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祥生才知道,龍香葉已經病倒在床上好幾天了,難怪從來就沒有見過她來探望他。
“唉,你娘……以后你要記得,你就是一家之主,凡事要自己拿主意。你娘那邊,說得對的,你就聽。不對的,你就當沒聽見。你要知道,如果你這個當家人沒有主見,這個家,根就扶不起來的。”蕭祥生拉住蕭士及,跟他說了不少話,竟像是交待遺言一樣。
蕭士及心里覺得有些不妥,但是并沒有想這么多。
從牢里回來,蕭士及就開始變賣蕭家剩下的家財。先是明面上的鋪子,統統八折轉手給杜家,然后是暗地里的鋪子,把產權全部送給杜家。長安城內外的宅子和田莊,全賣給外人,收回現銀,繼續打點京兆尹府上。
只是過了快半個月,京兆尹還沒有放人的意思,蕭家的家財,已經被折騰得差不多了。
敗家容易起家難。
蕭士及看著自己的爹爹一手掙回來的家財,被自己折騰得一干二凈,心里也很苦澀。可是要不這樣做,他們一家大小的性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沒有蕭祥生在身邊,他們家的錢財,就是惹禍的根苗。
再說他已經把自家的鋪子,送到杜家手里。只要自己的爹爹有出來的那一天,他們蕭家就能東山再起。
可是蕭士及沒有等到蕭祥生出來的那一天。
蕭祥生在牢里,從一個同情他的牢頭那里得知,京兆尹眼看怎么拷打他都套不出消息,便打算將他們蕭家的一家大小都抓起來,用全家人的性命威脅他。看他是看重那兩個欽犯,還是看重他自己的家里人。
蕭祥生知道這個消息,在牢里坐了一夜。第二天下了決心,在牢里大吵大鬧之后,跟沖進來的牢頭爭執,一頭扎在他們的樸刀之上,正中心窩而亡。
蕭祥生一死,京兆尹就知道線索徹底斷了,一時惱怒,命人抄了蕭家,將蕭家所有的家財充公。
蕭士及早有準備,將家里的錢財轉移得轉移。賤賣的賤賣,丫鬟、婆子和護院,早就賣的賣。遣散的遣散,除了他們自住的那一所大宅子,再沒有別的明面上的家財了。
龍香葉的病來快要好了,知道自己的夫君已經死在牢里,一口血吐了出來。又病倒在床上。
蕭祥生的娘親古氏得到這個消息,也是一口氣喘不過來,身邊又沒有丫鬟婆子照料,居然痰噘而死。
進來抄家的眾衙役見逼死了老人,才稍微收斂一些,命蕭士及帶著家人出去。這個宅子,被京兆尹充公了。
蕭家一家大小被從大宅里趕出來,住到了臨時租賃的一個小院子。
老夫人古氏的身后事。還是方嫵娘幫助操持的。龍香葉一直病在床上,還要靠人服侍。
蕭家遭逢遽變,蕭士及似乎一夜之間長大成人了。
爹不在了,奶奶死了,娘病重。家里還有兩個小小的弟弟和妹妹,一家大小的擔子都擔在他身上。
“大哥。我餓了。”蕭士及三歲的弟弟蕭泰及嘴里咬著一根大拇指,眼淚汪汪地看著蕭士及,另一只手拉扯著他的衣襟叫喊。
蕭士及嘆口氣,他也餓啊。可是娘病了,他們請大夫熬藥,居然一下子把手邊的現銀花得差不多了。還有人在暗中盯著他們,他也不敢去取自己家藏在別處的銀錢。
好在他們家以前的那些護院管事,感念他爹蕭祥生的恩德,對他們家很是照顧,經常過來送米送面,還有自家種的蔬菜。日子還過得去,但是想和以前一樣錦衣玉食,是不可能了。
“及哥兒,你弟弟妹妹都餓了,怎么還不做飯給他們吃?”龍香葉有氣無力地半靠在床上吩咐道,“還有,今天你去你二叔家,向他討些銀錢,去集市割幾斤肉回來。你弟弟還小,在長身體,天天吃白菜,他長不高的。你妹妹來還要喝奶,可是現在哪有錢給她喝?你去買些雞蛋,再向鄰居打聽,有沒有賣牛奶或者羊奶的地方,給她買點。”
蕭士及先應了一聲,然后道:“我去杜家借點銀子吧。二叔那里,娘,就當爹沒這個兄弟。他不落井下石就好了,還指望他幫我們?”
