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陵此時的目光就像是有冰滴在她脖領里,說不出的涼。
周成陵沉著眼睛,似是能洞悉一切,卻又讓人揣摩不透他的心思,“我見過他這樣對著鏡子做他的神態。”
他指的是皇帝?
現在也只有周成陵會在私下里這樣稱呼皇帝,在宮中和皇帝一起長大,想要不了解也不容易。
周成陵的意思是皇帝的威嚴都是練出來的,“我就不用怕他?”楊茉抬起頭詢問周成陵。
周成陵搖搖頭,“不是,如果他這樣的話,你就應該害怕,至少裝作害怕,那他就會覺得他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他可以左右任何人。”
楊茉不禁笑起來,“你是在安慰我,還是在嚇我。”不管是什么,至少現在開始她不那么緊張了。
周成陵道:“等你回來,我就去見張二老爺。”
本來是很緊張的事,卻讓他東扯一句西扯一句慢慢給淡化了,楊茉本來滿腦子都是安排自己如何謹慎地一步步向前走,而今都成了周成陵嘴邊的一抹笑意。
“你不一定能說動我舅父。”長輩那一關不是好過的,尤其是周成陵這樣的身份。
“還有宗室營,未必能接受我的身份,”楊茉說著抬起頭向周成陵微微一笑,“不過在這方面,我也是絕不會退一步,不能做妾室,也不能放棄楊家,更不會離開保合堂。”
周成陵從小就長在權勢圈里,應該知曉那些權貴定不會允許她這樣的身份嫁入宗室營。
“寧拆一座橋,不毀一樁親,”周成陵道,“有些事雖然要波折,不過大權還是握在你手里。”
有些事想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她也不知道能不能到那一步。
“時辰差不多了。”外面的蔣平低聲道。
楊茉這才想起正事來。
周成陵囑咐楊茉,“進宮之后,只要想著你是保合堂的東家,大周朝難得的女醫,不必和馮國昌爭論政事,也不要讓他借你父親的案子牽制住你。”
楊茉要走出堂屋去準備,周成陵拉起楊茉的手,他的手很暖和,“萬一做錯了什么,就看皇上身邊的內侍。平日里有兩個公公伺候皇上,一個是黃公公,一個是韓公公。能幫忙的是韓公公,他的個子高人也清瘦,上次你在宮中見過。”
楊茉點頭。
楊茉走出屋子,周成陵帶著蔣平離開楊家。
不但半個時辰,就有內侍上門來道:“楊氏隨我們去上清院。圣上傳你覲見。”
陸姨娘那邊聽了消息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楊茉請內侍在堂屋里坐下,“兩位公公稍等,我換件衣服就隨公公去。”
楊茉說完回到房里,陸姨娘臉色煞白,“這可怎么辦才好?”
楊茉拉著陸姨娘到了內室里,左右無人。楊茉低聲道:“姨娘,這次不一樣,這次是我想進宮去。”
所以讓高正春在皇上面前提起她和保合堂。
“父親的案子。馮黨肯定會想各種法子遮掩過去,我們不能給他們時間安排,要一鼓作氣地捅破天,我們才有可能翻身,反正侯家已經借著高正春牽扯到了我。我也就沒什么好怕的,不如就迎上去。”
陸姨娘不明白。“科場舞弊到底和你有什么關系?”
“父親的案子牽扯了馮閣老,如果我想的沒錯,馮閣老和這次科場舞弊有關,侯子安不過一根線頭,后面不知連帶了多少人,往小了說我當然和這件事沒關系,往大了說,他們會互相牽連,將順天府尹葛大人和反馮閣老的人牽扯在一起,不論是我們還是高正春都是有意陷害馮閣老。”
陸姨娘越聽越心驚,“早知道,我們寧愿不翻案。”
那也不對,楊茉道:“我們不能永遠做人砧上魚肉,這次避開了,下次呢?”古代動輒就會連坐,現在父親雖然沒了,但是誰又知道不會牽扯到她。
“與其讓人說我故弄玄虛是個不折不扣的巫醫,不如我現在就去為自己證明,為自己申辯。”
陸姨娘聽不懂這些話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看到楊茉沒有半點的害怕就稍稍穩下心神,“如果你有事,王爺會救你嗎?”
