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安寧之中,安子常緩緩舉起雙手,啪啪地鼓起掌來。
“厲害,厲害,比我們這兩個所謂的狀元都厲害多了。原來真是巾幗不讓須眉啊!……哈龗哈!”安子常大龗笑著看了穆侯一眼。
穆侯的臉黑似鍋底,雙手握拳,喘著粗氣,一雙銅鈴般的大眼瞪著杜恒霜,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剛才看到的那三箭。
就算是他們驍勇善戰的安西男兒,也沒有這樣舉重若輕的箭術。
安子常越發火上加油,“穆侯,你現在知龗道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吧?射箭這種事,是要有天分的。沒有天分,光靠苦練,能成為一個箭手,但是永遠成不了神箭手。而我在佛前發下誓言,今生定要娶一個箭術通神的女子,您看,我不能背誓啊,背誓是要被天遣的……”
許紹聽著不對勁,伏在穆侯耳邊道:“那是我繼室夫人帶來的女兒,她從小訂親,今日跟著齊王二公子來的蕭士及,就是她的未婚夫婿。——就在那邊。”
穆侯容色稍霽。
原來是訂過婚的女子,而且人家的未婚夫就在面前,我倒要看你怎么下得來臺。
“哈龗哈,那真是不巧了。這位箭術通神的小娘子,已經是名花有主了。喏,人家的未婚夫就在那邊站著呢,難道你要去問人家是否割愛?啊,哈龗哈哈龗哈……”穆侯一陣朗聲大龗笑,說得在場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穆夜歌有些沉不住氣。大步走過來問道:“父親,你在說什么?什么箭術通神,名花有主?”一邊說,一邊狠狠地瞪了杜恒霜一眼。
杜恒霜心里一沉,將手里的長弓遞給穆侯家的下人,站到蕭士及身邊,一只手不住地摩挲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
安子常裝模作樣地走了過來,對蕭士及拱手道:“蕭公子,剛才穆侯問你是否愿意割愛,我也想問一句。我在佛前發下誓言。定要娶個箭術通神的女子。剛才又和穆侯打賭。說今日哪位女子能射的最多的蘋果,就是我安子常今生今世的妻子。你看……”眼光不住地看向蕭士及身旁的杜恒霜,眸中卻有一股促狹之意。
杜恒霜剛才就知龗道著了他的道,可是現在才知龗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一時怒上心頭。這人真是不知輕重!什么玩笑都能開。女子的名節也是他能拿來隨手就賭的嗎?
杜恒霜倒是不覺得安子常真的看上自己,他那種人,自己一堆麻煩事。根本就沒有成家立業的打算。所謂娶個箭術通神的女子,不過是堵住穆侯的借口罷了。可是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將自己牽扯到這中間來。
“怎么樣?蕭公子,可否割愛?——一直不說話,難道是生氣了?”安子常懶洋洋地又問了一句。
“安大哥哥一向對女人不假辭色的,今日卻對杜姐姐另眼相看,難道是因為你們住在一個府里,日久生情了?”穆夜來拉著杜恒雪走過來,一幅好奇的樣子,看看安子常,又看看杜恒霜。
杜恒霜面上發白,想要辯解,卻擔心越說越麻煩,反而把一件極小的事說得嚴重了,惹得蕭士及生疑倒是不好,只好緊抿著唇,站在旁邊不說話。
蕭士及緩緩抬起胳膊,也對著安子常拱了拱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安公子此舉是看得起在下的眼光,在下高興還來不及,怎會生氣?只是別的東西,若是安公子看上了,在下一定雙手奉上。可是霜兒不一樣,她是我蕭家未過門的媳婦。——安公子來遲一步,只能等下輩子,看你有沒有這個運氣了。”
到底是年少氣盛,這樣不給安子常留臉面,許紹暗暗搖頭,盤算著要如何安撫一會兒盛怒的安子常。
沒想到安子常一點都不生氣,大龗笑著對穆侯道:“確實是晚了。那沒辦法了,穆侯,不是我不肯娶,實在是人家已經是有夫之婦,我再強求,未免被人說我仗勢欺人。”
話鋒一轉,安子常又道:“穆侯,你是知龗道的,我最恨用權勢逼人家夫妻分離。當年大周的德禎帝,企圖給我安國侯府下旨賜婚,將他家沒人要的寡婦公主賜給我爹,逼我娘去死。我一怒之下,宰了那喜歡賜婚的皇帝,還有那看著別人的夫婿就眼饞的無恥公主。——穆侯你不是不知龗道,凡是逼我的,都沒有好下場。”
