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三章難逃
小時候他常湊在祖母跟前和祖母搶杏仁羹吃。
或許祖母已經想明白,要將京里的事都放下,和他們一起回去族里,常亦寧壓在心頭的包袱仿佛被卸掉了一只,讓他有種難得的輕松。
杏仁羹,常亦寧有勺子翻動著,卻忽然不想入口。
常大太太笑道:“這是你最愛吃的東西,快吃了。”
常亦寧看向身邊果兒,“祖母也愛吃杏仁羹,祖母吃了沒有?”
果兒笑著道:“吃了,老夫人先吃的,因為覺得今天的杏仁羹做的格外好吃,才讓奴婢給五爺送來。”
常大太太道:“老夫人那是想著你呢。”
常亦寧垂下頭,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看向果兒,“你去拿到廚房熱一熱,再用食盒裝好,我去祖母房里陪著祖母吃。”
原以為祖孫兩個會因此隔閡,沒想到卻因為一碗杏仁羹就好起來了。
果兒忙出去拿食盒,常亦寧扶著常大太太一起到了常老夫人屋里。
見到常亦寧陳媽媽不由地有些驚訝,軟榻上的常老夫人神色如常,“怎么這時候過來了,我讓人送了杏仁羹給你,吃沒吃?”
常大太太笑著搖搖頭,“知道老夫人今天吃的香,亦寧沒舍得吃,要過來陪著老夫人吃。”
果兒立即將食盒放在桌子上拿出那碗杏仁羹。
看到杏仁羹陳媽媽臉色立即變了。
“祖母,”常亦寧將桌子上的杏仁羹捧起來走到常老夫人床邊,“祖母還記得孫兒小時候非要鬧著和祖母一起吃杏仁羹,祖母今天胃口好,我們祖孫兩個今天就吃這一碗。”
陳媽媽幾乎不能呼吸,全身的血液都已經凝固。
吃一碗有毒的杏仁羹。
常老夫人臉色不變,笑著道:“傻孩子,那時是為了哄著你,現在哪里用分一碗羹。”
旁邊的陳媽媽忙道:“說的是,又不是多精貴的東西,哪用得著來分。”
常亦寧緩緩地在碗里攪合著,盛一勺送到常老夫人嘴邊,“祖母病了,孫兒一直沒有床邊侍奉,現在有了時間,祖母就全了孫兒的孝心。”
陳媽媽的手都抖起來,生怕那杏仁羹碰到常老夫人的嘴唇。
那種毒藥都是沾上就了不得的。
陳媽媽就要上前,卻發現常老夫人的目光冷冷地落在她臉上,她立即攥起了手。
常老夫人慈祥地看著常亦寧,“你先嘗嘗可好吃?”
他小時候不敢吃從來沒有吃過的東西,只要有什么新的吃食不管聞起來多香他都捂著嘴不去碰,祖母也是這樣說,“你先嘗一口看看。”
每次只要祖母這樣一說,他都會仗著膽子去嘗。
這次也一樣,他不能讓祖母失望。
常亦寧點點頭,就要將杏仁羹送進嘴里,看著常亦寧揚起的下頜,陳媽媽眼前浮起常五爺從小到大的樣子,她哆嗦著嘴唇。
熱淚仿佛要奪眶而出。
她就要這樣眼睜睜地看著?看著常五爺就這樣死了。
想到這里陳媽媽胸口一緊,仿佛有一根釬子在她肚子里翻來覆去地攪動。
“五爺。”陳媽媽喊了一聲,眼淚一串串落下來。
屋子頓時靜謐下來,所有人都轉過頭看陳媽媽。
陳媽媽拼命地搖著頭,她究竟是個人啊,怎么能站在一旁無動于衷,“五爺,杏仁羹涼了,奴婢去換一碗吧!”
床上的常老夫人整個人埋在陰影里,就這樣不聲不響地坐著。
常亦寧看著常老夫人,細長的丹鳳眼微翹,隱約是在笑卻又仿佛沒有半點的笑容,他的手指捏起勺子慢慢地將杏仁羹送進了嘴里。
“好吃,”常亦寧瞇著眼睛品了品,看著常老夫人,“祖母要不要吃?”
常老夫人搖搖頭,模樣很是刻板,“祖母胃口不好,吃不下了。”
“那孫兒就都吃了。”
一旁的陳媽媽終于站不住,靠著柜子堆坐下來。
常大太太的笑容也僵在臉上,這到底是怎么了?屋子里的氣氛讓人覺得十分的壓抑,讓人喘不過氣。
不過是一碗杏仁羹,陳媽媽怎么會哭成那么模樣,老夫人怎么會一句話也不說,亦寧的笑容讓她覺得酸澀,說不出的悲傷。
“亦寧,”常大太太有一種十分不安的感覺,“你到底怎么了?”說著又看常老夫人,“娘?您還在和亦寧生氣?都是自家的孩子……”
常亦寧干凈的臉上難得浮起燦爛的笑容,“祖母,我還是你孫兒嗎?”
我還是你孫兒嗎?
