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關麋家存亡,麋芳再也無法淡定。
麋家給過劉備多少資助,麋芳心里當然清楚。步騭說的不錯,那些資助或許不會讓麋家衰亡,但也是元氣大傷。
一直打理麋家生意的麋芳,對此最為清楚。從未出現過資金緊張的麋家,在最近幾個月里,也開始有周轉不靈的現象。若非麋家的招牌在這里,怕早就完了!
以前,麋芳沒有考慮那么多事情。
家里一直是由麋竺做主,他只要盡心協助就好。
麋家對劉備那么多的幫助,可劉備到頭來還是沒能成事。
數以千萬計的財富,就這么化為烏有,麋芳要說不心疼,那是假的……劉備逃離徐州之后,呂布也沒有對麋家動手。在麋芳看來,麋竺是徐州名士,呂布絕不敢對麋家輕易下手……不是呂布不敢,而是他沒有機會。等時機成熟,什么麋竺,到頭來也少不得要人頭落地。
在普通人眼里,麋竺是名士,才學出眾。
可在那些真正的徐州世族豪強眼中,麋竺就是個商蠹子,沒有任何地位。
麋竺倒霉,麋家豈能幸免?
麋芳站起身來,走到步騭身前一揖到地,“敢問先生,當如何才能免去災難?”
步騭道:“令兄麋子仲,想要效仿那呂不韋,以為劉備奇貨可居。
但子方可曾想過,那呂不韋最終,是什么下場……所以,即便將來劉備能成就大事,我一樣不認為,與你麋家有何益處。了不起給你們一個散官閑職,你麋家便真能夠成為望族嗎?”
“這個……”
麋芳顯得有些迷茫,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片刻后,他突然扭頭問道:“繯繯,何以稱大熊為公子?”
要知道東漢時,公子這個稱呼,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使用。
麋芳突然想起來,步騭方才對劉闖的稱呼。
按道理說,步騭既然是劉闖的手下,或稱主公,或作明公都可以,為什么要稱呼為‘公子’?
也就是說,劉闖的身份,并不一般。
麋繯道:“孟彥生父,乃已故中陵侯。”
“中陵侯?哪個中陵侯?”
很顯然,麋芳還沒有把劉闖和劉陶聯系在一起。
麋繯道:“自然是潁川中陵侯。”
那是她未來的公公,雖然麋繯還未過門,可實際上,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劉闖的媳婦。作為兒媳婦,她自然不可能直呼劉陶姓名,甚至為了避諱,她連劉陶的字也不能說出來,“就是當年御史大夫,因觸怒十常侍而遭迫害的潁川中陵侯……二兄,孟彥他……實際上是漢室宗親。”
麋芳有一種做夢的感覺,他實在不知道,應該如何表達他此刻的心情。
劉闖,是漢室宗親?
麋繯把話說到這個地步,若麋芳還不知道她口中的‘中陵侯’是哪一個,那才是一樁怪事。
忍不住吞了口唾沫,麋芳道:“繯繯,你說的當真?
這可不是小事,冒領漢室宗親,可是殺頭死罪……而且若孟彥是中陵侯之子,何以不回潁川?”
提起這件事,麋繯就恨得咬碎銀牙。
“還不是你們那位劉使君做的好事?”
“啊?”
“若非你們大肆宣揚孟彥是什么‘背主家奴’,我等現在已經在潁川歸宗認祖。
劉備派那孫乾出使汝陰,勾結汝陰縣令玉害孟彥,被他一怒之下,將汝陰縣令一并殺死……如此一來,便得罪了曹cāo。孟彥不得已,只好返回徐州,這下你們心里,可算是滿意了?”
“我……”
麋芳一臉苦笑,實不知道,該如何說才好。
所謂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這妹妹還沒過門,基本上胳膊肘已經拐到劉闖家的床上了。
不過他也知道,這種事,麋繯不會亂說。
麋芳坐在榻椅上,沉吟許久之后,突然抬頭道:“小妹,你想我怎么做?”
