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然這時候絕對不會再摁閃光燈了,靜謐的夜空下,他和夢中小情人漫步田間,很有默契的都沒說話,聆聽著夜風吹過竹林的聲音,偶爾鼻端嗅到一絲少女淡淡的體香。
也只有夜晚大部分工廠停工,才能有這份兒閑情逸致。白天看著煙囪的濃煙,聞到空氣中古怪的化學味道,那是絕對沒心情的,只想快點逃離這片被命運拋棄的土地。
不過這份靜謐也沒持續多久,就被村口傳來的喧鬧打斷了。
張明漢還有幾個被警察帶走的村民骨干,全都放了回來,一個個說說笑笑,邁著輕松的步子走向前來迎接的親人。
老人、婦女、小孩,各家各戶都有人出來湊這場熱鬧,所有人都清楚,他們是為了全村的前途命運才被警察帶走的。
不過所有人都在奇怪,警察氣勢洶洶的進村抓人,末了又虎頭蛇尾的放人,楊彥泰楊大局長究竟唱的哪出戲?捉放曹,七擒孟獲?吃飽了撐的吧。
別說留在村里的人,就是那些被抓的骨干分子,家人問起時同樣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本來都做好關小黑屋的準備了,沒想到進了局子這么快出來,倒叫人納悶得很。
不同于其他人的困惑,張明漢急匆匆的,一雙眼睛只在人群中掃,連老婆孩子過來跟他說話,他都有點心不在焉。李麗和張小明也知道他在找誰,跟著東張西望,弄得旁邊的幾位遠親近鄰莫名其妙。
只有那幾個去過張家、剛才聽說點苗頭的七大姑八大姨,才知道點內情:只怕張明漢和那幾條漢子被放回來。還真是今天那倆學生仔的緣故!
“在那邊!”張小明眼力不錯。
齊然、林嫣從田間小路不慌不忙的走過來,張明漢三步并作兩步迎上去,隔著老遠就伸出手,和齊然緊緊握在了一起。
張明漢被帶走之后家里發生的事情,兒子已經通通告訴他了。要不是兩位客人的努力,今晚他在局子里可難熬的很,老婆孩子也要擔驚受怕。
再想到之前請客的疑慮、試探,張明漢的臉上就有些辣的。
“張叔,有事回家再說,”齊然看著這位激動得不行。趕緊朝他使個眼色,現在人多眼雜,有什么話可別當眾說。
張明漢怎么不激動呢?他也算條響當當的漢子,被從局子里放出來,還不至于這樣失態。關鍵是村子陰云密布的前景又有了一線光明。
張明漢做過村主任,對官場的了解比普通村民深得多,因為類似情況鬧事上訪的村子海了去了,哪個不是拖到三年五年,十年八年的沒個了局?到時候肥的脫瘦、瘦的拖死,最后隨便補償點就算不了了之,留下被污染的大地,村民不得不外出打工逃離家園……這樣的結果難道就是前進村的未來?
直到兩位不速之客。為村子的前途帶來了張明漢渴盼的轉機。
既然他們有向公安分局施加影響的能力,那么不管年紀大還是年紀小,都完全有資格成為可信的合作者!
回到家里。張明漢再不像之前的說三分藏七分,直接兩杯茶水往齊然林嫣面前一推:“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我張明漢也看出兩位這趟到我們西嶺來,只怕和你們東川市的江山江市長有些不對付。我也不問你們來歷也不問你們父母到底是哪個,只問一句,解決我們村的問題。能有幾分把握?”
齊然心頭稍稍盤算,以目前掌握的情況看。瞞報大橋事故確實存在,那么扳倒江山、陳維亞集團就有五分把握。只要這個利益集團倒臺。開發區解決遺留問題的阻力消失,前進村的困境也就迎刃而解了。
正要把話說出口,林嫣輕輕拍拍他,搶在前面說:“凡是做事情,總要盡到最大努力,至于最后成不成功,那就叫盡人事聽天命。張叔叔年紀比我們大,這個道理想必很清楚。”
說罷林嫣微笑著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她的話也很有意思,雙方通力合作才有成功的希望,前面我們已經拿出了誠意,現在輪到前進村方面了。
齊然暗叫一聲慚愧,沒林嫣在場,剛才就被張明漢“套牢”了——要說這位張叔也是個外表粗豪心眼細的角色,明明是雙方合作,卻被他定個配合齊然行動,要求齊然給出承諾的基調。
其實齊然經歷這么多事情,早已不是懵懂無知的少年,只不過他太代入了這些可憐的村民,不知不覺站到了對方的立場上。
張明漢老臉微紅,為了村子的前途,無奈在這兩位客人身上耍心眼,他也挺不好意思的。末了把牙一咬:“行,牡丹大橋就在我們村旁邊,出事故大家都知道,讓我想想辦法。”
“證據,關鍵是證據,”齊然提醒他。
當晚,齊然和林嫣住在前進社區唯一的小旅館,或者按村民們的舊式說法是招待所。
別想太多,當然是要了兩個房間,相鄰的。
齊然白天關機了,這會兒打開手機,冒出連串的未接電話通知短信,全是范韋、吳建豪、江小渝這群損友打來的。
選了范韋的號碼回撥過去,那邊簡直是秒接,范韋噼噼啪啪一通連珠炮:“臥槽齊然你和林嫣私奔了?電話也打不通,是不是去看張樹森庭審?你丫有異性沒人性,把兄弟們全拋棄了啊!”
