巖洞里一片黑暗,隨著啪啪數聲火鐮敲擊聲,三團火光亮起來,照亮了狄烈、張銳、許老三的臉龐。
狄烈用火把向四周照了一下,發現這個巖洞的入口小而隱蔽,但洞內卻還算寬闊,與想像的窄仄不盡相同。也許是因為冬季干燥的緣故,并沒有什么潮濕的感覺,而且因為季候關系,也不會有飛蝠蟲蛇之類的物什。從火焰的晃動情況來看,巖洞的另一頭的確有出口。
許老三見狄烈與張銳四下照看,大概也能猜出二人在想什么,賠著小心道:“軍主、副都頭,這洞子剛進來時還算寬泛,但越往里走越窄小,最狹窄的地方,甚至只容一人爬過去,所以屬下建議最好穿得輕薄些……”
狄烈笑笑:“無妨,這巖洞冬暖夏涼,倒也不覺冷。況且咱們之前在懸崖峭壁爬上爬下的,又遮遮掩掩的緊趕慢趕一陣,都折騰出一身汗了,即便穿件單衣都沒事。”
軍主說得倒是一派輕松之狀,許老三想想之前從奈何關山道旁垂吊而下的驚險,腿肚子又有點抽筋起來。
金軍已經封鎖了奈何關東門的通道,狄烈等人要玩斬首,當然不可能大搖大擺走下那之字形山道,否則只怕走到半道,就被金軍巡哨發現了。
狄烈下山的方法很簡單,趁天還沒亮之前,從奈何關城頭上縋繩而下,然后沿著山道急行一段。快到金軍的巡哨范圍時,選定之前早就瞄好的地點,用長繩連接,從崖壁垂降。
制定好行動計劃后,狄烈依記憶畫出部分現代登山工具的圖形,讓天樞城里的能匠們連夜鍛造。臨近出發前半個時辰時,總算拿到諸如登山鎬、登山扣、快掛等基本登山工具。這等急就章造出的東西,當然談不上什么精致,好在還算結實頂用。
有了這些現代登山工具的助力,無論是安全還是速度上。都得到很好的保障。縱然如此,當三人耗費了整整一個時辰,有驚無險地腳踏實地之后,自稱跑慣山路爬慣山的許老三,硬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兩條腿不停地顫抖。足足一刻鐘爬不起來。
張銳倒是站得穩,但一張白臉已泛青了——或許他早有戰死沙戰的覺悟,但并不表示,他對這種隨時都會失足墜崖的死亡的煎熬無動于衷。
其實這樣的攀巖垂降訓練。教導營軍訓時都有練過,只是在這樣昏暗復雜的環境,以及險峻且深不見底的危崖上實施,卻還是頭一遭。
好在總算熬過來了!還別說,軍主弄出那些個什么登山工具。還挺管用的。可惜不能喝兩口壯膽,自己還帶著酒葫蘆來著……
許老三正琢磨著怎么向狄烈開口,討兩口酒喝。沒留神山洞越走越低矮,一下磕著額頭,痛得差點扔掉火把。
狄烈皺眉低喝:“許老三,瞎琢磨什么呢?好好帶路,要是弄出什么岔子影響行動,后果不用我說你也知道。”
許老三趕緊抽了自家一個嘴巴,連連告罪。再不敢分神。
果然,這洞壁是越走越窄,有時明明看到是沒路了,卻不想從幽暗的巖石邊,還可以側躺著蹭過去。\整個穿行過程不算艱難。就是那種狹隘的壓抑感很是磨人。尤其是有一段只容一人匍匐前進的窄道,雖然只有十幾米長,但那種仿佛整座大山都壓下來的幽閉感與窒息感,令人崩潰。心理素質差點的。穿越這樣的山腹,多半是半途而廢。
好在許老三熟門熟路。心里有底;張銳是個能斬自家手指的狠角色,這心理素質也是沒得說;而狄烈……在以前的狙擊手訓練時,比這更可怕的環境都呆過,這點考驗算不了什么。
終于,經過漫長沉悶地跋涉,三人看到了遠處隱隱透出的亮光……
巖洞的出口,纏滿著雜草荊棘與枯藤。狄烈抽出匕首,小心地劈砍扒拉,清出一個可容人通過的口子。狄烈謹慎地向外張望,這入口處是山腳下,但出口卻在半山腰,而且是那種無路可走的懸崖峭壁。從洞口出來,不過三、五米距離,就是崖邊。小心蹲伏著向下俯視,入目便是金軍若大的營盤。