如果劉闖真的是中陵侯之子,那這件事可就麻煩了。
最好就是,小妹順利嫁給劉闖,也就平安無事。否則的話,一旦劉闖身世曝光出來,麋家要承受的壓力,根本無法想象。中陵侯劉陶,可謂是門生故吏滿天下,實非麋家可以得罪。
若真如此,不等呂布站穩腳跟,就有足夠借口,干掉麋家。
見麋芳如此態度,步騭暗地里松了口氣。
不等他開口,就聽麋繯道:“二兄,和我們一起走吧。”
“啊?”麋芳一愣,愕然問道:“走去哪里?”
“孟彥而今手中有兵馬數千,麾下似叔父這等程度的猛將,至少還有兩個。
而今他雖算不得兵強馬壯,但已實力初成……現在他屯兵彭城,前鋒軍已兵臨傅陽,距離郯縣旬rì可至。更不要說,孟彥還和郁洲山薛州達成協議,到時候也會上岸投奔于他……他這次想要借道東海郡,前往北海。可我覺得,麋家而今在徐州實在危險,二兄何不同往?”
“去北海?”
麋芳張大嘴巴,看著麋繯。
他覺得,劉闖瘋了!
劉闖這么做,分明是想要割據一方,自立為諸侯。
可問題是,他能做得到嗎?
轉念又一想,麋芳又覺得,這件事并非不可行。
青州而今非常混亂,田楷自顧不暇,根本無力掌控青州。
歷史上,人說曹cāo得了青州兵,認為曹cāo當時已占據青州,其實不然。初平三年,關中大亂,呂布殺董卓,李催郭汜逼走呂布,害死王允,隨之天下大亂。時青州黃巾軍攻入充州,殺兗州刺史劉岱。濟北相鮑信迎曹cāo為兗州刺史,后曹cāo‘設奇伏,晝夜會戰’,最終擊潰黃巾。曹cāo也因此得黃巾降卒三十萬,人口百萬余……隨后,他收其精銳,組建‘青州兵’。
曹cāo的實力,并未覆蓋青州,而且以他當時的情況,也無力顧及青州。
當時,青州是袁紹眼中的菜,怎可能容忍曹cāo插手?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青州一直混亂不堪。
若劉闖這個時候進入青州……
只要他有足夠的人手,割據一方,似乎也不無可能。
麋芳,一下子動心了。
“莫非子方還未成rén?”
步騭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麋芳頓時大怒。
“步先生這話什么意思?”
步騭冷笑道:“子方既然已經成rén,又何必如此遲疑不定?莫非你一世都要靠著你那位兄長不成?
大丈夫生于世間,當有自己主張。
若一味跟隨他人而走,與那傀儡又有何異?三娘子已經把話說到這個地步,就敢你麋子方可有膽量搏這一回。若成功,則你麋家從此以后得享福貴;若失敗了,你麋家至少還有一個兄長可以延續血脈……想來這后果,未必會比現在更壞。更何況,三娘子早晚會嫁于公子。你難道希望三娘子到時候孤孤單單,遇到麻煩的時候,連個能夠商量的人都找不到嗎?”
“這個……”
“麋子方!”
步騭大喝一聲,長身而起。
“大丈夫當斷則斷,哪來這許多猶豫?”
麋芳臉色一變,一咬牙,便站起身來。
他看了一眼麋繯,突然間仰天一聲長嘆,“父親臨終前曾與我說:兄弟當齊心協力……可是現在,大兄已深陷迷途,我不能眼睜睜看著麋家就此衰亡。小妹,二兄這一次就信你一回。
從今rì起,我愿為那……劉公子效力,只希望你莫要騙我。
將來如有一天,還請你能網開一面,饒過大兄。其實他并無惡意,也是一心想要為麋家將來考慮。可他有時候……也罷,小妹你可以派人回去,前來接手郯縣。我這就返回朐縣,準備些禮物,也好助劉公子一臂之力。
我雖非大兄那般魄力,但區區禮物卻不能少了,免得被劉公子看低。”
說著話,麋芳取出印信,便遞給步騭。
“不過,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們……你們借道東海,北上青州,還有一道關卡需要小心。”
“子方可是說那臧霸?”
