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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北伐軍一批批南歸之時,距離上京數百里外的五國城,一輛孤零零的馬車,正頂風冒雪,艱難前行。
馭手與馬車四周環護的四名騎士,俱是皮帽厚襖、隱露內甲、鞍置刀弓的金兵。當這支馬車隊行入一片落滿雪淞的松樹林時,倏地一滯——前方百步之外,一字排開著一隊人馬,竟有三十騎之多。雖然騎士盡著羊皮厚襖,看不清是否披甲,但每個人手上的刀槍弓冇弩,卻可以看得很清楚,明顯來意不善。
這支馬車隊正驚疑不定、進退維谷之時,前方騎陣縱出一騎,踏著蓬松的雪花,接近至二十步時,才摘下皮帽兜,以女真語大聲道:“是我,索布圖。”
護衛馬車的四名金兵齊聲道:“原來是謀克孛堇!”紛紛在馬上鞠躬行禮。
索布圖策騎接近,以目示意:“馬車內,可是那話兒?”
四名金兵及馭手一齊點頭:“奉猛安孛堇之令,將此人押解上京……”
索布圖從懷中掏出一面金牌,向四名金兵一亮:“奉大金國主令,將此人轉交與天誅軍。你們的押解任務完成了。”
這幾個金兵面面相覷,作聲不得。再看前方那三十騎,正慢慢接近,氣勢咄咄逼人。四名金兵看看索布圖,再看看那十倍于己的人馬,終于垂首退開。
索布圖收好金牌,兜轉馬首,一臉諂媚地向為首一名騎士道:“正主兒在此,請貴人驗收。”
為首騎士用大拇指將帽兜頂開一線——竟然是阿術!
阿術并不理會索布圖,策馬靠近馬車,拔出腰刀。挑開車簾。向內窺視——車內坐著一年約三旬,白臉微須,南人打扮的男子,及一名模樣俏麗的婦人。此時這對男女正相擁在一起。面青唇白。也不知是凍的還是嚇的。眼神驚恐、簌簌發抖動地望著阿術。
阿術面無表情,扭頭對騎隊中一騎士示意:“過來認人。”
一騎士驅馬出列,近前細細打量車內男子。肯定點頭:“沒錯,正是他。”
阿術的臉上才浮起一絲戲謔表情,向車內男子點頭致禮道:“天樞迎駕使阿術,奉華王殿下之命,迎還圣駕……呃,我該稱官家為重昏侯,還是淵圣呢?”
車內之人,正是趙桓與嬪妃劉氏。聽到阿術之言,震驚之下,完全沒留意阿術言語中的嘲諷,愣愣道:“天……天樞,華、華王?”
阿術肅容道:“正是。”
趙桓一時難以置信,吃吃道:“華王殿下,當真要……要接我回中原么?”
阿術重重點頭:“就是現在!”
趙桓嘴唇發抖,淚水奪眶冇而出,倏地一下用袖袍遮住臉,瘦弱的雙肩不停聳動。劉妃更是伏在趙桓膝上,哭得如杜鵑啼血。
阿術冷冷一曬,放下車簾,向騎隊打了個手勢。
四騎護衛變成三十騎護衛,馬車繼續前行,駛入漫天雪霧之中……
同樣在這漫天風雪中,南歸的北伐鐵流,上萬大軍,人馬車炮,正艱難行進在蜿蜒曲折的燕山山脈中。
風雪歸途,萬人行軍,一路艱幸,自不待言,好在終于走過來了,長城在望、幽燕在望、中原在望……
狄烈坐在一輛寬敞溫暖的駝車之內,喝著熱乎乎的羊奶茶。紅爐炭火,不斷輻射熱量,將從厚厚車簾縫隙鉆入的冷空氣置換出去,令整個氈帳之內,溫暖如春。
所謂駝車,就是以二至四匹駱駝,所拉的氈車。契丹族起自塞外,習慣用駱駝拉車,遼建國后,駝車在北方盛行。所使用的駱駝,多為雙峰短腿駝。駝車與馬車相比,好處是拉力大,面積寬,行駛平穩,自外看去,就象一座氈房在移動,堪稱古代的“房車”。
遼國歷代君主,例行“四時捺缽”(遼帝的行營,即“春水秋山,冬夏捺缽。”合稱“四時捺缽”)時,其行營遷徙,就設在駝車之上。狄烈眼下的享受,倒頗有遼帝的范兒。
以狄烈此時的地位與聲望,實在沒必要擺出一副與普通將士同甘共苦的架勢。這不是建軍初期,更不是后世的官兵一致。以堂堂華王之尊,若與普通士兵一起頂風冒雪,餐風宿露,只會令將士惶恐,官員不安,不得已依樣照做。
狄烈當然不會做此等讓自己遭罪,讓文武官員受累的蠢事。更何況,在駝車里,還有一個身體衰弱,重疾纏身的頭號戰犯——金主吳乞買!
