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仙公子!”
云想容踏出巧手素貞的繡坊,看到楚留仙負手而立于坊外,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
她知道,楚留仙已經把握住了最關鍵的一點,她能不能從巧手素貞身上取得機緣,離開這仙緣鎮不為囹圄中囚徒,就指望他了。
一邊在心中無限感謝公子默的建議,云想容一邊走到了楚留仙的身后。
楚留仙仿佛沒有聽到她之前的那聲呼喊,猶自在喃喃自語。
云想容靠近過來的時候,只是依稀聽到“果然是這樣”,“誰能想到……”,“眼睛果然會騙人”,“先入為主要不得”等等支離破碎的話。
從這些話里面,她當然聽不出什么,這些本也不是針對她情況所說的。
“楚哥,你真是神了!”
小胖子剛一出門,立刻就咋咋呼呼起來。
他來上這么一出,楚留仙自然不可能在繼續沉吟下去,自失一笑道:“神什么神,本來是明擺著的事情,我們卻一葉障目了,不然何至于要等到今日?”
他沒有繼續糾纏在這里,轉而對云想容道:“你想問如何獲得這個機緣?”
云想容點頭,她現在最在意的,自然是這個問題。
“很簡單,幫她出去就是了。”
楚留仙淡淡地道,旁邊云想容和小胖子都一陣無語,哪里簡單了?他們怎么看不出來?!
“你們沒發現嗎?那只大兔子整天山吃海喝,或是殘留本能導致,但更大可能是巧手素貞的有意縱容。”
“留戀,吸引,束縛?”
“若非如此,哪個女人不在意身材容貌,哪個女人會忍受自己的本體如此暴飲暴食,毫無節制,毀去形象?!”
楚留仙笑著道:“我猜只要能讓巧手素貞回歸大白兔本體,那么怎么脫離仙緣鎮,或許對它來說根本不是問題。”
“云姑娘,你可以沖著這方面努力一下,若是不成,可以提前來找我。”
在說這話時候,楚留仙表露出了絕對的信心,讓云想容心不由得一安。
不等她表示感謝呢,小胖子湊過來舔著臉道:“楚哥,那我呢,那我呢?”
他伸手往著胖嬸包子鋪方向一指,道:“那一位,兄弟我真是搞不定啊。”
“她嘛。”
楚留仙這一刻在眼中流露出來的神色或可謂之為悲涼總之一股秋風蕭瑟般的意境,讓小胖子一股腦兒的奉承話愣是沒能說出口。
“巧手素貞本體既為兔那么胖嬸不就是……”
楚留仙搖了搖頭住口不言,好像不忍提及,只是一馬當先地向著胖嬸包子鋪走去。
小胖子哆嗦了一下,嘟囔了聲“不會吧”,旋即口中高喊著“等等我啊”,向著楚留仙的背影追去。
云想容不知道前面情況一頭霧水地跟上。
包子鋪外,時間好像在此凝滯,胖嬸依然望著鎮口方向發著呆,地上鋪滿了一層各種香料的碎屑。
恰值夕陽西下懸于天邊,染遍西邊的云彩絢爛得如一朵朵煙花凝在天際。
“胖嬸。”
楚留仙在胖嬸身前停下,如對師長般鄭重行禮。
“啊”
胖嬸茫然抬頭看著楚留仙,憨厚地笑著,摸不著頭腦。
她清醒過來的同時,小胖子和云想容前后腳地趕到,不敢打擾,就站在楚留仙身后靜靜地聽著。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楚留仙禮罷,直起身子,眺望夕陽,感慨出聲。
“夕陽西下,英雄遲暮,美人白頭,三者都是世上大悲涼,胖嬸你以為呢?”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好像無病呻吟地指著夕陽抒情,卻讓胖嬸臉上陡然鮮活起來,憨厚笑容散去。
“晚輩一直在想,誰才是那個伊人?”
“本以為是巧手素貞,剛剛卻證明了不是。”
楚留仙看著胖嬸的眼睛,自顧自地往下說。
“在這仙緣鎮上,有那么一個伊人,讓我們楚氏一位長輩為之黯然神傷,讓難陀為之神魂顛倒。”
“晚輩奉命尋她,問一聲:可還安好?!”
“胖嬸,你說晚輩該往何處尋她?”
胖嬸默然不語,只是眼中神色,復雜無比,又痛苦無限。
楚留仙依然看著她的眼睛,臉上卻不禁流露出歉然來。
在這一刻,他心中不由得生出在做的事情,無異于強行逼著云想容掀開面紗一樣的殘忍。
小胖子和云想容站在楚留仙身后,亦是心中惻然。
聽到這里,他們兩個哪里還不明白?
胖嬸沉默許久,終于沙啞出聲:“該往何處尋,就往何處去,又何必問我呢?”
楚留仙微微一笑,似乎早就知道胖嬸不會承認,伸手在空中虛撈了一把,放在鼻前輕嗅。
“真香啊!”
