之情嗎?”
這話,看似是在肯定,但更多的,卻像是在詢問……
伴隨著呂袁之戰趨于平淡,曹操在經過一段時間的整頓之后,終于耐不住寂寞,起兵討伐袁術。
袁術在得知曹操出兵的消息之后,立刻收兵罷戰。
他好像找到了一個合適的理由,不再與呂布繼續僵持……
他命張勛橋蕤守衛蘄陽,而后率部退回淮南。
呂布在得知袁術退兵以后,也如釋重負。
他也不想和袁術這么死拼,因為他也清楚,如果袁術真要是和他玩命的話,恐怕這一戰的勝負,難以估量。如果不是呂布先擊敗張勛,震懾了袁術,但就說兵力消耗,呂布就頂不住。
徐州人多,但并不代表,徐州人愿意為呂布效力。
呂布在下邳征召的兵馬,大都是以流民為主,徐州本地人反而極少。
袁術退兵之后,呂布便準備回轉下邳。
可這時候,陳宮卻把他攔住。
“什么?陳珪造反!”
呂布是剛知道這消息,頓時大吃一驚。
“公臺,這件事為何不早與我知?”
“是劉公子吩咐。”陳宮道:“劉公子說,君侯正全力迎擊張勛,若知此事,恐心有旁騖。故而他使我與文遠暫時隱瞞消息。待君侯擊退袁術之后,再行稟報。此外,在袁術出兵之時,廣陵陳元龍屢有動作。文遠得劉公子的提醒,命公詰鎮守淮陵,才使得陳登不敢妄動。
今袁術敗走,君侯士氣正旺。
而廣陵守備未穩,君侯可一鼓作氣,將廣陵拿下,徹底鏟除掉陳氏在徐州的影響力,此后定能更加穩固。而且,拿下廣陵,與君侯而言,可以擴張領地,說不得還能憑此圖謀大業。”
陳宮越說越興奮,卻沒有發現,呂布根本沒有聽到他后面的言語。
“公臺,你說孟彥是不是不打算回去了?”
“啊?”
“他畢竟是在徐州長大,對徐州感情頗深……而今他回不得潁川,會不會想要留在徐州呢?”
陳宮聞聽一怔,立刻明白過來,呂布在擔心什么。
鳩占鵲巢!
呂布在這個時候,想的不是要擴大地盤,攻占廣陵,想的居然是鳩占鵲巢,害怕劉闖占領下邳?
陳宮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心里更有些失望。
不過,他還是笑道:“君侯怕是多慮了……且不說劉公子對下邳沒興趣,就算是有興趣,他靠什么占領下邳?他的兵馬,都在北海國,身邊除了不足一百人的飛熊衛之外,不過一個書童,幾員戰將。而下邳確有孝恭與叔龍在,他也不可能奪取下邳。”
“你怎知他沒興趣?”
“這個……”
陳宮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呂布是從并州而來。
他自幼和胡人打交道,對于這領地的觀念,極其強烈。
陳宮越解釋,呂布心里面就越擔心。
更何況,呂布并無大志,也沒想過要爭霸天下。
他就像守著他那一畝三分地,老婆孩子熱炕頭的過日子……若早些年,他可能還會興起爭霸之心。可是現在,他實在是沒有這個心思。故而,陳宮所謂的‘大業’,并不能讓他心動。
廣陵?
我得來作甚!
靠著江邊,與江東一江之隔,可是四戰之地。
如果我要奪取廣陵,不過旦夕而已,唾手可得……但是現在,我還是應該先回下邳。
想到這里,呂布便拿定主意。
“公臺,咱們收兵。”
陳宮氣得不知道該如何說才好,悻悻離開帥帳。
他站在轅門口,仰天一聲長嘆。
人道說:豎子不可與之相謀!果然不假……
原以為呂布是一個人物,可現在看來,也是徒有虛名。
相比之下,劉東夷的年紀尚不及呂布年齡的一半,但是展現出來的城府和手段,卻讓陳宮贊嘆不已。
“公臺,怎地在這里發呆?”
張遼從外面回營,就看待陳宮站在轅門大纛下,唉聲嘆氣。
“文遠,溫侯決意收兵。”
“什么?”
張遼聞聽這話,頓時急了眼,“此正是奪取廣陵的大好機會,溫侯何以在這時候收兵?”
“他……”
“公臺,到底怎么回事?”
陳宮嘆了口氣,壓低聲音道:“我以為,恐怕是君侯擔心在外面呆的久了,劉公子會鳩占鵲巢。”
“怎會如此!”張遼頓足捶胸。
陳宮道:“文遠,一會兒你見到溫侯之后,也不要再勸他了。
你越勸他,他恐怕就對劉公子越猜忌,反而會壞了結盟之事。既然他主意已定,咱們且先回去。
對了,文遠以為,劉公子如何?”
張遼一怔,想了想,沉聲道:“劉公子,可為大事。”
“我亦如此想。”
陳宮說完,背著手溜溜達達走了。
而張遼則呆立在原地,看著陳宮的背影,眉頭緊蹙。
他這句話,又是什么意思?
與此同時,遠在譙縣曹府,曹操也正在與郭嘉進行商議。
對于討袁之戰,曹操沒有半點壓力。
那個敗家子,根本不足以威脅到他的地位,更白搭了他四世三公的大好出身。
與袁紹相比,這袁術……根本就是一個傻子。
“主公討袁,且不可滅袁。”
“為何?”
郭嘉道:“袁術雖為反賊,但他世居汝南,家世極盛,且據壽春,若要滅之,恐非短時可以做到。況且若逼得袁術狠了,他必然與呂布聯手……到時候,主公要面對的,便是袁呂劉三人聯手。
況且張繡在南陽虎視眈眈,隨時可兵發潁川,不可不防。”
曹操沉吟片刻,“那奉孝以為,我該當如何?”
“奪取蘄陽足以,只需震懾袁術,令其不敢妄動即可。”
“那我攻伐呂布?”
“也不可!”
郭嘉想了想措辭,沉聲道:“若滅袁術,別先取呂布……然則此時,尚非與呂布交鋒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