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露滿天。
秋秋從玉霞真人那兒出來,轉身合上院門,輕輕吁了口氣。
玉霞真人一眼就看出她真氣虛耗,秋秋已經想好了周全的藉口搪塞過去。
這種時候還是不要讓她多添心事更好。
秋秋攏了一下衣襟,她現在別說飛劍,就算靈禽也不敢去乘了,就怕一個不穩從上頭栽下來。
這后遺癥真可怕。
可能得個一年半載才能恢復過來。
秋秋沿著高大的臺基往前走,青灰色的巨石一塊塊堆疊起來,上面被歲月刻下了無數深淺不一的痕跡。
他們的時間不太多了,等這次的事情告一段落,很可能就要動身前往中原。
玉霞真人只能留下休養,這樣也好,九峰……也許比中原還是要安全一些。回了中原,宗門也不會重新接納她,到時候誰來照料她?
秋秋站在那兒出了一會兒神,靠著山腳邊的湖泊很淺,生著一些長長短短的茅草,草葉都早就干枯,上面落了一層薄雪,看過去白茫茫的一片。太陽落了山,山里的霧氣就漫上來,能聽到湖水泛起漣源的輕響,但是往腳下看卻什么都看不見。
毫不意外,秋秋又遇到了方真人迎面而來。
山上人人都忙得快四腳朝天了,可方真人就象是游手好閑一樣,秋秋總能在師父門里或者門外碰見他。
兩人客客氣氣的打招呼,等方真人過去了,秋秋轉頭看著他的背影。
要說……方真人和師父真的只是單純的好友關系嗎?兩個人的交情看來真不一般。要是一般的關系。方真人也不至于天天的往這邊跑。
可是看師父的樣子,又沒有什么別的想法。
她太大方,太坦蕩了。對著方真人的時候客氣周全,沒有一點兒疏忽怠慢的地方。
禮數周到不是壞事。但是放在男女之間,這就是表明師父對他沒什么別的想法了。真的有情,那必然不是這樣的。就象她和拾兒一樣,她什么沒形象的事情都做過了。就差上廁所喊他給遞紙了――要不是他們過的是修真生活,沒準這種事她真干得出來。
因為熟悉,因為相愛,對方和自己之間根本毫無間隙。
一客套,就必然是因為心離得很遠。
那方真人又是怎么想的呢?
他這么一天一趟,不,不止一趟的的這么跑著,只是出于朋友道義嗎?
秋秋搖搖頭。
這世上最復雜的事情大概就是人的感情。當事人自己說不定都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外人的種種揣測就更不靠譜了。
秋秋在奉仙閣門前遇到了袁長老。
“袁長老。”
“秋掌峰。”
袁長老想起昨晚的事情難免心中有些古怪。秋掌峰與峰主是雙修道侶。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可是昨天峰主遇險。倒是安然無恙全身而退,在外頭旁觀的秋掌峰卻因為太過擔憂的原因而昏厥,這實在讓袁長老難以理解。
兩人的感情當真那樣深厚?秋掌峰也是堂堂第七峰的掌峰了。居然因為這么點小事就支撐不住,可見她修道時日太短。到底還是根基不穩。
兩人各懷心事。
秋秋問:“袁長老這會兒過來,是有什么事?”
這事真是一句話說不清楚,袁長老平時就是個沉默寡言的性子,他思忖片刻,惜言如金的說了句:“昨天闖劍閣的人我帶了來,峰主正在里頭問話。”
秋秋轉頭向奉仙閣里看去。
隔著長窗,屏風后坐著兩個人。
一個當然是拾兒。
那他對面的人就是昨天闖進劍閣的人了。
秋秋也有些好奇。
既然劍閣里沒有什么真正值得去偷搶的東西,這人到底是誤闖,還是另有所圖?
“那我等一下再進去。”
秋秋覺得有些奇怪。
不管這人是什么身份,他擅闖冒入居心叵測是一定的,拾兒怎么會在奉仙閣問話呢?奉仙閣平時很少待客,即使是九峰的掌峰與長老們也極少逗留。
秋秋微微側頭,看著屏風后的兩個人。
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
兩人都坐在地席上,中間隔著一張矮幾。
這絕不是審人的架式,身份不對等的人是不可能這樣對坐的。
而且,拾兒對面這人,個頭兒挺矮。兩人都坐著,這邊這位身形比拾兒小上一圈。
“怎么看著是個孩子?”
袁長老點頭說:“是。”
這太奇怪了。
不大工夫,秋秋看見他們起身,拾兒送了那人出來。
這明明是待客的架式,絕不是對待階下囚的態度。
秋秋看見了那位不速之客的長相。
呵,她記得。
就是昨天她在銅鏡里見過的那個小僮。
當時雖然只是匆匆一瞥,可是秋秋對他的印象極深。
在門前停下,那孩子朝拾兒一揖:“白峰主請留步。”
他聲音清朗中透著甘脆,就象冰下流泉,聽得人心里舒服。
拾兒還了一揖:“于仙師走好。”
秋秋和袁長老同時被驚呆了。
秋秋先詫異的是拾兒居然還禮!還禮啊!他可是挺大的一尊大神,除了有限的幾次大場合,秋秋就從來沒見過他的腰向誰彎下來過――她把自己排除在外了。
這孩子小小年紀何德何能啊,竟然能讓拾兒送出門不說,還與他平禮相別?