“這香氣如此濃郁不散,或可一路傳出仙緣鎮,傳到囹圄鎮,乃至更遠的地方吧?”
楚留仙這話剛出口,知道前因后果胖子就露出恍然之色,隱約知道楚留仙是怎么鎖定胖嬸身份的了。
“晚輩在俗世時候,常見得祭祖時候,鄉民供奉三牲瓜果,禮敬先祖。”
“那些三牲瓜果,無不求的是鮮艷好看,香氣四溢,至于味道如何,從未見人苛求。”
楚留仙悠悠地道著似乎不著邊際的事情,又偏偏能指向胖嬸的作為。
“晚輩當時少不更事,便問為何如此,有鄉鄰長輩說,鮮艷好看,香氣濃郁,才能引得先祖前來享用,至于味道無關緊要。”
“祭品之香氣,纏繞在思念當中,上能窮碧落,下可至黃泉!”
楚留仙說到最后一句話時候,有意地加了重音。
他頓了頓,又是一禮:“前輩以為然否?!”
胖嬸默然,眼中盡是復雜之色,悲哀之情,其眼波流轉,直如會說話一般,與癡肥呆滯的面容相比有天淵之別。
小胖子和云想容徹底明白過來了。
胖嬸的包子為何窮盡香氣,味如嚼蠟,原來根子在這里呢。
祭品的香味是否可以上窮碧落下黃泉,沒有人知道,胖嬸想將包子的香味傳到仙緣鎮外,更多的也只是一種奢望,一種寄托。
隱藏在其中的,濃濃的感情,卻做不得假。
楚留仙嘆息一聲,伸手入懷,取出“情人”刻刀在手,捧至胖嬸面前,恭敬道:“難陀對晚輩有授藝之恩,晚輩受其所托,問前輩安!”
“難陀……”
胖嬸沙啞著聲音開口,臉上不知悲喜,顫抖著手似要接過“情人”,卻怎么也伸不出手去。
“還有留仙的長輩,楚離人!”
楚留仙又補充了一句。
“離人……”胖嬸好像是在咀嚼著“離人”二字當中蘊含的悲嗆,久久不語。
“此刀,名‘情人’。”
楚留仙這句話,好像是將“情人”刻刀扎入胖嬸的心中一般,她閃電般地縮回手去,兩行清淚,自臉頰滾落下來。
“安好?”
“哈哈哈,你不是看到了嗎?我這不是很安好嗎?”
胖嬸悲極,失態地大笑出聲,甚至站起身來,展現她水桶般粗細的腰肢。
頓時,小胖子不忍卒睹,腦海中浮現出楚留仙之前所說的“英雄遲暮,美人白頭”,感慨良多。
云想容以手捂臉,似乎臉上在火辣辣地痛。
在場眾人,或許只有她最能深刻地理解胖嬸的痛苦。
楚留仙強忍住負疚感,心中暗暗給小胖子記下這一筆,若不是為了他,何必做此惡人呢?
“那晚輩就此回稟難陀及離人長堊老?”
楚留仙深吸一口氣,盡量不讓語調起伏,連他自己都覺得太過殘忍了一些。
他不忍去看胖嬸沉默下來的黯然神情,以最快的速度繼續說道:“胖嬸,有什么是晚輩能做的?”
“你,是否想出去?”
巧手素貞做此想,胖嬸是否也如此呢?
楚留仙他們三人的目光落在胖嬸身上,等待著她的回答。
“出去?”
胖嬸搖頭,“我是不可能出去的。”
“還有,我都成這個樣子了,還出去做什么?”
“不如給他們留個好印象吧。”
胖嬸話說到這里,顫顫巍巍地轉身,好像一下子老去了十多歲,向著包子鋪中去。
楚留仙沒有再開口,默然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包子鋪里的陰影中,仿佛在那個地方,她不用面對一些目光,會顯得更加安全、安心一些。
“楚哥……”
小胖子怯生生地道:“我那事……”
楚留仙橫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自個兒想去。”
小胖子欲哭無淚,跟小狗一樣跟在楚留仙后面,就差搖尾巴了。
楚留仙掉頭而去,胸中堵著一股氣,無法宣泄。
恰似夕陽從西天墜落,塞入他胸中一樣。
終究沒忍心,他嘆息一聲,道:“胖子,回頭記得跟胖嬸好好做包子,幫她做出色香味俱全的好包子。”
話音落下,楚留仙再不停留,從陷入沉思的小胖子旁邊走過,在云想容面前頓了一頓,道:“云姑娘,仙緣鎮中,諸般神奇,你臉上的那個,也未必不能解決。”
“若有需要相助的,盡管直言。”
云想容默然點頭,楚留仙也沒有再多說什么,徑直離去。
這一去,他沒有再去騷擾仙緣鎮上任何一個人,甚至沒有在鎮中停留,一路向著鎮后去。
最終,在鎮后的石山腳下,楚留仙停下了腳步。
在他面前,一座高達數丈,纖毫畢現,又滿是歲月流逝痕跡的暴猿石像,孤獨地目送著夕陽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