陳媽媽聽得這話忍不住哭出聲來,老夫人糊涂啊,無論到什么時候五爺都是老夫人的親孫兒,就算真的有換孩子的事,劉閣老畢竟是劉家長大,有生恩沒有養恩,情分怎么會一樣,老夫人真是糊涂了啊。
“自然是,”常老夫人靜靜地道,“你永遠都是我的好孫兒,只不過這次你被康王和楊氏騙了,你不該和劉閣老作對,祖母早就說過,你不要信楊氏的話,你就是不肯聽,否則哪里會有今日。”
陳媽媽緊緊地看著常亦寧,生怕一眨眼的功夫常亦寧就會毒發,一盞茶功夫過去了,常亦寧呼吸仍舊勻稱。
“自從父親死了之后,我才看清楚,真正卑鄙無恥的是劉硯田,當朝皇上的帝師,若是不愿意讓女兒下嫁康王,還能上奏折抗爭,劉硯田卻歡歡喜喜將女兒嫁出去,全因為他看到了這樁婚事后的私利,能這樣利用家人,這種人無論對誰都不會有半點的情分,他不是什么帝師,不過是為了權力不擇手段的無恥之徒。”
“除了借著劉家的名聲,根本一無是處,換做別人早就進了大獄。”
常亦寧冷眼看著,床上的常老夫人開始哆嗦起來。
他不過就是說說劉硯田罷了,祖母卻這樣生氣。
常亦寧話音剛落,果兒蒼白著臉進了門,也顧不得規矩,一下子就摔跪在地上,看到地上哭成一團的陳媽媽,她更加慌張,幾乎話也說不出來,半晌才道:“老夫人、夫人、五爺,那只貓死了。”
果兒害怕的嘴唇發抖,“那只吃了杏仁羹的貓死了。”
果兒抑制不住地哭起來,地上的陳媽媽卻抬起了頭,滿是血絲的眼睛里仿佛透出了希望,難道五爺吃的已經不是那碗有毒的杏仁羹。
常大太太終于聽出了些端倪,整個人差點癱軟在椅子上。
杏仁羹,那碗老夫人給亦寧的杏仁羹。
常大太太詫異地看著常老夫人,“為什么啊,娘,這是為什么啊?”
不可能,老夫人不可能害親孫兒,常大太太目光落在陳媽媽身上,“是誰?是誰做的?將大廚房的廚娘都抓起來審問,快……”
陳媽媽卻動也不動,怔怔地看著常老夫人。
常亦寧垂下眼睛,屋子里冷的仿佛能將他的呼吸凍住,“祖母放心,劉閣老會得到應有的報應,都說天理昭彰報應不爽,誰都逃不出去。”
常老夫人耳邊不停地重復常亦寧的話。
誰都逃不過去。
那些害她的人呢?
說的對,害她的人沒有誰能逃出去,她就是豁上一條性命也不讓他們再逍遙,她要讓楊家人死絕,要讓所有幫著楊家的人都死。
都去死,無論是誰。
這一次誰也別想從她手里搶走她的孩子,誰搶,誰就要去死。
常老夫人伸手抄起一樣東西向常亦寧揮過去,都去死,誰也不要擋住他的路,誰都別想再害她們母子分離一次。
誰也別想。
常大太太瞪大了眼睛,她仿佛眼睜睜地看著老夫人伸出手向亦寧揮過去,然后就有紅的東西流出來,滴滴答答,滴滴答答落在亦寧穿著的白袍上,亦寧一動不動坐在那里,常老夫人臉上露出古怪的笑容。
是什么東西。
那是什么東西。
常大太太眼前是一片猩紅,耳邊傳來陳媽媽撕心裂肺地喊聲,她的眼睛只是看著亦寧,一眨不眨地看著亦寧,不知道自己怎么撲了過去。
血到處都是血。
血流在她身上那么燙,幾乎要將她整個人燙化了。
常大太太哆哆嗦嗦地捧著那些血,她的孩子啊,她的血肉啊,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不,不,不,常大太太不停地晃動著頭,“快,快來人啊,快來人啊。”她揚起頭用所有的力氣在嘶喊,如同她當年拼命生下常亦寧時一樣,她要豁出性命,她愿意豁出性命去救兒子。
那么多的血,沒想到一把剪子會讓人流出那么多的血,眼看著錦被染紅,常老夫人腦子里的火仿佛被血淋滅了,那張臉,每日來給她請安的那張臉,就這樣蒼白地在她眼前,仿佛是一朵被冷風吹敗的花朵,隨時都會掉落下來,她真的殺了那個孩子,在她身邊長大的孩子。
常亦寧閉上眼睛一下子向后倒去。
他趁著別人不在意時躺在庭院里看天空,總想從天上找出他想要的東西,常亦寧眨動著眼睛,似是想要看到屋頂外的一切。
他只覺得呼吸那么的沉,那么的沉,沉的他想要睡一覺,夢中也許會有他想要的一切。
“太太,快送保合堂,快去找康王妃,說不定五爺還有救,太太……”
陳媽媽緊緊地抱著常亦寧,常大太太完全已經沒有了主意,聽得這話卻回過神來,“送保合堂,快去找康王妃。”
常家頓時一片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