“正是。”
麋芳想了想,輕聲道:“臧霸此人,謹慎而多疑。
他而今屯駐開陽,想要通過,并非易事……不過我與臧霸帳下昌素有交情。此人與孫觀、吳敦、尹禮并稱臧霸手下四大將,但是據我所知,他對呂布,似乎并不是特別服氣……且此人貪好財貨,若是可以將其買通,則通過開陽,便能易如反掌,否則的話,就會非常麻煩。”
步騭聞聽,心里也是一驚。
幸虧來找麋芳,否則的話,又是一樁麻煩。
“不知子方可有把握說動此人?”
麋芳一聽,頓時笑了!
他胸脯一挺,頗有幾分傲色道:“別的事情或許我做不好,但若是說服昌,便絕無困難。”
“如此,就拜托子方。”
步騭說罷,一揖到地。
麋芳嘿嘿一笑,轉過身看向麋繯。
“繯繯,二兄這一次,可就把所有的希望放在你身上……咱麋家的將來,便要靠你才是。”
這一句話,令麋繯眼淚下來了。
她一直擔心,將來會無依無靠。如今二兄來了,她似乎又多了幾分底氣。
只是,二兄這話說的……羞煞人也!
天將子時,忽降小雨。
前方有斥候匯報,一支人馬從下邳開拔出來,正向彭城進發。
不過這突如其來的小雨,恐怕會使得那支人馬減緩行進速度……而彭城方面,一場大撤退,也在這無聲的冬雨中,拉開序幕。
“她是誰?”
劉闖指著一個布衣少婦,疑惑問道。
甘夫人連忙解釋:“天氣寒冷,老夫人身體不適,需要有人照拂才好。
此女本是俘虜,我見她生的貌美,又頗為懂事,實不忍將她留在軍營,便讓步娘子把她要來。”
火光中,那布衣女子素面朝天,卻難以遮掩眉目間的嫵媚之色。
劉闖乍見這女子的時候,也是暗自吃驚。
無他,這女人不但氣質好,長的也漂亮,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女子。
“你叫什么名字?”
“妾身姓杜,單名一個貞字。”
女人的聲音非常好聽,軟軟的,柔柔的,很是入耳。
劉闖一蹙眉,“那你夫君何人?何以在這彭城?”
“妾身夫君乃溫侯帳下從事,名叫秦誼。”
秦誼?
劉闖立刻想起來,這秦誼便是那個彭城監軍,也就是給魏越亂出主意,以至于魏越冒然出擊的人。不過,那廝在劉闖攻占彭城的時候,便棄城而逃。沒想到,連自己妻子也丟在彭城。
秦誼?
劉闖點點頭,示意杜貞上車,照顧老夫人。
而后他有叮囑了甘夫人幾句……麋繯如今不在,這小營里的事務,便要交給甘夫人打理。好在步鸞頗有英氣,小豆子也是個懂事之人。小營又在徐盛保護之下,想來不會有大問題。
甘夫人答應一聲,也登上馬車。
這時候,周倉牽了兩匹馬過來,前面是象龍,后面是一匹引馬。
而引馬的背上,則馱著那支盤龍八音椎。
劉闖翻身跨坐馬上,撥轉馬頭。
周倉也跟著上了一匹戰馬,跟著劉闖緩緩而行。
突然,劉闖勒住馬韁繩,回身看了一眼馬車……秦誼?杜氏……劉闖突然想起來,那秦誼是何許人也。或許秦誼這個名字有些陌生,但因為他做過宜祿這個官職,故而后世很多人喚他做秦宜祿。此人有一子,名叫秦朗,是曹cāo的義子。而他的妻子,更是連鐵石心腸的關二爺都為之心動,在殺死呂布之后,向曹cāo討要。本來曹cāo已經同意,可是見過這杜氏之后,又立刻改變主意,不肯把她送給關羽……乃至于后世有一種說法,關羽之所以過五關斬六將,千里走單騎,這杜氏也是其中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至于真假,卻不得而知。
反正過五關斬六將,是小說演義。
但正史里,的確有杜氏這樣一個存在。
方才見過之后,果然是千嬌百媚……劉闖下意識撓撓鼻子,突然間啞然失笑。
“公子,何以發笑?”周倉好奇問道。
劉闖一怔,旋即醒悟,忙擺了擺手,“沒什么,咱們出發。”
說完,劉闖催馬行進,周倉一手牽著那引馬韁繩,催馬緊隨劉闖身后。
而今杜氏成了我的俘虜,看樣子似乎還未懷孕,也不知道還會不會有秦朗其人……只是關二爺這次恐怕是不可能再見到杜氏,也不可能向曹cāo討要。若沒有這件事,他還會離開曹cāo嗎?
