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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恒霜聽了蕭泰及的話,長眉輕挑,黑曜石一般的瞳仁看得蕭泰及心里發虛,不自在地別開眼神,看向別處。
“二弟這話說的?難道我就不算蕭家人了?”杜恒霜淡淡地道,然后對龍香葉說,“娘,這件事,還要您主持大局。若是您沒有異議,我就回去跟大爺說一聲,讓大爺來跟娘詳細議一議這件事。”
龍香葉沉吟不語。分家,只要她活著,肯定是不允許的。但是趁此機會,給老二點補償也是好的。畢竟這個家都是老大把持,老二實在是太可憐了,只守著兩個鋪子,以后生了孩子,一家大小難道喝西北風?
龍香葉就給蕭泰及使了個眼神,笑著對杜恒霜道:“也好,可以議一議,你讓老大來跟我說,他弟弟也在場,我們娘兒仨都不是外人,好說話。”
杜恒霜也不跟龍香葉計較,笑著應了,回去打理外院的事,才讓內帳房把帳拿來給她瞧。
蕭家因生意鋪子和田莊多,蕭士及還有一些野路子的銀子進來,然后又神不知、鬼不覺地用光了。銀子用光了,帳目卻是要清清楚楚。所以蕭家在外院,專門有一個院子,封得嚴嚴實實,平時都有四個大漢在門口守著,是專門給帳房住的。
蕭家外院一共有五個帳房。一個管總的大帳房,人稱“金算盤”的吳誠。另外四個帳房,兩個外帳房,一個管鋪子的帳。一個管田莊的帳。一個內帳房,專門管內院開銷核實支銀子的事兒。還有一個帳房,就是暗帳房,專管蕭士及那些野路子的銀錢。這些帳房下面還各有學徒帶著,一個三進的院子住的滿滿當當,帳本都是另外有地方存放。
杜恒霜只跟大帳房吳誠,和兩個外帳房、一個內帳房打交道。那個暗帳房,蕭士及都沒有給她介紹過。
帳房這樣重要,蕭家的這些帳房更是不同一般的下人。他們雖然也有身契。但是不同于死契,都是活契,做滿十年可以走人的,所以平時都有幾分傲氣,跟半個主子差不多。
今日因要將內院的銀子發下去,同時杜恒霜也有些嗔怪那個內帳房。說實話。這一次的紕漏,杜恒霜認一半的錯,那個內帳房要認另一半的錯才對。他本來管著內帳房,難道不知道內院的銀子沒有支?居然都不提醒她一聲。
杜恒霜來到帳房院子,進了二重門,就聽見影壁后頭有人說話。聲音有些尖細,聽著怪怪的。又不像女人。
繞過影壁,就聽見那聲音“啊”了一聲,“有人來了,我先進去了。”
杜恒霜已經繞過影壁,和一個白面無須,一張臉圓圓胖胖跟饅頭似的人相了照面。
“啊,說少夫人來了。有禮有禮。”那人也沒有再躲,拱手給杜恒霜行了一個禮。便轉身進了東廂房。
杜恒霜吃了一驚。這人看著,就跟宮里的那些內侍差不多,蕭士及的外院帳房里面,居然有這樣的人!
知畫扶著杜恒霜,見她怔怔的,忙催道:“大少奶奶,時辰不早了。”
杜恒霜整肅心情,快步上了臺階,來到正房,走到左面花開富貴錦繡的琉璃屏風后面坐下,輕聲讓知畫去傳人進來,“傳吳小帳房。”
內帳房是大帳房吳誠的侄子吳用。平日里大家都管吳誠叫吳大帳房,吳用叫吳小帳房。
知畫站在屏風外面,傳了杜恒霜的話,院子伺候的人忙去將吳用叫了來。
吳用正跟人偏廳吃酒,吃得滿臉紅通通的,一身酒氣,歪歪斜斜地走了進來,只看見堂上俏生生地站著個十來歲的俏丫鬟,正是來過幾次外院給他傳話的知畫,大少貼身大丫鬟,就對著知畫長揖在地,笑著問道:“知畫姐姐叫吳用前來有何貴干?”
杜恒霜在屏風后頭聽見這話,就有些惱了。到現在這個時候,還說有何貴干?
老夫人的壽辰也過去幾天了,該傳的話外面傳遍了,這個吳用還裝沒事人呢?
