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吧。”
可人看了她一眼,她搖搖頭:“你在我屋里干什么?”
純玉提起壺來,給空杯注水:“等你啊。”
“我不記得我請你進過屋。主人不在,你就自己這么進來?”還反客為主。
以前兩個人要好,可人從來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對。
可是現在她覺得純玉這么做讓她很不舒服。
“我剛才經過長橋,往下看的時候,瞧見你去找管師兄了。”純玉輕聲說:“還以為你會很快回來,結果沒想到你待了這么長時間。”
以前純玉說什么可人都深信不疑,從來不去懷疑她有什么別的目的。
可是現在不管她說什么做什么,可人都對她深深戒備。
她不是沒聽說過好姐妹因為爭一個男人而反目成仇的事,可是她從來沒有想過那種事會發生在她和純玉的身上。
一開始她還會焦慮,還會懷疑,會惶恐。
她想著該怎么辦呢?她們怎么才變得象從前一樣呢?
可是現在她不這么想了。
“還在生我的氣嗎?”純玉站起身來,走到她面前,握住她一只手。
可人把手往回一奪,掙脫了。
純玉并不意外,再一次握住了她的手。
“我知道你生我的氣,在封印之地的那時候,我是太害怕了。”
可人有點兒意外的看著她。
純玉現在是在向她解釋嗎?
這就是她等了那么些天的答案?
“我不想死,我還那么年輕。我不想象鏡泊門的人那樣,你知道嗎?今天我聽見曹長老說,鏡泊門那幾個弟子已經沒救了,身體里面全被魔氣腐蝕得都爛掉了,如果把魔物從他們身體里驅除,他們就會立刻化做一攤膿水……”
可人的頭微微垂了下去。
純玉接著說:“后來你沖我發火的時候。我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沖你嚷嚷,可能是……來到這么一個地方,人生地不熟,又出了這樣的事情,我從來沒有這樣惶恐過,沒辦法控制自己……”
她拉著可人坐下來:“其實咱們都知道,管師兄不會跟誰好的。他就象他的師父一樣,根本不懂得情愛這種事。”
可人沒應聲,但是她也認同純玉說的這句話。
剛才不管是她一開始說的話也好,后來她哭訴絮叨也好。管衛就沒露出過其他表情。他既不會因為她的表白而動容,在她傾訴煩惱的時候也沒有不耐煩。
她說什么做什么,他根本不在乎。
他就象一塊石頭。一座山。你可以喜歡上他,但他不會給你任何回應。
“其實我也在心里偷偷喜歡過他。”
可人意外的轉過頭來。純玉看了她一眼:“沒想到嗎?其實一點兒也不奇怪啊,他生得很好,劍術又那么厲害,不象其他的師兄師弟們一樣俗氣無趣。而且有一次我劍法練岔了,也是他給我指正的。”
“你以前怎么不說?”
純玉笑笑:“在我想說這些之前,你已經告訴我,你喜歡管師兄了。”
所以純玉就善解人意的,把她想說的話咽回去了嗎?
“其它人的議論,你別去在乎。我也沒想到她們會這樣。可能最近大家都太煩燥了,也許互相埋怨能讓大家都覺得輕松一點,起碼不會整天都去想著那些事。我覺得再過幾天大家又會好得跟當初一樣了。”
可人轉頭看著她:“所以……你是過來跟我講和的?”
純玉笑著握著她的手:“是啊。你不生我氣了吧?你哭過了?眼睛都腫了。”
“是啊。”
“管師兄他……說你什么了?”
他什么都沒有說。
可人看了一眼純玉。純玉猜中了開頭,她知道她跑去找管師兄去表白去了。
但是純玉肯定猜不到發展和結尾。
可人自己也不知道表白怎么就變成了訴苦。
她并不是一無所獲的回來的。她得到了一條手帕,管衛親手遞給她的,上面被她給弄得滿是眼淚鼻涕。
她打算把這塊手帕好好收藏起來,誰也不告訴。這個是她的秘密。
管師兄也肯定不會找她討回一塊手帕的。
兩人的氣氛看起來象是又回到了從前。和睦,毫無芥蒂。就象親姐妹一樣。
“光顧說話了,茶都涼了。”純玉把桌上的兩杯茶端起來,遞給可人一杯:“來。”
純玉把話都說到了,也解釋了,也道歉了。最近大家的確都情緒有些失常,先經歷了封印之地的事,又失去了玉霞真人和復嘉真人,更目睹了修緣山的崩塌。
合情也合理。
這杯茶一喝,等于兩人正式化解了這些天的怨懟,合好如初了。
純玉把茶端到了唇邊,看到可人只是端著茶發呆,并沒要飲下的意思。
“怎么了?”