蕭瑞生那里,蕭士及去過一次,結果不僅一分錢沒有借到,反而被蕭瑞生羞辱一番,趕了出來。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蕭祥生的弟弟蕭瑞生,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身上穿著細竹布長衫,手里一把灑金大折扇,滿臉油光,像是剛從館子里吃了飯出來,手里拎著一包剛剛出鍋的胡麻餅,對眼巴巴盯著他的蕭泰及道:“拿去吃吧。小兔崽子,就知道嘴饞。”
蕭泰及撲了上來,從蕭瑞生手里搶過來胡麻餅,不顧熱氣騰騰地燙嘴,一鼓作氣塞到嘴里大吃起來。
“大哥……你吃不吃……里面有肉餡兒……”蕭泰及吃得狼吞虎咽,不過還沒忘了大哥蕭士及。
蕭士及嘆口氣,摸摸蕭泰及的腦袋,“慢慢吃,都是你的,別急。”然后看向蕭瑞生,“二叔,你到我家來,有什么事?”
蕭瑞生嘿嘿一笑,將手里的灑金大折扇唰地合攏,道:“及哥兒,咱們就明人不說暗話了。你二叔我今天來,是來分家產的。”
蕭士及就知道蕭瑞生上門沒好事,淡淡地道:“我們哪里還有什么家財?二叔想是聽錯了吧?——就連我們現在住的院子,都是租的,難道二叔想分擔我們一半的租金?”
蕭瑞生被蕭士及譏諷得惱羞成怒,拿折扇指著蕭士及的額頭大聲道:“你小子別跟老子裝傻!——我那死人大哥,從來都是狡兔三窟!他沒在別處藏銀子,我把腦袋砍下來給你!我勸你趕緊拿出來跟我二一添作五,分一分。若是不肯,我現在就告到京兆尹去,看看是你厲害,還是京兆尹厲害!”
這一番話簡直是誅心之言。
這長安城誰不知道,大鹽商蕭祥生,是死在京兆尹的牢里的。抓他的命令,也是京兆尹頒發的。就連他的家,都是京兆尹下令抄的。
他們蕭家,根就同京兆尹有不共戴天之仇!
蕭士及大怒,手里緊緊握成拳頭,骨節咔咔作響,嘴里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一把清亮又帶著童音的女聲傳了進來,“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見過不要臉的,但是沒有見過這樣不要臉的!蕭伯父生前的時候,從來就待你不薄。他死了,你不說幫他照顧你的侄兒、侄女,還過來落井下石,奪孤兒寡婦的口中之食。你還是不是人?——及哥哥,打他!”進來的,正是六歲的杜恒霜,身后跟著歐養娘,小丫鬟,還有杜家的護衛錢伯。
蕭士及一見這些人來了,頓時覺得有了勇氣和靠山,飛身上前,一頭將蕭瑞生撞在地上,然后騎到他身上,一手拎著他的兩只胳膊,另一只手捏了拳頭,在他臉上重重地錘打過去。
蕭瑞生雖然年歲比蕭士及大得多,可是一來他來就生得弱,小時候在家餓著了,沒有吃飽過,身子一直不是很強壯。二來他貪花好色,喜歡眠花宿柳,身子早就被掏空了。
蕭士及雖然才九歲,可是從小就被蕭祥生請了拳腳師父和騎射師父專門教授功夫,身高體強,又攻其不備,占了先機,很快就將蕭瑞生制服,在地上痛毆起來。
蕭瑞生殺豬般的大叫,他帶來的下人連忙沖了進來,卻被錢伯在門口攔住了,不動聲色間,一人一腳,將他們都踹到門外躺著去了。
一時小院里面蕭瑞生慘叫連連,小院外面蕭瑞生帶來的下人連連慘叫,主仆的叫聲交相輝映,倒是惹得周圍的人家都紛紛出來探頭探腦。
杜恒霜就對自己的小丫鬟知畫使了個眼色。
那小丫鬟比杜恒霜大一歲,也是伶牙俐齒,跟杜恒霜頗為投緣。
看見大小姐的顏色,知畫忙轉身出去,站在蕭家租賃的小院門口脆生生地道:“做弟弟的,不說照顧侄兒,幫襯寡嫂,居然還帶著人過來又打又搶,恨不得把哥哥一家大小都逼死算了。這種人,真是豬狗不如,打死活該!”
原來又是兄弟爭產的事兒。大家見多了,不過蕭家已經精窮了,這做弟弟的,還不放過大哥的遺孀和孤兒,實在是太過了些。
大周朝的三教九流最不齒的兩件事,一是挖絕戶墳,二是拍寡婦門,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一時鄰里對蕭瑞生帶來的人無比唾棄,有人還上前直接吐了那在地上被打得哀聲嘆氣的隨從幾口唾沫。
蕭瑞生好不容易將蕭士及推開,從地上爬了起來,一瘸一拐地道:“蕭士及,你等著!”
“等什么等?!——錢伯,給我打!給我把他打瘸了,看他還怎么敢欺負及哥哥!”杜恒霜柳眉倒豎,著實惱了。除了她爹杜先誠,她最在意的,就是及哥哥。敢在她面前威脅及哥哥,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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