知畫深吸一口氣,忍了怒氣道:“大少奶奶讓我看內院開銷的帳本的,順便將這個月內院的銀兩交付清楚。”
吳用打了酒嗝,一股酒氣連著肉菜的臭氣熏得堂上臭烘烘的。
杜恒霜在屏風后面越發眉頭緊皺。
知畫忙站在屏風前面擋住那股酒氣,用手扇了扇,道:“你站遠些,不要臟了這里的地。”
吳用大怒。
酒本來就能壯膽,他又素來仗著自己的叔叔是蕭家的大帳房,他自己也是聰明伶俐,做得一手好帳,不免恃才傲物。別說是知畫一個小丫鬟,就算杜恒霜親自訓話,他都不一定買帳。
“你算什么東西?也敢給你吳用大爺稱‘你我’?!好不好,打一頓賣出去!千人騎萬人壓的貨,也敢跟你吳用大爺仗腰子……”一連串的市井粗話滔滔不絕罵了出來,聽得知畫又羞又愧,忍不住哭了,可還是直著身子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免得這個渾人沖撞了大少奶奶。
杜恒霜在屏風后頭也聽得大怒。
自己好歹是這蕭家的女主人,自己的貼身大丫鬟,居然被人指著鼻子這樣罵,以后還怎么能撐起一頭家?!
“小妞兒,你生得不錯啊。過來,讓大爺親一親,大爺今兒就放你回去。或者,你嘗到你吳用大爺的滋味兒,就舍不得走了。”吳用上前一步,湊到知畫跟前,聞到她身上那股淡淡桂花油的香味兒,還有處子的幽香,不由色心大動,一只手忍不住就摸上了知畫的小手,“瞧瞧,這小手多軟,多滑,摸到爺身上。喲,爺的骨頭都酥了。”
知畫沒想到吳用居然動手動腳了,嚇得呆住了,愣愣地一聲不吭,更不敢提杜恒霜坐在屏風后面的話。自己一個丫鬟,輕薄就輕薄了,反正是奴婢,沒有大礙。可是少奶奶金玉一般的名聲,可就被敗壞了。
大少奶奶一個女人管外院。要經常跟男人打交道,在外人看來本就不大妥當。
是大爺信任大少奶奶,才將整幅身家托付給大少奶奶。
自己一定要挺住,不能讓人看笑話。
知畫想起杜恒霜,勇氣頓生,將手從吳用油乎乎的手里抽出來。反手一個耳光,扇在吳用臉上,怒道:“你是哪里吃了屎來,就知道滿嘴嚼蛆?!來人,給我把這眼里沒主子的家伙拖出去打十大板,等他清醒了再來回話!”
門外伺候的人聽見吳用在堂上胡言亂語。悔得腸子都青了。大少奶奶就在屏風后面坐著呢,他就敢胡言亂語。不怕大爺知道了,將他剁了喂狗?!
知畫一怒,外面候著的人趕緊進來,將吳用生拉活拽,拖了出去。
這些人知道杜恒霜就在堂上的屏風后頭坐著。知畫說的話,就是杜恒霜的態度,這些人都不敢徇私。雖然平日里跟吳用的關系不錯。也知道他的后臺就是大帳房吳誠,但是吳誠再厲害。也是下人,杜恒霜是主子,而且是大爺心坎上的人,誰更重要,一目了然。
為了在杜恒霜面前將功贖罪,這些人拿了大板凳過來,用桐油浸過的牛皮繩將吳用綁在板凳上,掄起扁擔一樣粗的大棍子,狠狠往吳用屁股上打過去。
只要狠狠地責罰吳用,大少氣就不會撒到他們頭上了。
這些人更是下了死吳用。
反正是大少大丫鬟親口吩咐,吳用又在堂上調戲人家,打死也是不冤的。
大帳房金算盤吳誠正在后面的院子里做總帳,聽見自己的一個徒弟上氣不接下氣地闖進來,喘著氣道:“師父!師父!小師叔被人按在前面院子里打呢,師父快去看看!”
吳誠知道自己這個侄子平日里大模大樣,得罪不少人了,不過有自己照看他,一般人不敢把他怎么樣。
現在聽說有人敢打自己的侄子,心疼得臉都抽了。其實這些人不知道,這個侄子,不是他的侄子,而是他的親兒子,是他在自己大哥出遠門的時候,跟自己嫂子偷情生下來的。后來大哥回來了,幸好時間還對得上,就胡亂認作是他大哥的兒子了。而且他大哥的兒子多,多一個少一個無所謂,也不知道自己的弟弟和自己媳婦的私情,就一直瞞了下來。
吳誠自己一輩子沒娶,就對這個侄兒特別親,早說好以后自己的身家都給吳用繼承,還把他帶在身邊親自學帳,怎么能這樣被人欺負?
吳誠一手將手里的帳本扔下,撂了袍子起身問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好好跟我說說。”
那學徒當時正好在東廂學打算盤,聽見鬧起來了才趕出來,打聽清楚才過來回話的。
一聽是胡言亂語得罪了大少大丫鬟,吳誠的臉就沉了下來,腳步也慢了,過了一會兒從后門進院子的時候,心里已經想好一個主意,正好兩全其美,臉上一樂,晃悠悠就從抄手游廊拐進院子里面。
他一來,沒有急著去讓人停手,反而直接來到堂上,對著屏風就直挺挺跪下,大呼道:“請大少奶奶開恩!我侄兒一向心慕知畫姑娘,今日得見佳人,心急了些,并無惡意,請大少奶奶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