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她整個人都僵住了,一動不動地抓著被子躺在那里,看著那條毒蛇慢慢展開蜷曲的身子,豎了起來,吐著冰冷的蛇信,一雙小小的豎瞳雙眼居高臨下盯著杜恒霜,冰冷、惡毒,還帶著股粘乎乎的惡心,仿佛只要她動一動,它就要飛撲上去,一口咬斷她的喉嚨!
她和毒蛇僵持了一個早上,直到方嫵娘派人來尋她們姐妹,杜恒霜擔心杜恒雪貿貿然闖進來,才不顧一切大聲叫道:“別進來!有蛇!”
下人們沖了進來,杜恒霜立即用被子蒙住頭,死死壓住被子。
后來毒蛇被抓住,發現原來是沒了牙的,不知龗道是誰惡作劇,故意放到她枕頭邊上,企圖嚇唬她。
杜恒霜沒有被嚇倒,反而親手將那蛇釘在她們住的小院門口很長一段時間,直到后來成了風干的一條蛇皮,既警醒別人,也警醒自己。——她是住在一個毒蛇環繞的地方……
沒想到過了那么多年,那股被毒蛇盯住的感覺,又回到她身邊,就如她發現陳月嬌每次在暗中打量她的感覺一樣。
杜恒霜想起那條毒蛇的樣子,忍不住又一陣惡心,趕緊道:“快給我痰盂,我又要吐了。”
一旁伺候的知畫快手快腳遞上一個描金痰盂,接住杜恒霜的嘔吐。
知數端了一杯清水過來,給杜恒霜漱口。
歐養娘送上諸素素專門給杜恒霜做的酸梅。
杜恒霜漱了口,又含了幾顆酸梅。心里才好受些,只是身上已經出了一身冷汗,腹中也一陣陣發緊。
“有些不好。”杜恒霜蹙眉道,“去請素素過來吧。”
歐養娘眉梢一跳,忙道:“我親自去。”
杜恒霜點點頭,閉上眼,半靠在羅漢床的靠背上歇息。
諸素素在長安城沒有親戚,正在家中無所事事指揮吳世成搬磚砌墻,見歐養娘親自來請,忙背著藥箱。帶著吳世成一起過來。
來到杜恒霜住的正院上房。諸素素仔細給杜恒霜切脈,手勢輕緩,眉梢卻越皺越緊,末了放開杜恒霜的手腕。盯著她的眼睛問道:“今天出什么事了?你怎么情緒波動這么大?你知不知龗道。你很可能是懷的雙生子。母體的一點點情緒波動都會影響到他們的生長,而且你才剛剛三個月而已,實在是太不小心了。“一邊說。一邊拿筆給杜恒霜開方子,“我跟你說,有什么氣,非要現在生?你不保重自己,誰會來保重你肚子里的孩子?”
杜恒霜有些訕訕地,低聲道:“是我的錯。一時想左了,沒想到這么大反應。”
諸素素見杜恒霜不想說,八卦心起,借故將屋里的人都支開,湊近她,神秘地道:“現在沒人了,你可以說了吧?”
杜恒霜看見諸素素滿臉的好奇,忍不住掩袖笑道:“真沒什么事。”蕭士及出征的事,只對她和蕭義說過,蕭家別的人只有等毅郡王大軍出發之后,才知龗道他去做什么了。在這之前,大家只知龗道他去毅郡王府辦差去了。
諸素素撇撇嘴,表示不信她的話。
杜恒霜當然不會對諸素素說實話,但是她也不想騙她,想起來諸素素曾經提醒過她的話,杜恒霜心里一動,笑道:“其實是這樣。大爺不經我同意,就讓二弟妹過來幫我們大房管家,將我氣著了。”
“哦——!”諸素素拖長了聲音,半信半疑,“就這件事,就讓你氣成這樣?”
杜恒霜收了笑容,嚴肅地道:“大房內宅的事,本應該是我作主。大爺越過我,直接插手內宅之事,那就是打我的臉,你說我氣不氣?”
好吧,這樣上綱上線,確實應該生氣。
諸素素點點頭,“原來是這樣,還有這么大說頭。”然后還是勸杜恒霜,“好了,男人其實都這樣,靠不住的。我跟你說,男人靠得住,母豬都能上樹了。咱們做女人的,已經很吃虧了,再要對他們掏心掏肺,實在是不劃算。依我說,你現在是原配正室,肚子里又有了娃,而且一次兩個,有很大的可能會有兒子。你看,你有銀子,有兒子,有位子,還非跟男人較什么勁?他要打你的臉,你就打他的臉,公平合理,童叟無欺。——一句話,不作就不會死。”
杜恒霜噗哧一聲笑了,歪著頭打量著諸素素,看得諸素素有些頭皮發麻,橫了她一眼問道:“你這樣看我做什么?難道我說得不對?”