齊然揣著明白裝糊涂:“哪兒呢,今天我發燒,在家里窩著,怎么林嫣也沒來上學?”
“啊呸~~浪費表情!我說你丫沒那么膽兒肥,敢把咱們林大校花拐走,嘿嘿,原來是在家趴窩呀,”范韋的笑聲很猥瑣,怎么可能嘛,東川一中連男女生早戀都會被嚴打,敢公開逃課私奔,還是和林嫣一起,說破天也沒人信。
聽說齊然整天在家趴窩,范韋很有同情心的給他講今天的學校風云,順便顯擺自個兒消息靈通:“喂,你知道不,今天張老頭受審,沒有要律師,自己為自己辯護的。聽說旁聽席好幾次起立鼓掌,把法官鼻子都給氣歪了——孫亮云、王夢楨帶的頭!回來四班歷史老師就跳章節講了季米特洛夫法庭舌戰戈培爾,孫亮云給咱們一二班布置的課外閱讀是《絞刑架下的報告》!”
齊然瀑布汗,季米特洛夫還好點,絞刑架下的報告,這個可不太吉利,希望張樹森別蒙冤被送上“絞刑架”。當然不是槍斃,再羅織罪名也沒到那份上,但要是罪名成立進了班房,半輩子教育人的老張,就等于被判了死刑。
打完電話心情有些沉重,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林嫣就來敲門,兩人隨便吃了些雞蛋油條豆花,張明漢就急匆匆的找他們來了。
不同于兩個年輕人晨起的神完氣足,老張頂著倆黑眼圈,一張臉有些發青,身上煙草味兒很重,估計昨晚就沒怎么休息。
張明漢也在小食店叫了碗豆花,等開食店的老嫂子忙別的去了,他才邊喝邊壓低聲音告訴齊然:“昨晚我把村里幾個骨干找來合計合計,忙半宿總算打聽到一個消息,當初牡丹大橋垮塌時,可能正好被咱們村的人錄了像!”
什么!齊然手一抖差點把豆花潑腿上,林嫣幽黑的雙眸也閃著無法抑制的驚喜。
張明漢的表情卻有點尷尬:“但是……嗨,怎么偏偏是那渾球!”
齊然和林嫣已經吃完,張明漢稀里嘩啦把豆花喝掉,也不吃別的東西了,回到旅社房間里介紹情況。
牡丹大橋垮塌是在去年也就是零八年初,這邊內地農村青年出去打工,留守的多是些中老年和小孩,別說能攝像的手機了,連能拍照的手機都不多見。
偏偏就有這么一位,有攝像手機。
說來雖然沒見過面,也勉強能算半個熟人,誰呢?晶晶的叔叔李翔。
這家伙頭腦活絡,有些痞子氣,去年春節前從沿海打工回來,就買了個能攝像的手機就到處顯擺。在牡丹大橋垮塌后不久,他曾把無意中拍到的視頻給狐朋狗友們看,昨天張明漢找村里幾個骨干分子打聽消息,就把這事兒撈了出來。
可張明漢摸黑到晶晶家找到李翔,這家伙卻裝傻充愣,一口咬定根本沒這事。老張跟他軟磨硬泡了半宿,說得口水都干了,愣是拿這家伙沒辦法,后半夜回到家也氣得沒怎么睡,一大早就頂著黑眼圈跑來找齊然了。
“原因呢?他被收買了?”林嫣秀氣的眉頭輕輕皺起。
“可不是嘛,”張明漢一拍大腿,“這王八蛋在開發區當了聯防隊副隊長,我懷疑就是用那視頻去邀功請賞換的,要不哪能輪得到他?搞不好視頻早就被他刪了。媽的,要不是有事求著,昨晚老子就該動手捶死他!”
林嫣很肯定的搖搖頭:“不會,他絕對不會刪掉。”
“走吧,”齊然不廢話了,直接站起來:“去找這個李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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