穆侯一窒,忙打著哈龗哈見風使舵:“當然不會,當然不會,既然人家已經訂婚了,那就不用考慮了。再說你安元帥位高權重,又人物風流,還怕找不到第二個箭術通神的女子為妻?恐怕今日過后,整個洛陽城的小娘子都要爭著去學箭術了。哈龗哈哈龗哈……”
幾句話就把此事圓了過來。
大家都跟著哄笑起來,尋個樂子。
杜恒霜悄悄地看著蕭士及,看見他也在笑,但是那笑卻沒有進到眼睛里。
穆夜來也將蕭士及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心下大定,知龗道這第一招,算是歪打正著了,而且效果比自己預想的還要好。眼珠一轉,馬上想到了第二個計策。
她要趁熱打鐵,趕緊讓蕭士及注意到她的存在。畢竟重活一世,她有著比杜恒霜更大的優勢。
穆夜來悄然后退兩步,跟自己身邊的下人吩咐兩聲,便離開這片草地。
很快有下人過來收拾箭靶,重新安置桌椅,吃食。
射箭比賽過后,就是歌舞時間了。
一般的世家大族都有自己的歌舞伎,排練出各種時新的歌舞。而且在大周,從宮里的貴人,到深閨的小娘子,都對跳舞情有獨鐘。能給親朋好友歌舞助興,并不是低賤的行為。而是和針黹詩文一樣,算得上德容言功的一部分。
只是不知龗道為龗什么前一世的杜恒霜對跳舞那么抵觸,總是明里暗里說跳舞是上不得臺面的下賤人所為。這一罵,可是把宮里的皇后和妃嬪都罵進去了,讓蕭士及曾經很是不解。
穆夜來精心準備的第二招,就是跳舞,胡旋舞。這是她的拿手好戲,也是最龗后打動蕭士及,讓她進門的殺手锏。
穆夜來穿戴好跳胡旋舞的服飾,心情一片大好。
總算。她可以先聲奪人了。
在感情上。她最遺憾的,是來到蕭士及的身邊太晚了。十多年后,她才知龗道,蕭士及最愛看胡旋舞。也最贊女子射箭。
那一年。她苦追蕭士及而不得。心情郁悶,在月光下跳起胡旋舞自娛自樂。她本是安西女子,胡旋舞就是從她們那里發展出來的。要說當時在長安。她穆夜來論胡旋舞第二,沒人論第一。就是那月光下一曲胡旋,真正讓她入了蕭士及的心,沒過多久,他就納她入府了……
今天,就讓蕭士及現在就認識到自己的好吧,不用等到十年之后……
草坪上眾人盤腿坐下,互相說著閑話,觥籌交錯,等著看穆侯府精心準備的歌舞。
安子常剛才放了狠話,穆侯不敢再糾纏他,安排他跟齊王的二公子齊義之,還有洛陽大司馬許紹坐在一起吃喝。
蕭士及依然坐在杜恒霜身邊,話卻比剛才少多了。
杜恒霜惴惴不安,知龗道這件事,大概終久還是在他心里起了隔閡。想到給她帶來無妄之災的安子常,杜恒霜忍不住狠狠地剜了安子常幾個白眼。
安子常似乎也在默默地打量她這邊。看見她的白眼,安子常反倒笑了,舉起酒杯,沖著她遙遙一鞠,然后仰頭喝下。
杜恒霜氣得紅了臉。
蕭士及雖然沒有看著杜恒霜,可是她的一舉一動都落在他眼里。
剛才的事,沒有哪個男人能無動于衷,除非他根本就不愛自己的女人。
蕭士及雖然生氣,但是并沒有生杜恒霜的氣,他只是在氣安子常。——什么玩笑不好開,非要扯上這等名節之事。看起來,父親以前說的話,是不對的。做人想要一家大小和和滿滿,就必須去追逐權勢。有了極大的權勢,才能護住自己的家人妻女。
今天在場的那么多小娘子,安子常為何偏偏只是拿杜恒霜開玩笑?不就是柿子揀軟的捏,看她沒有是父兄的孤女,欺負了她,她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知龗道她是自己的未婚妻,還來敢問自己是否割愛,不就是看自己一介白丁,不如他安子常是世襲的安國侯,又是齊王親封的先鋒大元帥!
蕭士及緊緊握住了自己手上的酒杯,知龗道自己不能再猶豫了。他需要權勢,需要立功,需要在這新舊朝代更迭的時期,為自己的家族謀一份長久的富貴。沒有這些,他護不住自己的家人。權貴們一根小指頭,就能讓他一輩子的努力化為流水。
他的父親蕭祥生就是太傻了。不知龗道去謀求功名權勢,只知龗道過自己的小日子。如果當初,他答應齊王的邀約,現在再不濟,也是一員副將。怎么會落到最龗后身死大牢,幾乎家破人亡的慘境?
蕭士及的心里,立下了跟父親蕭祥生完全不一樣的誓言宏愿。
富貴險中求,就算要被人當墊腳石,他也認了!
蕭士及心里鎮定下來,回頭看見杜恒霜憂慮的目光,對她溫和地笑了笑。這一次,笑意是先從眼睛里面顯出來,然后擴展到嘴角。
杜恒霜松了一口氣,也回了一個微笑。
一陣緊而頻的銅鈴聲悠揚地傳來,一個蒙著面紗的女子站在四個赤膊大漢抬著的大鼓上面,旖旎旋轉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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