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不清縣委考察的意圖,就是趙德正同志在電話中也話焉不詳,他只是說這是縣委書記胡永生突然之間決定的。
胡永生難道對自己有意見?趙無極覺得這種可能性不大。趙無極在鳳山的作為,其實是有一個限度的,這個限度就是堅決不涉及政治,少涉及人事,譬如四個鄉鎮企業,趙無極在動手之前就給縣委打了報告,縣委不同意,趙無極自然也就停止了行動,大不了鳳山鄉把幾十個人養起來得了。
后世,很有一些人對華夏機構人員膨脹,人浮于事的現狀很有看法,對華夏的勞動效率低下很是詬病,當然,這些看法或意見也不能不說正確,但是,華夏作為地球人口最多的國家,其巨大的就業壓力,讓華夏被迫處于或長期處于高就業、低效率、低薪水的階段,有飯大家吃,有錢大家都掙一點。
因為體制與機制的原因,鳳山鄉養幾十人不生產效益的閑人,實在算不了什么。
趙無極聰明之處在于,他并沒有從最難撼動的“工人”或“干部”入手推行他的主張,而是直接把目光瞄準在農民身上。
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背景下的農民,在某種意義上,是華夏最有“自由度”的一個群體,國家之所以賦予農民群體如此高的“自由度”,說到底國家已經無力再對農業、農村和農民包起來了,國家潛意識中,希望農民能夠自己闖出一條路來,并以此破解農村發展甚至國家發展的難題。
這也就是這個群體平時不為人所關注,但凡有丁點的變化就會成為典型的原因,此前的大/寨。此后的大邱/莊、華/西村,再到后來國家政策層面的“城鄉一體化”,才最終找到了一條正確的道路。
后來,華夏成了世界經濟大國,其中農民的作用絕對不應低估。大量廉價的農村勞動力涌入城市,為華夏的城市經濟帶來了強勁的動力,也為天生擁有優越感的城市人帶來了巨大的壓力。但是,三十年“農民工”的進城史,就是一部苦難史,一部屈辱史。出口創匯,華夏制造,世界工廠,每一塊磚頭,每一件產品,每一枚硬幣。都凝聚著農民工的血汗。直到豬角重生,“農民工”一詞依然在官方文件中大行其道。
趙無極作為高智商的重生者,雖然目前對這一問題的認知還比較膚淺,但他最終會尋找到一個方法,那就是讓農民如何活得更加體面,活得更加有尊嚴,最終的目標。也許會指向華夏人的尊嚴問題。
也因為如此,趙無極不認為縣委考察組能在自己身上挑出多少毛病。
在鳳山鄉的干部們準備好了全部的接待事項后,縣委考察組一行38人終于來到了鳳山。但是,考察并沒有按趙無極設定的路徑進行。
考察組到達的當天上午,就分為四個小組,分別進駐到鳳山鄉的四個企業,而且,考察組只讓鳳山鄉派了幾名普通干部擔任向導,副鄉級領導干部一個都沒讓到場。
四個企業里,只有榨油廠有人值班(榨油廠的工作有季節性。此時顯然進入了淡季),農機修理廠、酒廠和中藥村加工廠竟然是鐵將軍把門。
見此狀況,趙無極只得讓人去通知幾個廠長前來開門,同時也讓人去通知了此前在三大工廠上班的工人,趙無極估計縣委領導會找工人問話。這也算是有備無患。
縣委考察組來了,鄉黨委書記李蘋自然不能缺席,但她也屬于“被考察”的對象,見縣委領導不鳥鳳山的干部,李蘋也只得坐在辦公室處理有關文件,但她的心思卻牽掛在考察組身上。
趙無極雖然有些奇怪考察組的舉動,但他卻安然地坐在辦公室里,審核年前的一些工作安排。
春節前要做的工作里,趙無極最為看重的一項工作就是對鄉干部和村社干部的“培訓”,這種培訓的全稱叫“鳳山鄉黨員干部短訓班”,為期一個星期,黨委書記、鄉長和副鄉長既要參加培訓,同時還要負責講課。
培訓的主要內容包括:當前國家的政策、法律、法規;商品經濟知識;新時期黨員干部應具備的素質;新時期如何做好農村和農民工作;基層領導的工作技巧與藝術。
按趙無極的計劃,這種培訓班每年春節前都要搞一期,今年算第一期。培訓期間,每天上午下午各3個小時的課程,要求做筆記,最后還要考試,培訓期間,由鄉上統一安排伙食,不增加村社干部任何經濟負擔。
這項工作,亦算是“學習型干部”的內容之一。