可人慢慢把茶杯放下了。
“純玉,我一直等你來,跟我講和。其實你也不欠我什么,確實就象她們說的那樣,你沒有一直遷就我的必要。”
“怎么這樣說?咱們可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你怎么跟我見外起來了?”
“要是你早點來,早幾天,哪怕就是前天,昨天,我肯定都高高興興的把這杯茶喝下去。可是現在……”
“你是嫌我來得晚了?”
“不是,是我這幾天都在想這件事,我發現咱們是一起長大的,也一直特別要好,我有什么事都告訴你,我想做什么事你也都幫著我,你真的沒有欠我什么。反過來,我一點兒都不了解你,我不知道你最喜歡什么顏色,喜歡吃什么東西,甚至不知道你心里也在喜歡一個人。就象她們說的一樣,我太自私了,也太任性了。你這么多年和我在一起。確實很難為你。”
純玉從來沒聽可人說過這樣的話。
在她嘴里,自己從來都是受委屈的那個,什么時候承認過自己的不對?
“你來找我和解,是我本來在期盼著的事。以前也是這樣,要是我們鬧什么小別扭,都是你來找我,勸我,安慰我。”
可人轉頭看著純玉:“旁人都說患難見真情。前些日子咱們也算經了一場患難,結果見的就是這樣的真情。純玉,我已經不知道我能相信誰。該相信誰。我不知道你哪句話是出自本心,哪句只是為了在師長前輩們面前維持同門和睦的表象。以前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深信不疑,你做的每件事我都不會去多想。可是在封印之地你做的事才是你遇到危險時的第一反應。那天我們爭執的時候說的話才是你一直埋在心里的真心話吧?”
“不是這樣的可人。”純玉忙說:“那時候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我跟你認錯,都是我的不是,你別生我的氣了好嗎?”
“可能現在你說的是真的,可我不知道怎么判斷。”可人輕聲說:“我不知道能不能再相信你。能不能再去相信那些師姐師妹。以后大家在一起說的每一句話我都不能確定。你看師姐,被惶恐焦慮影響的人并不只是你們,也包括我在內。”
“我也怕死,我也怕魔物,我還怕下次遇到死亡、遇到魔物的威脅時,自己身邊的人還會象今天一樣突然間翻臉成仇六親不認。這種眾叛親離的感覺比遇到魔物其實也強不到哪兒去。”
可人站了起來:“不早了,師姐你也早些回去吧。”
純玉也站了起來,臉上帶著一點憂色看著她:“那也好。你也歇著吧。”
可人送純玉到了門口,還小聲跟她道了別,然后才轉身進屋掩上了門。
也許純玉剛才那些話是真的,她確實是嚇壞了,而其他的同門也都憋壞了。所以才全都行為失常,言語尖刻。
可是為什么那些失常和尖刻都沖著自己來了呢?
可人發現自己其實也不算太笨。只是以前她不去多想。而現在想的稍微多一點,一些看上去完美的事情突然經不起細細推敲了。
比如,為什么純玉和她不和,所有人都站在純玉那邊替她不平呢?自己真該好好反省以前的為人處事了。
還有,純玉今天晚上過來講和,時機實在太巧了,她是過來看笑話的?還是打探什么消息來的?
可人用指尖撥弄著燭芯,暖暖的火焰就在她的指尖被撥的一時向左傾,一時向右移。
然后她手指用力往下壓。
火苗被她摁滅了。
真可笑,大敵當前,為這些事費心傷神真沒那個必要。
她盤膝坐在蒲盤上,兩手捏著功訣,開始行功打坐。
窗外的月光依舊冷清安謐。
拾兒看著在他膝上沉睡的秋秋,低下頭,唇輕輕在她的鬢邊觸了一下。
這一瞬間他感覺到,秋秋在做夢。
因為他在觸到她的時候,仿佛觸到了她的夢境邊緣。
她在夢里夢到了什么呢?過去?未來?是一個好夢,還是個悲傷的噩夢?
拾兒的額頭和她的額頭抵到了一起。
他閉上眼,意識沉進了她的夢境中。
這是……
這是修緣山。
不過,是沒有崩塌之前的舊像。
雨雪霏霏,天空陰沉得怕人。秋秋站在一群修緣山的弟子當中,可是身旁的人全都看不見她,她站在那兒安靜的看著這些人,練功,交談,嬉戲。
拾兒走了過去,站在她的身旁。
今天噴嚏不斷,八成是要感冒?不要啊……每次感冒都要拖好久才好,渾身無力頭腦昏沉。。嚶嚶嚶,決定馬上去喝板藍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