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承一路小心翼翼,在路上轉了幾圈,確定沒有人跟蹤,這才放心的轉入小路,直奔朐山。
朐山,山勢不高,但林木繁茂。
雨后的山林,空氣清新。
張承背著一個袋子,沿著林間崎嶇山路而行,走了大約半個時辰,忽然停下腳步。
“是我!”
他低聲沉喝。
緊跟著,從前方樹上跳下兩個青年,快步上前與張承一拱手,“大公子,你回來了。”
“小超怎么樣?”
“超少爺還在昏迷,身體忽冷忽熱,看上去有些不妙。”
張承臉色大變,把身上的袋子扔給青年,“里面有鹽和粗粟,一會兒熬點肉粥送過來。”
“喏!”
張承快步往林中走,不一會兒就看到一座低矮的草棚。
這草棚原本是守山人所用,不過如今戰亂,守山已經變得無關緊要,這草棚也就隨之廢棄。
草棚外,有兩堆已經熄滅的篝火。
十幾個青年看到張承過來,連忙起身行禮。
張承點點頭,快步走進草棚里。
他從懷中取出兩副藥,讓跟進來的青年拿出去熬制,而后又與棚子里的青年點點頭,走到地榻旁蹲下。地榻上,躺著一個青年,雙眼緊閉,臉紅得好像著火,一動不動的躺在那里。
“小超,小超!”
青年卻沒有回答。
張承慢慢解開青年的衣襟,見胸腹間有一處刀傷格外醒目。
由于沒有藥物治療,所以傷口已有潰爛的跡象,更散發出一股惡臭。
張承的眼睛一下子紅了,他深吸一口氣,回身道:“去燒點水來。”
“喏!”
用地榻旁木盆里的清水,濕了濕布巾,而后小心翼翼的擦拭青年的傷口。
“兄長,你回來了……”
青年突然睜開眼睛,看著張承低聲說道。
張承頓時露出驚喜之色,連忙把青年的頭抬起來,“小超,你醒了……沒事兒了,哥哥已經尋來了金創藥,一會兒給你抹上。過兩天,等你身子大好了,咱們就離開這里。我聽說,瑯琊郡現在挺不錯,劉備的勢力,更無法控制住瑯琊郡,咱們到了那邊,就算是安全了。”
“兄長,我沒事兒!”
“我知道,我知道……不過你身子還虛,先調養一下。
此去瑯琊數百里路程,沿途更要經過數個縣城。你若不盡快復原,恐怕也撐不到瑯琊。你只管好生休養,其他的事情交給我來處理。放心吧,這里暫時還算安全,官兵已停止了清剿。”
張超昏昏沉沉,復又睡下。
張承把金創藥涂抹在張超的傷口上,臉上卻流露出一抹憂慮之色。他站起身,在草棚中徘徊,而后復又在張超身邊坐下,伸手放在張超的額頭上。還是很燙手,這可是一樁麻煩事。
一個多月前,闕霸張闿偷襲朐縣。
結果被劉備使了一個請君入甕,羽山賊全軍覆沒。闕霸張闿戰死,闕黎其實是死在張承之手。不過在當時那種混亂的局勢里,沒有人覺察到這一點。就算有人看到,也是死的死,俘虜的俘虜。誰還會在意一個二世祖的死活。相比之下,張承的聲望遠比闕黎要高出許多。
當日張承覺察到不妙,帶著張超和一干手下逃出朐縣。
隨后,他兄弟二人又在十里坡把一幫子散兵游勇收攏一處,原打算逃離朐縣,不想陳到兵貴神速,白眊兵在臨時征召的流民協助下一舉擊潰十里坡的羽山賊。張超在亂戰中身受重傷,被張承帶著一幫子心腹拼死解救,殺出重圍。之后,這些人就躲在朐山山林之中,不敢輕易露面。
可是張超的傷勢,卻越發嚴重。
缺糧少衣不說,更重要的是找不來金創藥救治。
張承無奈之下,只得假扮流民在城外乞討。這段時間,朐縣的流民日益增多,所以張承化妝成流民,也沒有人看出他的真身。不想今日竟然遇到了劉闖,更被劉闖一眼看破了身份。
張承當時想死的心都有,哪知道劉闖居然沒有殺他,反而給他錢,讓他離開。
最初,張承感到怒不可歇。
在他看來,劉闖這就是赤裸裸的羞辱他。
可隨后他冷靜下來,用劉闖給他的錢,買了一些金創藥,又買了鹽和食物。天天呆在山林里,并不缺肉食。可一個多月不吃鹽,所有人都感到渾身乏力。如果再繼續下去,可就要麻煩了!他如今已經不是麋家馬場的管事,要想離開朐縣,除了必要的生活物資之外,還需要有足夠的錢帛。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張承目前就面臨這種情況,只能咬著牙,忍氣吞聲。
草棚外,傳來一股肉香。
張承從里面走出來,臉上仍帶著憂色。
張超的傷勢,已經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否則的話,死路一條。
雖然他買來了金創藥,但他也明白,張超的傷勢已經過了最佳的醫治時期,金創藥所起的作用,微乎其微。必須要有醫生來為張超診治,可這個時候,又能去何處尋找合適的醫師?