“很對,素素看得很通透呢。不知龗道素素喜歡的男人,會是什么樣子的?”杜恒霜打趣道,將桌上擺得的點心讓諸素素吃。
諸素素吃了一個水晶玉容團,撐著胳膊靠在桌上,露出向往的神情,“我愛的男人,會身穿金甲圣衣,腳踏七色云彩,帶著滿車的銀子來迎娶我。”
杜恒霜也跟著神往起來,點頭道:“素素你看的戲本子真多。”
諸素素狐疑地打量杜恒霜,“你怎么知龗道是戲本子?”不會吧,杜恒霜難道是同道中人?她也看過那部電影?
杜恒霜攤手,臉上露出不解的神情,“哪里有人能夠腳踏七色云彩?你當是鳥啊,還會飛?——不是戲本子里的,是哪里的?”
“哦哈龗哈……”諸素素拍拍胸口,原來是一場虛驚,真是差一點要了親命了。
“是我胡謅的。其實我的要求不高,真的不高。這么說吧,他要至少官居三品以上,如果有爵位更好。家里的銀子總要有個幾十萬兩吧,太少不好意思出來走動。宅子總得占地十畝吧,不然不好意思稱大宅門。”諸素素掰著指頭數她“要求不高”的條件,末了又垂頭喪氣道:“當然。我也有思想準備,滿足了前面的這些條件,肯定還會附贈通房若干,妾室幾枚,以及遠房表妹、紅顏知己。——總之好白菜總是能吸引各種豬來拱。”
杜恒霜拊掌,笑得前仰后合,“素素你這什么話,你把自己比作什么了?”越想越咋舌,因笑道:“這還叫要求不高,難怪你看不上我們大爺。”
諸素素臉皮再厚。此時也有些不好意思。雙頰紅成一片,扭扭捏捏地道:“能不能不要提以前了?那是小時候,我……我……我那時候被嚇壞了,只想找個靠山。”
本來以為蕭士及的爹蕭祥生是她命中的貴人。所以她極力撮合自己的娘親和蕭祥生。后來被蕭祥生看穿。拒絕她們之后,她還不死心。她看出來蕭祥生是個好人,就君子可欺之以方。打定了主意吃定他。若不是后來蕭祥生突然橫死,諸素素的計龗劃說不定會奏效呢……
諸素素幽幽地嘆了口氣。自己千算萬算,最龗后才發現,原來自己命中的貴人,不是別人,就是自己。
靠天靠地靠男人,都不如靠自己來得靠譜。
但是這個時代,權勢卻只給男人。所以她想成為人上人,還是得靠男人。
諸素素有些垂頭喪氣。
杜恒霜本來就是打趣,看見諸素素的樣子,以為是自己的話讓她尷尬了,忙道:“是我的不是,老拿出來說也沒意思,以后再不會說了。”接著便岔開話題,問她一些養胎保胎的事宜。
諸素素想起關蕓蓮要來大房管事,就道:“你記得自己的小廚房不要被外人插手,里面一天十二個時辰不能斷人,而且一次最少要有兩個人值班,千萬大意不得。”
杜恒霜一一記下,很快知畫端了藥來給她喝。
諸素素就起身道:“你慢慢喝,我去看看老夫人。”是在年節當中,也該拜年。
杜恒霜讓她自便。
諸素素來到萱榮堂,果然看見一堆人在那里湊趣,倒是熱熱鬧鬧,確實有過年的氣氛,也有些羨慕,笑著上前,將年禮送出來。
龍香葉看見是諸素素來了,格外歡喜,忙道:“素素來了,快坐。”又問她家里人好。
諸素素一一應了,留神看屋里的人。
所有的人都坐在龍香葉的暖閣里。
年節里面無事,大家在摸骨牌取樂。
金姨媽、關蕓蓮和陳月嬌陪著龍香葉打牌,龍淑芝在碧紗櫥里跟蕭泰及對坐下棋。
關蕓蓮的眼風如刀子一樣,不時往碧紗櫥那邊掃過去。
她不專心,就頻頻點炮輸牌,一堆堆的銅錢往龍香葉那邊堆過去,喜得龍香葉合不攏嘴。
諸素素仔細觀察了一下,暗暗點頭,暫時都還好。不過也因為在年節,有事也不會挑這個時候吧。
諸素素坐了一會兒,也告辭離去,直接回家去了。
坐在回家的車上,諸素素想到今天跟杜恒霜說的話,還有自己的終身,一時不斷嘆息。
吳世成坐在她身邊陪著她,聽她不斷長吁短嘆,就問道:“難道蕭夫人身子不好?”