此時正值午后,整個金營就像個大工地一樣,到處大興土木、掘溝挖壕。畢竟要長期圍困的話,起碼得將此地經營得像個城寨的規模才行。
不過舉目所見,四下人聲鼎沸、吵嚷一片,唯有正對著巖洞的崖壁下方,以木柵環立成寨的內營盤,卻顯得十分安靜,且守衛重重。寨子正,立著一桿飾以節節旆的軍大纛,在最靠近崖壁處,是一頂醒目的明黃流蘇帳……
沒想到金軍軍金帳就在巖洞出口下方,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
狄烈目測了一下從懸崖洞口到崖底金帳的距離,大約有七、八十米,相當于二十層樓的高度。崖壁一般不會是垂直如刃,而是凹凸不平,帶點弧度起伏。所以即便從崖邊竭力探出身子望下去,也只見到金帳一角,未能窺測全貌。
張銳從崖邊縮回脖子,一向鎮靜的臉上,也泛起興奮之色:“軍主,好機會,真是天助我也!是不是現在就將炸藥包扔下去……”
狄烈搖頭:“不行!你能確定金軍主將一定在帳子里嗎?眼下金兵正大搞軍備工事,身為一軍主將,很難說會不會四下巡營……咱們只有一次出手的機會,一擊不,就再難得手……”
許老三一臉焦急:“多好的機會……那怎生是好?”
張銳擰著眉頭想了半天,頹然搖頭,顯然也是無法。
狄烈沉吟一會,似乎下定某種決心,道:“只好賭上一賭了,咱們來個打草驚蛇——我縋繩而下,找到一個合適的位置,然后朝金帳打一槍……我的狙擊步槍與你們所認識的火槍不同,可以垂直射擊,無煙無火,連槍聲都很微弱。如果帳子里沒人,就算打壞了什么物件。也不至于驚動周遭金軍守衛;如果金軍主將在帳子里,則必定被驚動,自然會跑出金帳……下面就不用我多說了吧。”
張銳與許老三連連點頭,均覺這計劃可行。張銳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道:“軍主有如此先進的火器。何不推而廣之。取代目前的火槍……”
狄烈接過許老三遞來的繩索,將繩圈松解,朝張銳無奈搖頭:“你不明白,軍工部的匠人們是造不出這般先進武器的。你就知足吧。這帶標尺的燧發滑膛槍,已經領先時代、七百年,夠用了……”
領先時代、七百年?這話怎么說?
張銳一臉愕然加糊涂。而這時,狄烈已將繩索一端栓牢在洞內的粗大石柱上,然后用繩索在腰胯間打了個消防結。再扣上快掛,完成垂降準備。
張銳雖然被狄烈莫名的話雷得不輕,但還不至于發呆而忘記自己的職責。見狄烈準備得差不多了,趕緊從革囊里掏出單筒望遠鏡,觀察對東、南兩側的山崖頂上敵情。
金軍在亂石坡駐營之后,第一時間就派出上千步卒,占據了東、西、南三面高山崖頂,若不是北面山崖陡峭,只能從奈何關內有路攀爬。金軍必然也是不會放過。
狄烈三人所在的巖洞,屬西側山峰,在他們的頭頂上方百余米,就有好幾處金軍的巡哨營帳。當然,這些營帳也好。巡哨也罷,沒有人會傻不拉嘰站到懸崖邊上朝下看——其實就算拉細了脖子也看不到什么,崖壁起伏不平,人的視線也不會拐彎。自然看不到山腰處的異變。
不過在東、南兩邊的山頂上,倒有是能看得到這邊的情況。但看得到是一回事。能否看得清楚又是另一回事。兩峰之間最近的距離,也要超過八百米。從差不多一公里的遠距離,想發現一座滿山雜草亂棘遮蔽下,一身迷彩裝,如螞蟻般細小蠕動的人影……就算是那個能將蒼蠅看得比輪子還大的養由基,也未必能辦到……
張銳用望遠鏡觀察了好一陣,發現即便自己有放大五、倍的望遠鏡,想看清對面山頂上的金兵也是難。反推可知,從對面看過來會是個什么情形。這一下他安心了,沖狄烈點點頭。
狄烈雙手交替放著繩索,倒退著走到懸崖邊,微笑著沖二人伸出大拇指,做了個鼓勵的手勢,然后縱身躍下。