接著她才聽見后面拾兒說得什么。
于仙師?仙師?
這倆字象針一樣扎得她心里激靈一跳。
她想起來了,仙師這稱呼拾兒只跟她說過一次,可是她印象極深。聽過之后就沒有忘記。
仙師明明是九峰的死對頭,拾兒的父親母親,九峰的前任掌峰、長老們都是為此而送了命,九峰元氣大傷。
這次的事情。秋秋還想過,會不會有這一股世代為敵的勢力在背后推動。
結果這個讓她覺得心中不忍的孩子,這個闖進劍閣被九峰所擒的不速之客,竟然被拾兒稱為仙師?
有什么地方搞錯了吧?
他就是那個。那個仙師嗎?
那個孩子轉過身來,看見了秋秋。
秋秋披著一件深色大氅,襯得她一張臉蒼白得沒有半分血色,頭上的蝴蝶絡子被風吹得飄擺不定。她怔怔的站在那里,一雙眼明亮清澈,就象冬日里格外靜謐蒼茫的湖水。
那孩子微微失神,有禮地朝她一揖:“秋掌峰。”
秋秋壓住心里亂突的疑惑,也還了一禮。
袁長老站在一旁,他受的震憾決不亞于秋秋!
不。他比秋秋還要震驚!眼睛瞇起。身體整個緊繃起來。死死盯著眼前那人不放!
仙師!
上一代仙師與九峰峰主一場對決,兩敗俱傷,幾乎可以算得上同歸于盡慘烈收場。只留下了一個還有襁褓中的幼兒,也就是現在的峰主。
而仙師那一脈也肯定不會就此斷絕。只是袁長老怎么也想不到這一代的仙師竟然如此年幼!是了,他們的情形不比九峰好到哪里去。
九峰根基深厚,即使遭受了數十年前的重創,現在也元氣漸復。可是九峰的這個對頭卻是一向隱姓埋名,行事詭密。這種處事和傳承都決定了他們的人數不會多。數十年前的那場硬仗九峰是傷了元氣,而仙師一脈從那以后也沒再聽說有動靜,袁長老他們甚至樂觀的猜測他們是不是已經斷了傳承,九峰從此絕了這個心腹大患。
可是仙師一脈竟然還有傳人!雖然年紀還小,可是袁長老絕不會因此輕視小覷他!
他轉頭看向峰主,這可是九峰的生死大敵啊!更不要說,他的先輩可是與峰主是有殺父之仇的!峰主怎么能這樣客氣禮待他?難道峰主不知道養虎貽患的道理?趁著這一代的仙師羽翼未豐,未成氣候,現在該立即動手徹底解決了這個麻煩,斬草除根才是啊!
秋秋倒沒有袁長老想得那么多,她只是想,傳說中大名鼎鼎的仙師居然這么突然間出現在面前,而且還是這么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形象。
拾兒這個年紀就是九峰的峰主,堪稱年少有為了。可是這位于仙師一站出來登時把他給比下去了。要說真正的年少有為,這里有個更年少更有為的!
看他那個頭兒,誰能說他不年少?他敢只身闖入九峰,還和拾兒這么當面對上,絲毫沒有怯丑示弱,誰能說他不有為?
秋秋復雜的心底席卷過一波心酸,她有種被后浪迎頭趕上,即將要渴死在沙灘上的感覺。
這世道真是越來越不好混了,后起之秀如此強勁,讓前輩們情何以堪啊。
秋秋覺得雖然她稀里胡涂混了個掌峰當,可是這點成績在這位于仙師面前真拿不出手,自己虛長他的歲數都白活了嗎?
至于這人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拾兒為什么又會對他如此客氣寬容,這個秋秋并不著急,反正等下她就可以從拾兒那里得到解釋。
秋秋轉身往后看,有個人恭敬中帶著些不安的等候在橋那邊。
這人是昨天也在銅鏡中出現過的,長相平平無奇,和人說“受傷、被擒”那些話。
那位于仙師轉身離去,秋秋這才注意到他還抱著一個長長的木盒。
從大小尺寸看,里面裝的應該是劍。
“那是什么?”她忍不住問。
“是他父親曾經用的佩劍。”拾兒淡淡地說:“他闖進劍閣就為了這個。”
真是長江后浪推前浪,你浪他更浪啊……咳咳,言歸正傳。
猛虎下山五體投地式鄭重二更會晚一些,大家可以明天再來看哦么么噠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