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行文露出興奮之色,對著不遠處雷霆紫光凝聚成高聲喊道。
興許是放松下來的緣故,他一邊喊,一邊還在腹誹不止:“好歹也是一個陰神尊者,竟然取了這個一個名字,果然是天生的奴性,只配給我們這些血脈純正者驅使。”
楚行文沒有注意到的是,與劃破蒼穹而來的威勢與迅猛相比,此刻雷霆紫光凝聚出身形的速度何其之慢,顯示出其主人心中的不平靜,以及
——不敢現身!
再怎么慢,終有盡頭。
在楚行文大喊出聲的同時,雷霆紫光的主人一聲嘆息,現出了真容。
那是一個濃郁紫色袍服,須發潔白,側面看上去又帶出紫意的老者。此老年紀雖大,身形卻是雄渾挺拔,站在那里如老去的獅子,不減雄風。
紫袍老人仿佛沒有聽到楚行文的叫囂一般,凝神望了九曜古船一眼,原本威嚴的臉擰在了一起,寫出了一個“苦”字。
楚留仙,楚離人,兩位都沒有掩飾身形和存在的意思,就那么大大咧咧地站在九曜古船的船頭,紫袍老人想看不到也不成。
看到兩人居高臨下望來,明明是淡然柔和的目光,落在紫袍老者的眼中,感覺就好像是一把把刀子,扎得他渾身不自在。
“苦也”
紫袍老者苦笑,臉上苦得都要滴出黃連汁來。
“怎么招惹上這兩位。這可如何是好啊?!”
整個過程中,時間只是緩緩地流過一兩息,似乎連時間都在駐足看戲,不舍得離去。
時間太多,之前的生命危險。現在的驚喜放松,這個轉折著實是太大,大到楚行文到現在都還看不清楚狀況,湊上去馬虎地行了一個禮,緊接著就對紫袍老者說道:
“奴老,就是他們,搶去了行文的獵物,又奪走了寶物。若非是奴老你來得快,他們還想著殺人滅口。”
楚行文得意地望向九曜古船頭的眾人,伸手一指道:“奴老,請將他們拿下,寶物必須收回,他們也要付出代價。”
頓了一頓,砸了砸嘴唇。他意猶未盡地道:“這艘古船似乎不錯……”
楚行文好在想到自家不是人對手,沒敢強要。但覬覦九曜古船的心思卻是顯露無遺了。
在他看來,他楚大公子都表現得這么明顯了,紫袍老者還不當即出手,將九曜古船和船上那些人都拿下,任憑他楚大公子處置?
想到得意處,楚行文有放聲大笑的沖動。
“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回蕩,抑揚頓挫,說不盡的諷刺意味,卻不是楚行文的笑聲。而是有人趕在了他的前頭。
紫袍老者循聲望去,只見得在楚離人和楚留仙身后,也就是落后個半步的位置,一個胖乎乎的身影,帶著夸張姿態出現在那里。
看他那模樣,雙手叉腰,挺出本就肥大的肚子。在那笑得開懷的樣子,紫袍老者胡須都垂了下來,更那垂楊柳似的。
“還有這一位主在……”
紫袍老者這下連苦笑的氣力都沒有了,更恨不得把身邊的楚行文捏死,在心里面破口大罵:“你到底長沒長眼睛,也不看看惹的都是什么人?”
“竟然還敢覬覦九曜古船?!那是你能想的東西嗎?”
紫袍老者自問易位而處,有人這么當面覬覦神霄楚氏之象征,他是決計不能忍的,可想而知上面幾位是什么想法了。
“不可能善了了……”
紫袍老者苦笑著,頗有點自暴自棄的意思,既然事已如此,他索性也就不浪費腦子了。
就在這個時候,楚離人伸手搭在闌干上,身子略略前俯,居高臨下看了紫袍老者一眼,冷然道:“楚十奴,你好大的威風,好大的架子。”
“嚇”
紫袍老者楚十奴這回真是連死的心都有了,忙不迭地道:“離人長老,十奴哪敢,只是……只是……”
面對楚離人的灼灼目光,楚十奴到口的什么家族安排,什么使命,盡數又咽了下去,說也無用,索性就什么也不說了。
他身子沖著楚離人歉然笑了笑,接著回身,面對始終負手而立,一言不發的楚留仙,深深一躬:
“楚十奴,拜見留仙公子。”
“不知是公子當面,有失遠迎,十奴失禮了。”
楚十奴開口第一個字的時候,腰就如折斷般地彎到了最低,全部內容都是在這個姿勢下說完,到最后一個字吐出,猶自沒有起身的意思。
這個禮,便重了。
楚十奴,堂堂一個陰神尊者,對一個未曾成就陰神,又不似楚離人般這樣在神霄府中有長老份位者行此大禮,無論到哪里都說不過去了。
奇怪的是,楚離人對此竟然沒有表示,仿佛這是理所當然的一樣。
且不提旁邊楚行文“你你你……”個不停,覺得整個世界都崩潰了,一定有哪里不對,偏偏又不明所以。
即便是始終站在楚留仙身后的小胖子,也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
也就是出身神霄楚氏的楚離人,世代在神霄楚氏為仆的秦伯,以及差不多全盤接收了自家兄弟記憶的楚留仙,能明白個中因由。
“原來是他們啊!”