“啊呸呸呸!”諸素素忙啐道,“你個烏鴉嘴,不要在過年的時候說這種喪氣話好不好。”
吳世成也跟著呸了兩聲,憨笑著道:“是我考慮不周全,還是素素心地好。”
諸素素翻了個白眼,道:“我心地不好,你不要往我臉上貼金。”說著看了吳世成一眼,突然問道:“你想娶個什么樣的媳婦?”
吳世成撓了撓頭,對于諸素素的直白很是不好意思,但是人家都問了,他也不好意思不說,支吾了半天,方道:“娶個愿意嫁給我的媳婦。”
諸素素瞪大了眼睛,“你這是什么話?難道你一點要求都沒有?”
“什么要求?”吳世成也瞪大眼睛問道,似乎在跟諸素素比誰的眼睛更大。
諸素素扯了扯他的衣襟,道:“喏,你有沒有想過要娶個什么樣的小娘子,長相如何,身材如何,家世如何,等等情況。”
“哦,”吳世成應了一聲,無奈地道:“我家無恒產,身無分文。人家愿意嫁給我,我就很高興了,哪會像素素你一樣挑三揀四?”
諸素素大怒,一把拎住吳世成的耳朵,在他耳邊怒吼道:“我挑三揀四怎么啦?我愿意!我夠本事!——要你管!”
吳世成的耳朵被她擰得紅了一片,也不敢叫痛,反而連聲勸諸素素,“素素別用力,仔細手疼!”
諸素素恨恨地松開手,啐道:“你要求那么低。干脆去給人家做倒插門女婿算了。”
吳世成忙不迭搖頭擺手。“那可不成,我們家有祖訓,不能做倒插門女婿。”
諸素素臉一沉,問道:“你家到底有多少祖訓?!”先前死活不肯賣身為奴。現在又來個不能做倒插門女婿。他當她諸素素是傻子不成?
吳世成的眼睛瞪得更大。忙道:“素素,我沒有騙你。不能賣身為奴,當然就不能做倒插門女婿了。素素你不是不知龗道。倒插門女婿,比賣身為奴還要慘。奴仆下人好歹還能保住自己的祖宗,自己的姓氏。倒插門女婿,可是連祖宗都丟了,要改姓,等生了孩子,孩子也跟媳婦姓。你說,這樣的事,我家祖宗要是知龗道了,豈不是要氣得將我趕出吳家?”
諸素素本來就對祖宗的概念比較淡薄,一時不是很能明白吳世成的話,嘟噥道:“如果窮到沒飯吃了,做個倒插門女婿總比餓死好。”
吳世成見諸素素又來這套“吃飯論”,呵呵笑了一聲,不再跟她爭執,不動聲色地岔開話題,道:“剛我在外院,見到蕭大爺,他讓我明天去毅郡王府,說是有事要忙。”
諸素素一聽就覺得不對勁,狐疑問道:“明兒是正月初三,衙門里封筆掛印,要到十五過了才開衙。蕭大哥干嘛要你明天就去毅郡王府?”