也正因為要招待這位身冇份特殊的階下囚,狄烈才選擇“奶茶”這種塞外飲品。這個時候的奶茶可不是后世流行的那種好喝飲料,無論是羊奶、牛奶還是馬奶,都有一股子難聞的腥臊味,如果沒有茶葉去腥,只怕喝一口就要吐出來。好在狄烈也吃慣了北方肉食,羊奶茶雖然不比宋人的清酒爽口,將就著也能對付。
吳乞買比一個月前更顯憔悴,眼窩深陷,兩頰內凹,滿臉褶皺,須發全白,連左耳那碩大的金環,也變得黯淡無光……原本一條龍精虎猛的漢子,已萎縮成一個干癟的小老頭。
此刻,這位皇帝囚徒,正擁裘斜靠廂壁,深深眼窩中,透出兩點鬼火般地幽光,死氣沉沉地盯住狄烈,令氈車內平添一股驅之不散的陰寒之意。
狄烈無視這瘆人的目光,將調制好的奶茶盛器放到身前的小案幾上。屈指一彈,羊角杯滑向吳乞買。
狄烈做了一個請用的手勢,也不去看吳乞買,自顧品飲。
吳乞買慢慢伸出雞爪般的手掌,將羊角杯抓在手里,仰脖大口飲下,乳白的奶茶從嘴角溢出,順胡須流淌而下,吳乞買很自然地用袖子擦去。
狄烈暗暗搖頭。塞外民族,無論吃肉飲酒喝茶。都是用袖子擦拭。所以兩個袖筒都是油膩膩的。吳乞買縱然貴為一國之君,猶是積習難改,直如一老農,毫無形象可言。
吳乞買將羊角杯往案幾一放。身體又靠回廂壁。攏袖縮頸。一言不發。
狄烈淡定地展開一卷冊子,似是自語,又似在對吳乞買說道:“按籍冊統計。至天會五年,整個金國登記在冊的女真人,共計十三萬二千四百三十三戶;女真丁口為五十五萬六千六百九十七口;其中成年壯丁為二十二萬八千余人,其余三十三萬皆為老弱婦孺及殘疾者。而軍籍冊記錄,從軍之女真人,為十五萬五千七百七十二人——到了現在,這個數目只剩下不足兩萬;而成年壯丁,估計也不足三萬,刨去生老病死,女真全族人口,恐怕不足二十萬了。如今遼東、遼西及燕云一帶,正掀起一股反攻倒算之風,到處都有故遼遺民攻殺女真人。到了明年開春,只怕女真人就要成為稀有人種了……”
“住口!”吳乞買再也忍不住,額頭青筋直暴,雙拳緊握,雙目兇光熠熠。
氈車外傳來一陣叩擊之聲,以及趙梃清朗的聲音:“軍主,可有事宣召?”
狄烈淡淡道:“無事。”
的確無事,吳乞買到底是一國之君冇,不管如何憤怒,斷然不敢做出超越底線之事。更何況,此時的他,早已不復是當年那個能搏虎斗熊的勇士,而是一個垂垂老矣、病痛纏身的半廢之人,魯莽妄動,只會自招其辱。
吳乞買竭力控制自己,大口喘氣,死死盯住狄烈,嘶聲道:“當日我舉國歸降,只提過兩個條件,一是善待宗室;二是保我子民。莫非華王要食言?”
狄烈身體慢慢前傾,與吳乞買目光相對,一字一句道:“恰恰相反,本王召你前來,就是要給你指出一條女真人的出路。”
吳乞買咬牙道:“什么樣的出路?”
狄烈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扯了一下車內的鈴繩,隨著鈴聲響起,兩名警衛營衛士掀簾恭立。
狄烈頷首道:“把他叫過來。”
不一會,一名左衽胡服,耳掛金環的女真人出現在駝車前,恭恭敬敬向狄烈及吳乞買施禮。
狄烈乜斜吳乞買一眼:“認得他吧?”
吳乞買上下打量此人許久,只覺眼熟,卻一時認不出。
那女真人側身面向吳乞買,笑聲有點冷:“小人阿疏,當年可是大金滅遼的急先鋒。國主乃貴人,貴人自是多忘事啊……”
“阿疏?!”吳乞買漸露恍悟之色,手指頻點,“果真是你,沒錯,你就是阿疏!你竟然……”吳乞買本欲指責阿疏降敵,但隨即省起,自己這個國主都降了,還有什么資格指責他人?
