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袢?
許言邦想起杜恒雪的身影,眼神微微一黯,臉上的神色卻還絲毫未變,搖頭道:“這跟我心里有沒有牽袢沒有關系。我不想成親,你另找別人吧。”
被這樣直言不諱地當面拒絕,王芳華臉上火辣辣的,但是卻也被激出一絲氣性。她其實也并不是要非他不嫁,可是人心就是這樣奇怪。若是許言邦上趕著討好她,她說不定就無可無不可了,更不會這樣巴巴地湊上來。
許言邦越拒絕,王芳華就越放不下。
“世家大族的好男兒多得是。而且王大小姐,你是嫡長女,該配嫡長子才對。我只是嫡次子,其實配不上你。”在一個不掩飾對自己有好感的世家貴女面前,許言邦也有些無奈,有些心軟。
這也是男人的通病。對于主動追求自己的女子,哪怕不喜歡,也硬不起心腸說太重的話。更何況,那女子模樣靚麗,出身高貴,就更能滿足男子那一點不可告人的飄飄然的心態。
王芳華見許言邦放軟了聲調,心里一動,偏頭笑著道:“士族男子我見得多了,像許都護這樣年輕有為,還有擔待的男子,實在是太少了。”
這樣一說,許言邦倒是從剛才有些飄飄然的心態里面清醒過來。——來就是看中了他的職位,跟他這個人又有多大關系呢?
許言邦就抱著胳膊,注視著王芳華的雙眸問道:“如果我現在還和別的士族子弟一樣,涂朱傅粉,偎紅倚翠。你還會一定要嫁給我嗎?”
王芳華暗忖,若是你跟那些軟骨頭似的士族男子差不多,我又怎能對你另眼相看?但是這話如何說得出口,遲疑半晌。躊躇著道:“正因為你跟他們不一樣,我覺得你大有可為。”
許言邦挑高了眉毛,“大有可為?——我告訴你,在我們朔北軍中。比我強之又強的人多得是。那些寒門庶族子弟打仗的時候,就跟不要命一樣,他們積累軍功,比我快多了。若是你真的想找個有事,有上進心的夫君,寒門庶族里面大把青年才俊任你挑選。”
王芳華笑著搖搖頭,輕飄飄地道:“你以為我們太原王氏的女兒真的沒有人要嗎?從我十二歲起,每一年,都有無數的士族和寒門子弟上門求娶。只是我看不上他們而已。”
許言邦笑了笑。“原來王大小姐眼界這樣高。許某是不是要感謝王大小姐盛情。竟然慧眼挑中了在下?”
“許都護客氣!”王芳華拱了拱手,一派落落大方的舉止,干脆直言不諱地道:“許都護。聽你剛才的話,我對你更欣賞了。你知道自己的份量。知道自己的短處,既不自卑,又不自大。這樣腦子清醒的人,實在很難得。”
“其實,像你這樣上進的寒門庶族子弟確實不少,有些也真的闖出了名堂,比如陛下新封的柱國侯蕭士及。但是你要知道,柱國侯若不是娶了你繼母的女兒,他又怎能得到這樣的機會展露頭角?——這就是我看不上寒門庶族子弟的原因。”
許言邦聽了這番話,并沒有反駁,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讓王芳華又升起一線希望。
“他們求親,只是看中我們太原王氏士族門閥的地位,為他們往上爬添磚加瓦而已。可許都護你就不同了,我們兩家門當戶對,若能結成秦晉之好,定能讓太原王氏和洛陽許氏的聲望更上一層樓。還有,你娘是前朝郡主,血統尊貴。我娘出自滎陽鄭氏,也是五姓七望之一的門閥大家。無論從父族、母族哪個方面考慮,與我聯姻,都不會辱沒你,更不會辱沒你們許家。”王芳華自忖這一番話情辭懇切,有理有據,只要許言邦是個頭腦正常的人,就必會考慮她的話。
許言邦靜靜的聽完,輕輕嘆了一口氣,淡淡地道:“你只看見我今天的成就,卻沒有看見讓我成就今日地位的原因。還有,你們王家想跟我們許家聯姻,還不是看上了我這朔北都護的位置?還不是跟你鄙夷的寒門庶族男子一樣,是要借別人的勢,壯自己的威風?”