楚留仙在聽到“奴老”二字的時候,心中就有猜測,再聽到“楚十奴”這個標志性的名字,頓時就回憶了起來。
楚十奴這個名字,并不是隨便取的。在他之前,還有九奴、八奴……,分別是其父祖。乃至高祖,一代代上去。
他們這一支的出身與秦伯相近,只是在修行上有獨到之處,歷代多出陰神尊者,于是被賜姓楚。且他們自認受神霄楚氏大恩,始終以家奴自居,故才取這種外人看來無法理解的名字。
楚離人也就罷了,他是出身神霄楚氏旁支,楚十奴敬的是他修為,他的長老份位,楚留仙則不然。
楚留仙是神霄楚氏嫡系子弟,且為當代第一公子。這就有了主仆名分。
楚十奴大禮參拜不起,旁邊楚行文呆若木雞,九曜古船上楚離人神色柔和些許,默然不語。
這個時候,楚留仙動了。
他忽然一步踏出,從九曜古船踏了出來,一步來到了楚十奴的面前。
在楚留仙動作的同時。楚離人依稀感覺到了什么,抬頭望了望高處。只見得九曜古船的日帆和星帆一下子垂軟了下來,好像什么東西被瞬間抽空了一般。
這一幕只是持續了一個剎那,在楚離人抬頭望去的同時,兩帆又重新兜滿了日曜和星風,意氣風發地鼓蕩著。
楚離人若有所悟之際,楚留仙站在躬身不起的楚十奴面前,伸出雙手,扶著楚十奴的臂膀,將他向上攙扶。
“十奴不敢。”
楚十奴又不敢抗拒。只能任憑楚留仙將他攙扶而起,忙道:“公子仁厚,十奴受之有愧。”
“奴老無需多禮,留仙久聞奴老之名,今日一晤,不勝欣喜。”
楚留仙語氣溫潤,姿態謙和。卻至始至終只是對著楚十奴而言,瞥都不曾瞥過旁邊的楚行文。
楚十奴感動之余,以目示意了一番身旁,小心地道:“留仙公子,這楚行文不知是何處得罪了……”
他話還沒說完呢,旁邊的楚行文忽然驚醒了過來,伸手指著楚留仙叫道:“原來你就是?!”
“無禮!”
這回不等楚離人,小胖子等人有所反應,楚十奴就勃然大怒,伸手拍落了楚行文的手,喝道:“留仙公子也是你能指得的?”
楚行文先是一怔,繼而羞惱,想要拂袖而去又是不敢,想要說話又是無言,僵在了那里。
楚十奴喝退了楚行文后,抬頭看向對面,心中咯噔一下。
楚留仙從始至終,都沒有看過楚行文一眼,在楚十奴與楚行文言語之際,更是低下頭,眼中流露出悲憫之色,在看著什么。
循著他的目光望去,楚十奴便看到下方一片焦土,隱約能看出一個村落目光,再回想起之前的劍拔弩張,心中隱約就有數了。
“苦也,這下真是嗚呼哀哉了。”
楚十奴想說什么,偏偏怎么也無法開口,只得欲言又止,嘆息緘默。
“那些只是凡人。”
這個時候,楚留仙開口了。
“再是凡人,再是為修行人視為螻蟻,那也是我方域的凡人,是自己人。”
楚留仙在此刻,方才第一次,抬頭,凝望了楚行文一眼,一字一頓地道:
“外人,不能動。”
話說到這里,楚十奴一顆心沉了下來,有點慶幸方才沒有說什么。
“傳聞中的性子,我說也白說,反而惹得他不快,那又何苦來哉呢?”
“至于這位……”
楚十奴瞥了一眼還有點弄不清楚情況的楚行文,目光猶如在看死人,“……自求多福吧。”
“你說是嗎?”
楚留仙臉上忽然浮現出笑意,如春來百花開。
“是……”
楚行文一臉忍辱負重的樣子,干澀地回道。
他心中如何想的,在場誰人又看不出來?
楚留仙卻好像真的沒有看出來一樣,臉上依然帶著笑容,伸手在楚行文的肩膀上拍了兩下,溫聲道:“那就好,你去吧。”
楚行文在心中對自己說了一萬遍:“忍,忍,忍……,這是的地盤,我且忍他,回頭且在報今日之奇恥大辱。”
他沒有注意到的是,在楚留仙伸手拍他肩膀的時候,近的楚十奴,遠的楚離人,眉頭不約而同地挑了一挑。
楚留仙對楚行文言語完后,沖著楚十奴點了點頭,轉身又是一步,回到了九曜古船上。
下一刻,凝于虛空中多時的九曜古船重新啟動了。
“恭送留仙公子,離人長老。”
楚十奴躬身行禮,恭送九曜古船扶搖而去后,對身邊猶自捏著拳頭,好像不如此無法宣泄心中痛苦的楚行文嘆息一聲,搖頭道: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