十里八鄉的赤腳郎中不少,但卻不敢妄動。
朐縣城里的醫館,張承更不敢招惹,否則很可能會惹來朐縣巡兵的圍剿。
加上麋家僮客,已返回朐縣,使得朐縣的力量大增。這個時候再去惹事,所有人都要完蛋。
難不成,把張超拋棄?
張承這念頭在腦海中才一出現,就立刻把這個想法驅趕出去。
父親死了,這世上就只有張超一個親人。如果他也死了,我獨自活在世上,又有什么樂趣?
“大公子,吃點東西吧……今天的飯菜,可真香啊!”
一個羽山賊端著一碗肉粥過來,一股肉香撲面而來。放了鹽的肉粥,滋味果然不一樣。張承吃了一碗,又盛了一碗想去把張超叫醒,可張超卻昏昏沉沉,身上的熱度更不見半點消退。
“大公子,超少爺這樣下去,恐怕危險。”
“你有什么辦法?”
那羽山賊輕聲道:“超少爺這樣子,必須要找先生診治。
雖有金創藥,可是已經晚了,超少爺現在的情況,已經不是普通金創藥能夠治好。我聽人說,朐縣城里那個神農堂的張先生醫術不錯,不如咱們混入縣城,把張先生綁過來,如何?”
“李倫,你道我不想嗎?”
張承嘆了口氣,一臉苦澀。
“而今朐縣人視你我如洪水猛獸,咱們不出現還好,只要一出現,必然會遭遇圍攻。
張先生醫術高明,我當然知道。可是張先生在朐縣德高望重,聲譽很好。咱們若是把他綁來,用不得幾個時辰,黃革老兒必然會派兵追過來,把咱們全部消滅。我想那黃革一定會樂意用咱們的人頭,為他前程做鋪墊。不僅是張先生動不得,其他地方的先生也都動不得。”
李倫,身高不足170公分,矮矮胖胖,頗為敦實。
膚色發黑,相貌忠厚。
眉宇間透著一股子糾結之色,他忍不住道:“難不成看著超少爺死嗎?”
李倫和張超關系很好,所以也最為著急。
張承沉默了……他猶豫一下,輕聲道:“你猜我今天遇到了誰?”
“誰?”
“劉闖!”
李倫的臉色一變,呼的站起來,凝視張承,“他沒有認出大公子?”
張承苦笑一聲,“怎么沒認出來?這家伙的眼力真是驚人,我裝成乞丐,他還是認出我的身份。不過說來奇怪,他追上我之后,只警告我讓我離開朐縣,并沒有殺我,也沒有為難我。”
“公子的意思是……”
張承沉吟許久,抬起頭道:“我覺得,劉闖對我并無敵意。”
“怎么可能……太子當初三番五次為難他,還想要殺他。這次咱們圍攻朐縣,說穿了也是因他而起。若非太子一意孤行,暴露了咱們的行藏,激怒了麋竺,劉備又怎會對咱們用兵?
說到底,這件事的根子就在劉闖那廝身上,依我看,他之所以這樣做,恐怕是居心叵測。”
“那你說,他圖咱們什么?”
李倫不假思索,脫口而出道:“定然是圖咱們項上人頭,好為他前程鋪路……”
只是,這話越說聲音越小。
他們雖然東躲西藏,惶惶如喪家之犬,可是朐縣發生的事情,倒也打聽了不少。劉闖被劉備手下的人偷襲,以至于身受重傷;隨后劉闖的師父和張飛交鋒,更不分勝負。最后,劉闖三人和黃革、麋家以及劉備的人翻臉,連帶著當時的朐縣巡兵,也一同散去,差點惹出麻煩。
誰對他們的腦袋最有興趣?
黃革和麋家!
說實話,劉備未必把他們的人頭放在眼里,羽山賊表面上聲勢浩大,可是在劉備眼中,根本不值一提。劉闖一家和劉備翻了臉,和黃革翻了臉,等同于前程斷絕。這個時候,張承他們的人頭,根本無足輕重,劉闖怎么會在意這些?若不是為了前程,那他劉闖又為了什么?
李倫不知該如何開口,索性閉上嘴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