王芳華一下子張口結舌,被許言邦的話打擊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要告訴你,柱國侯跟他的妻子,是訂的娃娃親,不是像你所想的一樣,為了往上爬,求娶許家的繼女。柱國侯戰功赫赫,威震朔北,為了救毅親王更是九死一生。他能有今日的成就,完全是實至名歸。到你嘴里,他居然就成了吃軟飯的。——王大小姐,道不同不相為謀,多說無益,許某告辭了!”說罷拱一拱手,就要告辭。
王芳華見許言邦又要走,著急地跺腳:“就算你身邊已經有人了,我也不在乎。你至今未娶,證明你身邊的人身份不足以為正室。既然她最多只是做妾,我身為大婦,又怎會跟一個婢妾過不去?我們王家,妾室就不少,家里庶出的弟妹,也就只比仆役下人的地位高一點點而已。我們王家,只有嫡出,才能真正在族里擔當重任。你我自小看著這樣的情形長大,又怎會學那小戶女子,為夫君納不納妾糾結苦惱?——許都護,你千萬放下心。我若嫁你為妻,一定第一個讓你的寵姬進門,給她名份地位,也給她的孩子一個姓氏。”
許言邦嗤笑一聲,回頭彈了彈手指,“王大小姐真是想得多。八字兒還沒一撇,就把如何處置我的妾室都想得到了,我該你說心思縝密,還是該說你異想天開,腦子非常人所能及?”
王芳華聽出許言邦話里不加掩飾的嘲諷之意,到底是沒有出閣的姑娘,唰地一下子紅了臉,憤憤地道:“來就是這樣。你難道還有別的說頭?——難道你還想讓你那上不得臺面的心里人做正室?就算你肯,你爹,整個洛陽許氏都不會肯!”
許言邦想起杜恒雪的身份,有些黯然。輕輕嘆了一口氣,淡淡地道:“不關你事,你不要把精力用在我身上了,免得耽誤了你。”
王芳華心里一沉。果然有一個人……不甘心地問道:“你心里的人,到底有什么好處?我不信我比不上她。”無論,容貌、家世,還是才學、謀略,王芳華自信都是世家嫡女里面的佼佼者。
許言邦卻停下腳步,怔忡半晌,才回身道:“用不著比。我從來不把她跟別人比。別人比她好,干我鳥事?若是因為她有別人比不上的好處我才心悅她,那我不是成了吃軟飯的?”
“這樣說。你心里真的有人?到底是誰?”王芳華臉上露出狡黠的微笑。
許言邦語窒。瞪了她一眼。轉身大步離去。
“你不說,我自己去查。”王芳華在后面遙遙叫了一聲。
許言邦更加惱怒,回頭道:“你若敢插手我的事。我必盡我全力,讓你太原王氏從此一蹶不振!”
王芳華一顆心頓時如同掉到冰窖里。從里到外冰了個透心涼。
她愣愣地站在抄手游廊上,看著許言邦的背影逐漸消失在游廊拐彎的地方,只覺得一片茫然,不知道自己的堅持,到底是對還是錯。
“大小姐?”她的丫鬟婆子見許言邦走了,才敢上前來。
王芳華定了定神,高高地抬起頭,“我們去看看許夫人吧。”
許家的婆子忙給王芳華帶路。
王家的一行人從抄手游廊上走了過去。
她們剛走,一襲大紅色箭袖錦衣從游廊的橫梁上露出了蹤影,一個俊美的少年坐在橫梁上,晃著兩條腿,笑吟吟地看著遠去的這撥人,在心里暗道,敢說我姐夫壞話,膽子倒不小……
那少年在橫梁上坐了一會兒,一個鷂子翻身,從橫梁上跳了下來。
他剛一落地,幾個小廝帶著丫鬟婆子已經屁滾尿流地追了過來,只差抱著他的雙腿嚎起來,“三爺,我的好三爺,您可不要再這樣神龍見首不見尾了,剛才差點嚇死小的,以為把三爺跟丟了。”
那少年正是許紹的嫡三子,也是填房方嫵娘所出的許言朝。
許言朝笑著踢了那小廝一眼,罵道:“臭球囊的,你小爺在自個兒家里也能丟,你當你小爺是白癡啊?!”
說罷甩著袖子,大搖大擺地去找他二哥去了。
方嫵娘離開中堂,徑直回了自己的院子,只是吩咐婆子丫鬟去廚房傳話,今日要備酒席,準備招待太原王氏的貴客。
到了吃飯的時候,方嫵娘遣人過來告罪,說她不舒服,就不來陪客了,請王老爺和王夫人見諒。
許紹知道方嫵娘是犯了小性兒,也不去揭穿她,跟著向王之行和王鄭氏道歉,“內子稟性脆弱,想是昨兒勞累過甚,還請之行兄弟不要見怪。”
王之行和王鄭氏當然連說不會。其實方嫵娘不在,他們還自在些。在他們眼里,就算方嫵娘嫁給了許紹,但出身還是傷不了臺面。來就是市井平民,而且還是個嫁給商人的寡婦,這樣的人做填房,在士族門閥里面,確實不大抬得起頭。
吃飯的時候,機靈鬼一樣的許言朝看出點兒端倪,笑吟吟地問許紹,“爹,王家老爺和夫人看不起我娘,你知道還是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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