吳乞買頹然垂手,斜眼看向狄烈,不知這位華王叫此人來是何用意。
狄烈慢條斯理道:“阿疏原為徒籠古水紇石烈部之勃極烈,因其叔侄對我天誅軍有大功,本王要求你將紇石烈六部的統領金箭,交與阿疏,并附上封敕。”
吳乞買瞳孔急劇收縮——所謂紇石烈六部,包括胡刺渾水紇石烈部、阿里民忒石水紇石烈部、星顯水紇石烈部、陶溫水紇石烈部、徒籠古水紇石烈部,以及系遼籍耶悔水紇石烈部,均為女真大部落徙單部的分支,約占生女真人口兩成比例。狄烈的這一手,是裸的分裂女真。
眼見吳乞買臉膛起伏,氣憤難平,狄烈擺擺手,讓阿疏退下,然后放下車簾,隔斷車外的寒風。
狄烈指頭輕敲案幾,緩緩開口道:“如果你知道本王要將女真各部遷徙到哪里,你一定會為紇石烈六部能留下而慶幸。”
吳乞買沒由來一陣心悸,脫口而出:“你要將我女真各部子民遷徙到何處?”
狄烈神色從容,語氣卻不容置疑:“哪里來,就滾回哪里——火魯火瞳謀克以北,就是女真人未來的棲息之地。”
這一瞬間,吳乞買的臉象喝醉酒一般脹紅,脖頸上的粗大青筋根根畢現,差點要暴跳起來。身為金國國主,他豈有不知這火魯火瞳謀克所在——那是蒲與路的北極,金國的北疆,終年寒冰覆蓋的不毛之地。
“你……你好狠,竟將我女真子民趕入絕地!”吳乞買須發猬張,切齒戟指,一付隨時要暴起的模樣。
狄烈安坐不動,冷靜道:“你錯了!那里不是絕地,而是你們女真人的發源地,那里同樣有與你們一樣的族群居住、生存、繁衍……不過,縱使是同一族群,相信也不會歡迎你們這些外來者。要想取得立足之地,只有重新拿起武器。放心,那些原始人打不過你們的,在那里,你們可以重新開始。”
火魯火瞳謀克,這個地名,狄烈是在金國的籍冊上看到的。找來管籍冊的官員一問,才知道這地方竟在今天的漠河以北,外興安嶺以南,再往北,就是西伯利亞。金國雖然在這里設了一個謀克,名義上擁有主權,實際上根本管理不了當地稀少而分散的野人。
從歷史上看,女真人的確發源于西伯利亞,不過那是好幾百年前的事了,經過十幾代人的遷徙,那片荒涼的冰寒平原,只存在于女真人古老的傳說中。吳乞買從生下來就沒到過火魯火瞳謀克這地方,更不要說此地以北,將女真人全族遷徙至此……吳乞買想想就不寒而栗,難怪對方會說,與之相比,紇石烈六部算是幸冇運的了。
“你現在有兩個選擇。”狄烈伸出兩根手指,將吳乞買幾乎戳到鼻頭的手指壓在案幾上,冷冷逼視著這位亡國之君,“要么,將二十萬女真人遷徙至羅荒野(中冇國古籍對西伯利亞的統稱);要么,就等著被遼東至幽燕的故遼遺民斬盡殺絕!”
吳乞買渾身顫抖,痛苦萬狀,陷入深深地兩難之境。女真人的確是有二十萬,可是有多少是青壯呢?遷徙之路等同于死亡之路,當抵達女真人發源地之時,還能存活多少?遷徙,是九死一生;留下,是十死無生。他還有選擇嗎?
更令吳乞買抓狂的是,就這條九死一生之路,還是有附加條件的——那就是他與臣下三十四名戰犯,必須活著回到東京,接受審判,不許自殺。
女真人的活路,要以他們國主的恥辱來換取。
望著被押下去的吳乞買這一代雄主失魂落魄的背影,縱是恨其入骨的趙梃,也為之謂嘆不已,滿面不解地對駝車內的狄烈道:“軍主,何須多此一舉,讓女真人死絕豈不更好?還有,為何留下紇石烈六部女真人?難道當真為了酬功?”
狄烈悠然道:“西伯利亞啊,總有一天,我們的腳步會踏足那里。在此之前,就先讓女真人去探探路吧……至于紇石烈六部,可以做為將來進軍西伯利亞的開路先鋒——扼殺東斯拉夫人(俄羅斯人的祖先)的崛起,這才是女真人的價值所在。”()本文字由提供帶上水貨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