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影,你怎么來了?”
秦伯驚呼出聲,不敢置信地看著那人。
神霄雷影恍若不覺,依然步步走來,每一步伐都是一般長短一般頻率,好像是拿著尺子量出來的。
秦伯嘴唇微動,楚留仙的耳中傳入了他凝成了一線的聲音:
“公子,神霄雷影,得我們楚氏神霄一脈傳承,雷遁無雙,不露真人,向來隱于暗處,負責情報消息。”
他匆匆一句話,楚留仙微微頷首,表示明白了。
這個時候,神霄雷影也走到了他的面前,雙膝跪地,兩手托著冊子高舉過頂。
“你……”
楚留仙略吃了一驚,這個禮節可是重了。
按秦伯所言,神霄雷影的身份,怕是還在諸多主事之上,至少與秦伯并肩。
這樣的人物,行跪拜大禮,絕非無因。
另一頭,秦伯仿佛明白了什么,臉上的緊張之色消融不見,代之以一抹笑意。
楚留仙也若有所悟,一邊近距離打量著神霄雷影,一邊從他的手中接過冊子。
雷影的神霄秘法果然了得,即便是近在咫尺,楚留仙哪怕竭盡目力,也無法看穿那朦朧雷光見得其真身,甚至連男女都分辨不得。
送上冊子后,神霄雷影就站了起來,再行一禮,如來時候一般,雷光四射,在山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人雖不見了,山齋中百曉生、金天生、五農等人,還都是渾身不自在,感覺就好像是有人始終在暗處,以鷹隼一般的目光盯視著自己一樣。
楚留仙倒沒有去注意他們,只是翻看了一下雷影送來的小冊子,眉頭挑了一挑,旋即恢復了平靜。
他神色不動地將冊子隨身扔在桌上,目光重新落到了金天生等人的身上。
即便是渾身不自在,他們幾個還是接著先前的動作,紛紛往外掏東西。
百曉生掏出的是一個巴掌大小的錦盒,一邊打開一邊說道:“屬下聽聞公子路上遇襲,隨身時計損毀,屬下以家傳手藝,重新制作了一個,請公子笑納。”
打開的錦盒上,躺著一個如何不知名金屬雕琢而成的環扣,其上鑲嵌著一塊手腕直徑大小的金色水晶,想來這就是百曉生口中所謂的時計了。
“時計?”
“這是什么?”
楚留仙面上不露異色地接過,微微頷首示意感謝。
他依稀記得,當初公子的身上的確有不少零碎,不過不是在一路戰斗,就是在忘川咒下,毀損得差不多了,倒不曾注意是否有時計這東西。
聽百曉生的口氣,公子之前所帶的,似乎也是出自其手。
楚留仙在接過時計的時候,目光瞥了一下。
就這么一瞥夫,時計上的金色水晶仿佛帶著某種奇異的吸引力,一下子將他的心神牽引入內。
金色水晶內部,有一個渾然如雞子般的空間,頂天立地一個巨大的日冕儀,指針緩緩轉動……
“原來這就是時計!”
楚留仙心中歡喜,先前在練功房中試驗的時候,他就曾抱怨不知時辰。這還是短時間的,要是長時間閉關,那真是山中不知日月,對時間的把握就分外重要了。
這枚時計樸素簡約,卻實用得很,只要心神一觸碰,立知時間。
楚留仙也不偽飾,微笑道:“多謝百主事,你真是好手藝,我很喜歡。”
當著所有人面,他坦然將其佩戴在手腕上。
百曉生受寵若驚,正要謙遜兩句呢,旁邊飄來了不陰不陽的聲音:“呦,百主事不愧是出身天工百氏家族旁支啊,果然家學淵源。”
說話之人,正是胖得錦衣都要包不住了的琳瑯閣主事金天生。
他這番話明顯沒懷著好意,尤其是點出“天工百氏”,“家族旁支”的時候,更是特意加了重音,意有所指。
百曉生臉上頓時就漲成了豬肝色。
楚留仙依稀記得秦伯曾提起過,百曉生一脈出自天工百氏,因故被逐出家族,漂泊無定,為世人鄙視,惟有神霄楚氏收留了他們,并交托白玉京給他們,故而這一脈向來對楚氏忠心耿耿。
數百年過去,天工百氏已經成了赫赫有名的天工家族,百曉生一脈當年何等雄心壯志,現在卻不得不隨著楚氏而消沉沒落,這無異于是百曉生心中的一塊傷疤。
諷刺完百曉生,金天生得意洋洋地從身上掏出一塊由青玉雕琢而成的圭。
所謂的圭,本是一種法器,但金天生取出的這一件青玉圭又是不同,其上沒有法器的煉紋,反而遍布了滿天星一般的金點。
在玉圭上,這些金點不住地游動著,如有生命一般。
金胖子隨意以蘿卜粗細的手指頭在金點上一觸,便有一個女子清亮的聲音傳出:“……午時三刻,天下會靈鬼拍賣開始,據說其中可能出現仙靈鬼,敬請關注。”
聽到拍賣二字的時候,楚留仙本以為百曉生又會受到刺激,顧不得驚奇特意看了他一眼。
不曾想,百曉生臉上原本的豬肝色褪盡,滿臉好奇之色地端詳著青玉圭,眼中如要長出了鉤子,把青玉圭鉤過來研究個夠。
他完全忘記了之前的不快,熱切地問道:“金管事,這可是千里音圭?!”