在狄烈躍下的一瞬,張銳與許老三心頭都是一緊,直到看到繩索不斷在崖邊磨動,才松了口氣。二人各有工作,張銳負責觀察,防患未然,同時做好投擲炸藥包的準備;許老三則看住繩索,隨時調整,保障狄烈的安全。
狄烈原計劃是垂降到崖壁的最凸點,獲取一個良好的射界,然后從那處直接打一槍。金軍主將若是在金帳最好,待其受驚而出時,等待他的,就是一個份量足夠的炸藥包……但若帳無人,那就麻煩一些,只能耐心等了。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計劃趕不上變化。就在狄烈剛垂降到一半時,一個明盔亮甲的金將匆匆進入金帳,很快又出來,然后踩著仆役的后背,翻身騎上一匹鞍轡華貴的神駿戰馬,似有所待。
這名金將所在的位置,就在狄烈的腳底下。
狄烈當即停止下降,腦子飛快轉動:從這名金將的表現來看,金帳內是有人的;再從這金將的裝束來看,應該是一名高級將領。這樣的高級軍將,都要等候帳內之人,這帳內會是何人,答案已呼之玉出了。
目標確定,沒有必要再打草驚蛇了,直接扔炸藥包就行。狄烈當機立斷,將副繩索不斷舞擺動,那里扎著一條袖絲,在崖壁上看得很清楚——這是約定將他快速拉上去的暗號。
許老三想不到狄烈這么快就完成了任務,怎么一點響動都沒聽到啊,慌忙使勁拉動繩索。剛拉上來一點,兩肩吃不住勁,腳下打滑,打了個踉蹌,繩索將崖邊的碎石磨得撲簌下墜。
正手持火鐮,專注觀察金營動靜的張銳,見狀一驚,顧不別的,趕緊跑過來幫忙抓住繩索穩住。
狄烈抬頭,看著那少量的碎石沙塵從天而降,越過自家頭頂,向下墜落……
糟糕!
狄烈在這一瞬間,差點想用腳蹬踹崖壁,把身體蕩出去接住那些碎石——當然也只是想想而已,事實上根本不可能。眼睜睜看著那沙石掉落,好死不死,從軌跡與方位看,正是那名騎馬金將的頭頂……
來不及了——來不及取槍、來不及扔炸藥包、更來不及隱藏身形……只要那名金將一抬頭,滿盤皆輸,一切都來不及了。
古今外的戰爭史上,常常有不少戰役與行動,就毀在一個小小的意外上。
穿山甲行動,也會因為這一個小小的意外而慘淡收場嗎?
還來得及!
狄烈在這電光石火之間,靈光閃過,想到了自己還有一個手雷。遺憾的是,那顆具有強大殺傷力的戰術手雷,已經送給了葉蝶兒,他身上只剩下最后一枚化學手雷。
眩暈手雷!
管它是什么手雷,現在已沒得選擇,能用就行。
狄烈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扯開衣扣,從迷彩服的內袋掏出那枚眩暈手雷,拇指插入保險環一挑,默數兩秒,隨即松手……保險環彈飛到半空,眩暈手雷直線下墜。
狄烈用力閉上眼睛,昂頭朝上——在閉眼前的一剎那,他看到那名金將抬起頭……唔,這人有點眼熟,會是誰呢?還來不及細想,就被一道眩目的強光與負傷野獸般的慘嚎聲打斷……
所謂眩暈手雷,其實就是一種強光雷,在爆炸的瞬間,產生超過數千瓦的眩目強光。強烈的光刺激,令人肌肉痙攣,惡心嘔吐,眩暈昏迷,并造成暫時性失明,并且有一定的后遺癥。是一種反恐軍用武器。
如果說,撒離喝與設也馬的路金軍進犯太行,是一種大規模的恐怖活動的話,那么吃了這一枚反恐怖武器,也算是理所應當的了。
設也馬與撒離喝以及周圍的所有護衛包括戰馬在內,都看到了那道堪比小太陽的強光。這其最悲催的就是設也馬,因為他正好抬頭,并且很自然地瞪大眼睛……
然后,他的世界從此進入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