劉闖,真的很好奇!
從府衙中出來,就見裴紹領著飛熊衛,在門外等候。
和劉闖匯合之后,眾人沿著長街,縱馬疾馳,很快就來到城外。
“子義,亥叔呢?”
“老管正在城南指揮兵馬入城。”
“那咱們出發吧。”
劉闖看了看天色,輕聲道:“也不知道那呂布明rì趕來時,看到彭城是一座空城,會如何反應?”
“想來,會很生氣。”
劉闖和太史慈相視一笑,便催馬行進。
不過,他們走的很慢……差不多到寅時前后,管亥率領大軍便追上來。
“孟彥!”
管亥突然喚住劉闖。
“亥叔,有事嗎?”
“等到了傅陽,我想離開一下。”
“啊?”
劉闖聞聽一怔,連忙道:“亥叔,你為何要離開?是不是我做錯了什么,惹得你不高興了?”
管亥連連搖頭,輕聲道:“孟彥你想多了。
這一路,我跟著你從徐州到江東,從江東到汝南,又從汝南殺回徐州……你一天天在長大,做事情也越發穩重成熟,我高興還來不及。而今,有子義一旁協助,也不必擔心無人領軍。
我……”
管亥咬咬牙,輕聲道:“我有一樁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須要去解決。
若一切順利的話,說不定還可以為孟彥帶來幾千兵馬。這件事我考慮了好幾天,直到今rì才下定決心。你莫要問我去什么地方,過一段時間,我自然會去找你匯合,你不用為我擔心。”
“可是……”
“孟彥,你聽我說。”
管亥深吸一口氣,“如果我不能解決這件事情,我這一輩子都不會開心。
你放心,我真的不會有事情……這樣,我答應你,只要解決了麻煩,我會立刻前往北海找你。”
劉闖反復追問,可管亥就是不肯說。
而且,他的態度非常堅決,即便是劉闖也無法勸他回心轉意。
無奈之下,劉闖只得答應。
“亥叔,我覺得這件事,你最好還是和我叔父說一聲。”
“區區小事,何必驚動大劉?”管亥淡淡一笑,“再說了,你而今也是用人之時。從傅陽往青州,一路還有許多關卡,大劉在你身邊,也多一分保障……呵呵,你現在還算不得兵多將廣。”
劉闖,無奈苦笑。
天亮時分,一行人抵達傅陽縣城。
許褚和史渙早就等在城外,迎接劉闖等人到來。
在寒暄之后,劉闖便進入縣城。
看看天色,將近辰時。
劉闖也不敢耽擱,立刻讓史渙準備渡船,安排輜重渡河。在此之前,蕭凌已經率先渡河,在河對岸扎下營寨。至于輜重營渡河之事,也不必劉闖費心,自有呂岱和徐盛負責安排……
管亥在抵達傅陽之后,就叫上裴紹走了。
他究竟要去什么地方?
劉闖也不太清楚……不過他相信,憑管亥的本事,應該問題不大。
在許褚的陪同下,劉闖正準備前往縣衙休息,卻見一匹快馬風馳電掣般奔來。馬上一名小校,在劉闖身前滾鞍落馬,單膝跪地。
“啟稟公子,大事不好。
發現徐州兵馬,正在朝傅陽趕來,估計再過一個時辰,就要抵達傅陽。”
來得好快!
劉闖激靈靈打了個寒蟬,連忙問道:“可看清楚,是何人旗號?”
“公子,那領軍者,便是呂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