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是誰了?!”
楚留仙還在沉吟著呢,古鋒寒突然一拍大腿,叫出了聲來。
此前一段時間,古鋒寒便沉默下來,似在冥思苦想著什么,不曾想一開口就如此一驚一乍的。
不過他的話,的確是引起了楚留仙的興趣,暫且將汪苦之事放下,問道:“古師兄,你知道那個迷樓主人根腳了?”
“嗯!”
古鋒寒踱了幾步,嘖嘖有聲,“怪不得他提起楚家人時候老氣橫秋的,原來真是一個老怪物啊。”
提起“老怪物”三個字,古鋒寒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好像那個迷樓主人還在左近一般。
楚留仙微微頷首,的確,在迷樓主人提起楚軒轅和楚天歌的時候,他也有同樣的感覺。
面對楚留仙和林清媗好奇的目光,古鋒寒不再賣關子,道:“那還是在為兄剛拜入楚師門下不久的時候,一次楚師品評天下人物,曾提到幾個亦正亦邪的陰神尊者。”
“他們共有五人,出身散修,各有傳奇,實力之強不讓各大宗門陰神,極其難纏,號為:五散人!”
“五散人。”楚留仙默念幾聲,將這個名號牢牢記住,緊接著問道:“師兄,那迷樓主人就是五散人之一?”
“不錯。”古鋒寒重重地點著頭,“迷樓主人,應當就是五散人當中的戲子。”
“那可是成名于三百多年前的老怪物啊!”
“那……”林清媗蹙著眉頭,問道:“師兄,這戲子是男還是女啊?我看不出來。”
“呃”
楚留仙和古鋒寒對望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不可思議,不得不感嘆男人跟女人到底不相同。
他們兩個,壓根就沒有往這方面想過。
在他們兩人的心中,五散人之戲子,代表的是一個陰神尊者,一個成名三百多年的前輩強者,可林清媗關心的竟然是他是男是女。
問題是,古鋒寒他也不知道答案。
迷樓主人時而青衣時而小生,偶爾客串花臉,身段如扶柳般婀娜,聲音不辨雌雄,臉上明顯也是做了手腳的,誰能看出男女來啊。
古鋒寒最終搖頭:“師妹,這個你還是回頭問楚師吧,為兄也不曉得,這個迷樓主人似乎還有一段傷心往事,不過時間太久了,為兄也記不真切,回頭讓楚師告訴你們。”
說話間的功夫,地上那些昏迷的人仿佛要清醒過來了,鐵甲飛舟上秦伯更是一蹦而起,先是驚慌失措,等看到楚留仙等人頓時面露狂喜與慶幸。
“我們還是走吧,留在這里,怕是還有些啰嗦。”
古鋒寒皺了皺眉頭,想到要跟竹山教千尋仙子等人解釋迷樓主人之事,就覺得一頭螞蟻,覺得走為上策。
楚留仙和林清媗也深以為然,三人一起向著鐵甲飛舟處行去。
即將踏上飛舟前,楚留仙停下了腳步,皺了皺眉頭,想起了什么似的,回首一個小甘霖術灑了過去。
甘霖細雨,落在了昏迷眾人的身上,楚留仙這才轉身踏上飛舟。
秦伯迎接他們上船后,古鋒寒緊接著便駕馭著這個鐵甲大家伙,扶搖直上九天。
鐵甲飛舟起飛時帶起氣浪席卷著煙塵,撲在了那些昏迷者的身上。
他們絕大多數人都是一動不動,惟有一人身子顫動了一下,震開了灰塵,周身依舊不染塵土。
那人緩緩起身,低頭看了看腰間,然后抬起頭來,神色復雜地眺望著鐵甲飛舟遠去。
“謫仙人,公子留仙,楚留仙!”
輕啟朱唇,悅耳動聽的女聲傳出,那人赫然便是竹山教的千尋仙子。
她的腰間懸掛著一個縛鬼球,里面所束縛的自是那只新得的三品靈鬼。感受到臉上的濕潤,腰間縛鬼球的尚存,千尋的神色愈發地復雜了起來。
鐵甲飛舟倏忽而去,漸不可見,濟水陰墟中又有人出來了。
新出現的修士一開始看到近處昏迷在地的修士,眼中亮了一下,接著他的目光與千尋對上了,立刻渾身一顫,遲疑了一下,退回了坊市中。
隨著那人的退避,千尋眼眸間的凌厲消散開來。
想到楚留仙等人的灑然而去,不曾覬覦過他們身上的東西;想到楚留仙臨去前的那手小甘霖術,莫名地,她心中就涌出了悵然若失的感覺。
片刻后,為迷樓主人弄昏過去的一眾修士依次蘇醒,千尋仙子恢復了冷若冰霜的樣子,就好像此前的悵然與多愁善感,從未在她的身上出現過一般。
夕陽西下,當其時已是黃昏,剛剛蘇醒過來的修士們,一臉茫然地目送著落日沉入地平線下,看著皓月歡快地蹦出……
皓月當空,澄澈如鏡,千山之上,鐵甲飛舟在夜空中一掠而過,似一道利箭,劃過了明月鏡面。
飛舟上,楚留仙不曾休息,靜靜地站在船頭,旁邊是火樹銀花,散發著銀、赤兩色輝映。
他的眉頭緊皺著,時而恍然,時而不解,似有什么疑惑,縈繞心頭,攀上眉宇。
忽然,有細碎的腳步聲,從身后傳了過來。
楚留仙頭也不回地說道:“師姐,你還沒休息嗎?”