金胖子愈發地得意了,看百曉生也順眼了起來,倒有幾分后悔先前諷刺于他,笑呵呵地說道:“不錯不錯,還是百曉生識貨,這正是天工商盟新發布的千里音圭,各大勢力都已接駁入內,隨便一句話就能傳遍修仙界。”
“不用十年,此物便會遍及天下,真是好大的生意啊。”
金胖子難為他龐大的身軀,還能躬下身子把千里音圭送到了楚留仙的手上。
好不容易直起了身子,百曉生后面的話傳入了他的耳中:“金管事,天工不是又新創出了一種隨身千里音,據說較千里音圭更為珍惜,價值亦是不菲,號曰:千尋虹佩!”
“金管事你可曾見過實物,那是何等模樣?”
百曉生是真心求教,完全忘了芥蒂,可是他這話一出,金天生的臉一下子就綠了,心里那個恨啊。
“他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在公子面前報復于我,倒沒看出來這書生蔫壞啊。”
金胖子一邊想著,一邊偷眼望去,只見得楚留仙神色如常,把玩著他送上的音圭,好像完全沒有聽到百曉生的話一般。
倒是一旁秦伯的臉色,那是十分之不好啊。
金天生惡狠狠地瞪視了百曉生一眼,訕訕然地退下,那邊五農倒也機靈了一會,徑直解下腰間那個裝著玉餌靈谷種子的口袋獻上,算是獻禮了。
無論是百曉生的時計,金天生的音圭,還是五農的靈種,楚留仙無不是含笑接過表示感謝,其余商鋪管事也如是照辦。
禮物輕重是一回事情,這個過場卻是必須要走的。
等眾人獻禮,楚留仙表示感謝完畢,山齋之中一時沉默了下來。
楚留仙自顧自地把玩了一陣子時計和音圭,在心里面感慨修仙界果然是在蓬勃發展,日新月異,不投身大潮中浪遏飛舟,早晚會被時代所淘汰。
他這一把玩,就是小半個時辰,既沒有吩咐宴飲,也沒有讓眾人退去。
金天生等人也察覺到氣氛不對,一言不敢發,只是不住地喝著雙兒穿花蝴蝶般送上來的茶水。
眼看著都灌滿了一肚子水了,楚留仙終于施施然開口了。
“我說,你們就沒有什么話,想要跟本公子說嗎?嗯”
話音剛落,眾人悚然而驚,連秦伯都弄不明白楚留仙想做什么。
“金主事,你有話要說嗎?”
楚留仙淡淡地看著金胖子,伸出手來屈指在神霄雷影送上來的小冊子上,一下一下地敲動著。
轉眼間,金天生的胖臉上,黃豆大的汗水不住地滾落下來,一身華麗的錦袍被汗水浸濕,盡數貼在身上凸顯了一身肥肉。
“我……我……”
他幾次張口,最終臨頭又咽下,咬著牙說道:“我沒什么可說的。”
“噠!”
一聲悶響,楚留仙停下了敲動,神色依然不變,道:“既然你不說,那我來說吧。”
他隨手一撥翻開了冊子,瞄了一眼面無表情地念道:“金天生,于七年前投靠陳林大族,為對方內應,多次出賣情報,上下其手,幫助對方擠壓楚氏生意。”
“三年前,出售楚氏制造秘法于天工商盟。”
“一月前,金天生傳遞出公子留仙將抵道宗的日期……”
楚留仙還沒念完呢,前面“噗通”一聲,一座肉山跪倒在了地上。
“公子饒命啊!”
金天生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嘶喊著,哪里需要繼續,前面那些就足以要了他全族的性命。
楚留仙也懶得在念下去,目光在其余人身上掃過,眾皆低頭,不敢與他的目光觸碰,最終落到了渾身戰栗的金胖子身上,搖頭嘆息:
“我給過你機會!”
這話無異于判了他死刑,金天生面目扭曲,大叫道:“公子你不能殺我啊,我娶了陳林家庶女,我是陳林家的人啊,我跟陳觀海,林滄海公子都是朋友啊。”
楚留仙揮了揮手,淡淡地說道:“那你讓觀滄海來找我說,你看他們可敢來?”
金胖子尖銳的嗓音戛然而止,昨日在山門處發生的事情,早就傳遍了整個道宗,他又如何不知曉?
可憐他視之為后臺與救命稻草的陳林家,壓根就不敢為他來面對楚留仙。
金天生又想說什么,楚留仙卻已經沒興趣聽了,隨意地揮了一揮手,秦伯便踏前一步,站在了金胖子的旁邊。
金胖子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純粹商人,然而秦伯只是往那一站,他便渾身僵硬,動彈不得,任由秦伯搭著他的肩膀,將他帶了出去。
兩人一去,山齋之中落針可聞,百曉生等人噤若寒蟬,一個個面色蒼白,嘴唇顫動,似要開口說些什么。
楚留仙心中暗嘆,不等他們出聲,伸出一手來按在小冊子上。
“嘭”
漫天蝴蝶穿花,盡是零落紙片,冊子為他一掌而毀去。
“諸位聽令!”
楚留仙的聲音依然淡淡的,臉上也還掛著笑容,百曉生等人卻心中一緊,“刷”地一下站得筆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