第二件工作年前也要開展,但卻是整個1987年度的工作重點,那就是對鳳山鄉各大合作社的完善、鞏固與擴張。
完善,是指完善合作社的規章制度,要把合作社真正辦成農民自己的經濟組織,要盡量減少甚至避免行政權力對合作社的干預。現在,有趙無極在上面鎮場子,行政官員或行政權力對合作社還沒出現干預或干涉事件,但誰也不能保證,當合作社發展壯大之后,政府的一些部門或人員不會對合作社“眼紅”。
在完善方面,趙無極根據合作社的要求,加進了一條“合作社積累”一條,即合作社由全體社員表決,可在經營利潤中提取一定比例的資金,用于添置大中型機器設備,譬如木雕社,就需要相當多的機器設備,甚至到了一定時候,還可以實現木雕生產的機械化。
鞏固,就是鞏固現有成果,包括產品質量體系、銷售渠道、客商關系,被實踐證明了的合理的規章。
擴張,就是擴大合作社的規模,其具體的指標一是入社農戶要增加,二是產品產量的增加。在入社農戶的增加上,一定要本著自愿入社的原則,絕不強求。譬如五棵松村,有的農戶確實不愿意加入木雕社,這些農戶還可以從事其他生產,或加入“生豬野養合作社”,當然,也可自己野養單干。不過,因為合作社有固定的客商,其銷售價格更高,某農戶因為不愿意承擔入社的義務,自然也不能享受到加入合作社的利益。即便“生豬野養合作社”的出欄肥豬不夠數量,而找散戶購買,其價格也是隨行就市。
也許有人會說,我悄悄地找散戶買豬,然后以高價售出,從而可讓自己多賺錢。這種情況,不被允許。事實上,每家每戶養了幾頭豬,大家都一清二楚。
合作社最終能否健康發展,長久堅持下去,重在秉持“利益共享,風險共擔”的原則。合作社的產品,都有一定的質量標準,譬如重犯野養野放的條件,都有硬性規定,絕對不允許用“圈養”來冒充野養。
為什么野養的豬肉更好吃,價格更高?其根本的原因就在于豬在野外活動,其肉質更筋道,更美味,而豬因為活動量過大,其生長也很慢。但“圈養”則不同,豬吃了睡,睡了吃,長膘很快,基肉質自然就要差很多。
即便到后世,農產品這種質量與數量的矛盾也沒有解決好。追求了數量,自然會降低質量;而注重了質量,數量卻要受到限制。
縣委考察組考察了鳳山鄉的四個鄉鎮企業后,并沒有及時與鳳山鄉方面交換意見,鳳山鄉的四名陪同干部,也沒回來給鄉領導們“匯報”。而是在第二日一早,就開始深入到各村,考察合作社的生產經營情況。
最近,木雕社與竹編社,正是“大干快上”的時候,因為年前的這兩個月,基本上屬于“農閑”,正是在家編織、刨木頭掙錢的時間。山珍合作社,也在趙無極給的技術資料的指導下,開始在森林里尋找那些倒朽的樹木,準備培植菌種,只等開春,就可以“生產”山珍了。
“趙鄉長,你說縣委這次搞得如此神秘,是為了什么?”考察組來的第二日下午,鄉黨委書記李蘋再也坐不住了,走進趙無極的辦公室里說道。
“我估計,鳳山鄉發展經濟的舉措,以及可能帶來的一些影響,縣委的領導們并不統一。”縣委考察組在考察了企業之后,又去考察合作社,讓趙無極聯想到很多事情。
這個時代,是各類觀念與思想劇烈碰撞的時代,在上層領導里就至少有三派,即舊派、改派與新派。舊派,主張回到過去;新派,主張向西方靠攏;改派,在某種意義上也叫中間派,他們不同于舊派對于舊有秩序的肯定,而認為華夏的出路在于改;他們也不同于新派對華夏經濟政治的全盤否定,而認為華夏應走自己的路,要有自己的特色。
顯然,縣委領導里,也有著這樣那樣觀點與觀念的對峙和交鋒,而且,因為上面政策的模糊,他們是誰也說不服誰,于是,便想到鳳山尋找根據。
如果用趙無極的話說,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也是一個最壞的時代。說好的時代,是各種創新層出不窮,最終會改變華夏的經濟面貌;說壞的時代,是各種幼稚的約束還未徹底松動,讓趙無極這樣的“先知”時常處于巨大的疼痛之中。(。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qidian)、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