陸姨娘是說周成陵。
楊茉點點頭,她相信如果她出了事,周成陵會想法子。
楊茉換了衣服隨著內侍去上清院。
楊茉站在偏殿外,立即就有道士上前向楊茉身上掃了符水,等到道士退下去就聽殿內傳來一聲清脆的鈴聲,殿門立即打開了,從里面飄出一縷繚繞的香云。
殿中的寶座上沒有人,高正春跪在大殿上,旁邊是侯子安,椅子上坐著馮閣老,閆閣老、葛世通立在一旁,還有幾個楊茉沒見過的人……
楊茉上前跪拜,大殿里卻沒有半點的聲音。
閆閣老皺起眉頭來,不知道皇上將這些人叫來到底是什么意思,自從進了大殿還沒有聽到皇上說一句話,都是馮閣老在詢問高正春和侯子安的案子。
只有皇上身邊的韓公公和黃公公來回的穿梭,仿佛皇上是在那屏風后面聽著。
誰又知道屏風后面到底有沒有人。
皇帝荒唐舉動閆閣老早已經見怪不怪,只是他不明白,既然皇上對政事漠不關心又將他們都叫來做什么。
閆閣老看向馮閣老,馮閣老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仿佛對所有事都了如指掌,或許皇上將馮閣老叫來只是為了警告馮黨,閆閣老想到這里有些心中忐忑,和馮黨斗了許多年,他太熟悉這樣的節奏,他們安排的天衣無縫,可是到了皇上這里,就如同石沉大海,悄無聲息,皇上信任馮黨,信任馮皇后。
馮閣老咳嗽一聲,“皇上命我問話,”說著喘一口氣,看向身邊的官吏,“你是刑部侍郎,你來問吧。”
刑部侍郎應了一聲,然后看向楊茉,“楊氏,高正春狀告侯子安的狀紙可是你遞去順天府?”
葛世通心里一驚,沒想到馮閣老從此入手。
這樣就毫不費力地將他和楊大小姐連在一起。
楊茉道:“是民女所為,高正春想要告侯子安科場舞弊,卻不知該如何將狀紙遞上衙門,民女因喬家的案子去順天府,便幫高正春將狀紙交去了衙門,不過不是順天府衙門,而是大興縣衙,大興縣衙如何轉去順天府,民女就不知曉了。”
“狡辯,楊氏慣會狡辯,”跪著的侯子安忽然道,“高正春說學生舞弊是因為提前知曉試題,高正春不是想要告學生一人,而是告秋闈的主考、副考官大人,高正春在沒有見到楊氏時不曾寫狀紙,如何見到楊氏之后就想到了告狀,分明是受了楊氏指使。”
“楊氏,”侯子安看向楊茉,“到了現在你還不說實話,就算你閉嘴不提,大人們也定會查出實情。”
這樣審問她,是想要逼她咬出別人來,就算她不說馮黨也會借此將她下大獄,然后想方設法捏造她的供狀就像父親經歷的一樣。
周成陵說的沒錯,馮黨已經控制了局面,楊茉想到這里抬起頭來看向大殿里的內侍,內侍向她點了點頭。
也就是說皇帝在屏風后看著殿內所有的人。
皇帝如果完全相信馮閣老,就不會坐在屏風后。
就如同周成陵預料的,這次是一個好機會,現在她就要想到一個好法子脫困。
她該用什么法子。
楊茉靜靜地思量。
“楊氏。”刑部侍郎開口喊楊茉。
楊茉卻沒有立即應聲。
“楊氏。”
等到刑部侍郎喊第二聲,殿內的馮閣老抬起眼睛看向楊茉。
楊氏仿佛被嚇住了一般,低著頭跪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楊氏身邊的高正春在瑟瑟發抖。
在皇上的天威之下,所有人都會懼怕,尤其是楊氏這樣無知的婦人。馮閣老靠在椅子上,高聳的椅背上他覺得更加的舒服,只要讓楊氏進了大牢,楊秉正的案子就可以慢慢地審。
馮閣老想著正要開口,卻發現楊氏不停地看向大殿里的內侍。
仿佛要從內侍臉上看出什么答案。
馮閣老心里豁然一亮,也許有人買通了皇上身邊的內侍,這是個好機會,通過楊氏能抓到楊氏背后的人,葛世通、張爾正這些人誰也逃不掉。
這就是博弈。
“楊氏,刑部侍郎問你話,你為何去看內侍?”
聽到馮閣老的話,閆閣老不禁一驚,眾人紛紛看向殿內的內侍。
韓公公和黃公公都抬起頭,韓公公不做聲,黃公公發現楊大小姐正看著他,不由地道:“馮閣老您這是什么意思?”說完他也覺得詫異,楊大小姐為何看她。
楊茉很清楚自己在看誰,周成陵說韓公公能幫她,現在她看的卻是黃公公,她不是要混淆視聽,而是……
眾人低聲議論的時候,只聽傳來楊氏的聲音。
“間歇性跛行。”
間歇性跛行是什么東西?楊氏在說什么?
什么是間歇性跛行。
刑部侍郎喝問道:“楊氏,你將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楊茉徑直看向黃公公,“馮閣老,民女看黃公公,是因為黃公公身上有疾患,公公表現出來的癥狀是間歇性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