吳世成無所謂地道:“蕭大人說有事,就是有事,他又不會騙我。橫豎我也無事做,天天在家待著也難受。”
諸素素立刻兇巴巴地道:“怎么沒有事情做?我讓你天天搬磚,你還沒搬完呢。”
吳世成摸著下巴沉吟道:“我已經搬了好幾個來回了,你到底要在哪里砌墻啊?說清楚了我一個晚上就給你砌好了。”
諸素素便不再言語,直到回家,才對吳世成道:“明天去毅郡王府看看,晚上回來跟我說說,到底做什么去了。”
吳世成點點頭,兩人一起回了諸素素的宅子。
這邊蕭家府上,很快就到了掌燈時分。
杜恒霜等蕭士及回來一起吃了飯,就開始幫他收拾換洗的衣裳。
因這件事暫時不能讓別人知曉,蕭士及的行李是杜恒霜一理的。
蕭士及看杜恒霜身子不舒服,后來都是自己動手,不過讓杜恒霜過一過眼。她說合適,他就塞進包袱里,不合適,他就拿出來。
出龗去打仗,身上的衣裳有幾套換洗就行了,最重要是要有鞋襪。
好在杜恒霜先前在家的時候,就給蕭士及做了許多雙鞋,嫁進來之后,又給他做了十幾雙襪子,都放在包袱里,大大地包了一包。
“好了,你去睡吧。我明兒天不亮就去王府了。離開長安之前,我會盡可能晚上回來陪你。但是你也別等我,我能回來就回來,不能回來就是走不開。”蕭士及對杜恒霜一一交待清楚。
以前兩個人就是聚少離多,現在成親了,沒有過幾個月安生的日子,又要離別,杜恒霜強忍著淚意,努力笑道:“知龗道了,我會好好保重自己和孩子,等你回來。”
兩人歇下。
第二天杜恒霜醒來的時候,發現蕭士及已經走了。
杜恒霜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不能沉浸在頹廢哀傷之中。素素說過,她心情好,孩子才能健康生長。如果她天天以淚洗面,孩子不僅會瘦小、體弱,而且生出來會天天哭鬧不休……
蕭士及是走了,這是他的家,她會幫他守著這個家,直到他回來。
杜恒霜坐起身,伸手到床帳邊上,拽了拽鈴繩。
外面候著的丫鬟聽見了,忙去向知畫回報,說大少奶奶醒了。
知畫驚訝得看看外面的天,才剛剛晨曦微露,“這就醒了?”連忙進來問道:“大少奶奶,要不要再睡一會兒,這天還早呢。”
杜恒霜在帳簾里面笑道:“不早了,我該起來吃點東西,然后去外面走一圈。”
知畫便將帳簾撂起,掛到兩旁的赤金帳鉤上面。
服侍杜恒霜梳洗過后,又吃早食。
還是以前那幾樣東西,不過杜恒霜現在更愛吃豬頭肉這類粗菜,精細的菜她反而不想吃。
諸素素知龗道后,說這樣更好,不用刻意改變,按照她的心意吃就行了,反正完全不能吃的東西,她已經交待過了。別的東西,比如蟹肉、蟹黃,少吃一點就行,吃多當然也不太好,但是也還沒有到完全不能吃的地步。
大齊的醫書上說,孕婦吃螃蟹,生的孩子會橫著走路。諸素素對這種說法當然是嗤之以鼻。她知龗道,其實真正的原因,是蟹肉和蟹黃都是高蛋白,不僅孕婦,其實一般人也不能多吃。好在螃蟹的個兒就那么大,就算吃好幾個張牙舞爪的螃蟹,到嘴的肉就那么點兒,離真正的高蛋白中毒過敏,還差的遠呢。
杜恒霜既然好這口,而且她的胃口本來就小,也吃不了多少,所以就由著她吃,橫豎不會過量。
但是杜恒霜自己的胃口越來越變了,以前喜歡的都不愛吃了,以前吃不下的現在吃得津津有味。
剛剛吃完早食,就已經在吩咐知數,“我想吃紅燒肉,一會兒讓小廚房做一碗。”
知數和知畫偷偷交換一個顏色,掩下臉上的笑意,低頭應了。
杜恒霜就帶著知畫和歐養娘去萱榮堂請安。
在蕭士及離開長安之前,杜恒霜還是要每天去萱榮堂一趟的。
關蕓蓮也要過了十五才來大房管家。
杜恒霜要趁這個機會,好好觀察陳月嬌。
來到龍香葉的萱榮堂,杜恒霜先給龍香葉請安,又問道:“婆母昨夜睡得可好?一夜醒幾次?有沒有什么特別想吃的東西?”
龍香葉笑瞇瞇地道:“我很好,你別管我,只要好好養胎,幫我們蕭家生個大胖小子,我就萬事不愁了。”又問道:“老大呢?沒有跟你一起過來?”
杜恒霜微微一笑,眼光在屋里掃了一眼,道:“婆母,毅郡王府有事,大爺一早就去王府了。”
龍香葉臉上的笑容就淡了下來,點頭道:“知龗道了。”
杜恒霜便問道:“婆母,金姨媽和陳小娘子在這里可住的慣?”
“當然習慣,怎么不習慣?我這里都不習慣,她們還想住到哪里去?”龍香葉不屑地道。
杜恒霜笑道:“媳婦想跟陳小娘子說說話,婆母看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