那明顯是女子腳步聲,鐵甲飛舟上女子不過是雙兒和林清媗兩人,在楚留仙交代過要靜下的時候,雙兒絕對不敢靠近,自然只可能是林清媗了。
來的的確是林清媗。
她聞言幽幽一嘆:“我睡不著。”
一邊說著,她一邊走到與楚留仙并肩處,俯靠在欄桿上。
夜有清風,拂動青絲,撩起衣袂,外加行舟九天上,此刻的林清媗直如天上仙子,下得人間。
楚留仙卻沒有多看,問道:“師姐還在為汪師兄難過嗎?”
青梅竹馬,家族許婚,險些就成為道侶的人躺在隔壁,林清媗睡不著也不足為奇。
林清媗沒有馬上回答,沉默了一下,才緩緩點頭。
“師弟,你可愿聽我說說話。”
林清媗的聲音里,盡是落寞,盡是壓抑,好像有什么堵住,不得宣泄。
“嗯,師姐你說。”
楚留仙自無不可,伸手一引,示意林清媗道來。
林清媗以手拂開亂發,苦笑道:“師弟,你跟古師兄一定都在奇怪,我為什么不同意和汪苦結為道侶。”
“嗯。”
楚留仙點了點頭,直接承認下來。古鋒寒不問,他不問,自是不適合問,但并不是不想知道。
“師弟你知道嗎?小時候我很崇拜汪苦的,他只比我大一歲,但很厲害,真的很厲害……”
林清媗的神情有些恍惚,似是陷入了回憶當中不能自拔,與其說是在說給楚留仙聽,不如說是在自言自語。
“小時候他的修煉條件很差,但他很努力,靠著自己成為汪家年輕人中的翹楚,再成為道宗外門弟子。”
“我們一起在外門,他永遠是最好的一個,月比第一,年比第一,一心要帶著我,一起進入內門。”
“那個時候,他每天都要跟我說一遍:我汪苦,一定能成為內門弟子,再成為入室弟子,接著是通幽、入冥、陰神,最后是陽神,然后渡九重雷劫,成就法相……”
“每次說的時候,他的眼睛都在發光,很亮,就跟今天的月亮一樣。”
楚留仙不知道,他到底是為林清媗那種夢幻般的語氣所吸引,還是為她敘述中的那個汪苦所觸動。
他只知道,林清媗口中的那個汪苦,與他印象中的,與古鋒寒他們眼中的汪苦,完全是兩個人。
林清媗的話依然在繼續。
“他成功了。他成為外門第一,進入了內門,再成為內門頂尖,成為了入室弟子。”
“可是……”
林清媗的臉上浮現出了痛苦之色,聲音在微微地顫抖,“從那天開始,他再也沒有說過那句話,成為陰神、陽神……”
“從那天開始,他就不再是第一,無數次我看到他對月嘆氣,甚至后來連這一幕都看不到了。”
“從那天開始,他就變得束手束腳,就變得愁眉不展,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我竟然可以跟他不相上下,然后超過了他……”
林清媗搖著頭,盡是疑惑之色。
“我不知道,以前的那個汪苦哪里去了?”
“我再聽不到他的志向,看不到他無日無夜的努力,好像有什么東西,一夜之間,就從他的身上剝去了。”
“就好像,他不再是那個我認識的他。”
“我認不得他了。”
楚留仙心中嘆息,林清媗其實不是真的不解,正如他此刻的了然。
在小家族,汪苦是出類拔萃的;在外門,天賦加上努力,他依然是一枝獨秀;到內門,再到入室……
汪苦一步步地向上,忽然有一天發現他不是在追趕了,而是在被拉開。
他的天賦,算不得什么了;他的努力,算不得什么了……他曾經為之驕傲,支撐著他驕傲的東西,一夜之間都沒有了。
從驕傲到自卑,有時候只要一天,一個念頭一個瞬間。
于是汪苦覺得要認清楚現實,他滿足了。
他滿足于一個入室弟子,滿足于那種滿足,于是豪言壯語沒有了,林清媗心目中那個“很厲害”的汪苦,也變得認不出來了。
“對不起楚師弟,讓你聽這些。”
林清媗清醒過來,歉然一笑,“你出身高貴,驚才絕艷,各方面無一不是翹楚,估計完全理解不了吧。”
楚留仙很想點頭,說他能理解,但到頭來只是默然。
林清媗干凈地一笑,月華灑落在她的臉上,好像洗滌了什么,顯得干干凈凈的明亮,嫣然一笑道:“說出來舒服多了,我去休息了。”
輕快的腳步聲,很快消失在鐵甲飛舟深處,楚留仙到了這個時候才回過身來,眉頭皺得愈發地緊了,如有什么難以決斷的事情。
好半晌,甲板上陰暗處,傳來了一聲輕咳,緊接著秦伯從中走了出來。
“公子。”
秦伯走到楚留仙的身旁,猶豫了一下,道:“不知道是不是老奴多疑,總覺得……”
不等他話說完,楚留仙一擺手,道:“秦伯,你知道嗎?”
“有一件事情,我想了整整一夜,你可想知道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