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士及闔上眼,淡淡點頭,“太祖母是我們蕭家的老祖宗,要罰誰都行。”頓了頓,又道:“太祖母這一次要跟我們回長安,重孫現在就給您去打點打點。”然后看著杜恒霜,遲疑道:“夫人,跟我出去一趟吧。”
杜恒霜低垂著頭,輕輕點兩下,便帶著兩個孩子跟蕭士及出了蕭家老宅的中堂。
他們倆一走,蕭家中堂上的仆婦都用敬畏的目光看著楊氏。
蕭士及這句話說出來,蕭家上下都知道,龍香葉不可動搖的老夫人的位置,算是不存在了。
現在蕭家的老太君,便是太祖父的填房楊氏。
楊氏松了一口氣,腰背挺得更直,對堂上的仆婦吩咐道:“將龍氏扶起來,跟我一起去祠堂跪祖宗。”末了又道:“你們記得去給及哥兒和他媳婦,還有兩個孩子準備飯食。嫣然,你回你房里去吧。”最后一句話卻是對蕭嫣然說的。
蕭嫣然不敢離開,猶豫著問道:“太祖母,這天夠冷的,祠堂里面要不要生個爐子?”
“生個火盆進去吧。”楊氏看了躺在地上的龍香葉一眼,又吩咐道:“把她身上的赤金頭面,還有大紅鶴氅都給我脫下來。”
龍香葉本是裝暈。
蕭士及這副態度,還有楊氏這樣強硬,很是出乎她意料之外。
她本以為,一個老太爺的填房,隔了不知多少輩了,而且那楊氏十幾歲就嫁給老太爺,到底一個孩兒都沒生出來,有什么底氣來跟她叫板!
她可是柱國侯的親娘!當朝的一品誥命夫人!
可是楊氏不僅跟她叫板,還動了她一個耳刮子。不僅打了她一個耳刮子,自己的兒子還對自己不聞不問。將自己扔給楊氏處置。
龍香葉心里對蕭士及更加埋怨。都說兒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貧,自己的兒子,真不是個東西……
龍香葉正不知所措間,便感覺到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伸過來,將她扶起來,然后在她的頭上動來動去。
龍香葉睜開眼睛,看見楊氏半蹲在她身邊,將她頭上的赤金頭面正一件件取下來。
“你做什么?”龍香葉氣憤地嚷起來。伸手推了楊氏一把。
楊氏這些年是下地干活的人,比一直養尊處優的龍香葉要有力氣多了。龍香葉推在她身上,就如同推在一塊大石頭上,只是晃了晃,便若無其事地將龍香葉頭上的首飾都拔下來了。
“你是孀居之人。怎會不知孀居之人不能穿紅戴綠?就連首飾,也只能用素銀和真珠,赤金和紅寶都不能用。你不是很知書達理嗎?不是很貞靜守節嗎?怎么不記得這些事情?!”楊氏毫不留情地道,然后雙手一扯,將龍香葉身上的大紅羽紗鶴氅扯了下來,扔給龍香葉身后的梅香,“拿去。現在帶我去你們老夫人房里。我要細細查檢一番,看看還有沒有眼生的東西。”
楊氏說到做到,雷厲風行一般,將龍香葉扔在中堂。自己跟著梅香往龍香葉的屋子里走。
龍香葉大急,忙從地上爬起來,拎著裙子,三步并作兩步跟在楊氏和梅香后頭叫道:“你們做什么?那是我的東西!”
楊氏回頭嗤笑道:“你不裝暈了?不裝暈就跟我們走。查驗完你的屋子。你還要跟我去跪祠堂。”
龍香葉這輩子,也只在她的嫡母面前作小伏低過。而她的嫡母也是要面子的人,不肯落人褒貶,又指著庶女們以后出嫁了,好幫襯娘家,所以對她們這些庶女極好,在吃穿住用上跟嫡女沒什么差別。所以龍香葉在嫡母手下并沒有吃過苦。
后來蕭祥生求娶,就是龍香葉揚眉吐氣的時候,也是她從一個落魄秀才家的庶女,一躍成為大富商兼員外郎原配正室的轉折點。
再后來,雖然蕭祥生身死,蕭家落敗,但是她兒子卻比他爹還能干,不僅撐起這頭家,而且能供她錦衣玉食,比蕭祥生在世的時候還有豪富。
最厲害的是,她的兒子還封侯拜將,成了大齊威風凜凜的一品柱國侯,給她掙了一個誥命夫人銜回來。
在柱國侯府,她一直是高高在上的老封君,就算杜恒霜深得她兒子寵愛,還是不敢正面跟她沖突。
這次路上那一壇狗血,已經讓龍香葉深恨杜恒霜,只是說不出口,但是已經在心里盤算著一門計謀,等回了長安,就要施展開去。
總之杜恒霜這個媳婦,她是絕對不想要了。
生了龍鳳胎又怎樣?自己的兒子位高權重,又生得俊美無儔,大把的女人愿意嫁給他。就算是配公主,他也是配得上的。——配杜恒霜這個既粗俗,又霸道,還是下賤的商家出身的女子,實在是辱沒自己兒子了。
當一個婆母不想要她的兒媳婦的時候,無論這個兒媳婦怎么做,都是沒有法子扭轉乾坤的。哪怕你跪下來,把自己當做你婆母腳下的泥,她也嫌你的骨頭太咯腳,總得將她磨成粉,揚成灰,遠遠地往空中散去,讓她永遠看不見這個礙眼的媳婦才好。
杜恒霜如果想活命,唯一的出路就是被休棄,或者下堂求去。結果都是一樣,就是放棄柱國侯夫人這個位置。——沒有別的選擇。
自己打得好好的算盤,居然橫空殺出一個楊氏,很可能就要破壞她的計劃了。
龍香葉心里一驚,眼珠子轉了轉,立時改了念頭,不再對楊氏橫眉冷對,也不再高高在上,反而帶著哭音怯怯地道:“太婆母,剛才都是孫媳婦豬油蒙了心,睡迷了眼,才從長安來的路上撞客著了,才說了那些著三不著四的話。香葉給太婆母賠罪了。”
說著,對著楊氏深深福身行禮,又對梅香道:“梅香,你是知道的。前兩天,我的兒媳婦還往我身后潑黑狗血來著。我都不記得那時候發生什么事,只覺得腦子里糊里糊涂的,一片空白。后來她們告訴我說了那些話,做了那些事,我自己是一點都不知道……”
楊氏停下腳步,回頭仔細瞧了瞧龍香葉,道:“若真是如此,麻煩倒是大了。咱們得去寺里找方丈大師做一場法事才好。撞客這件事,可大可小。”
龍香葉被楊氏銳利的眼神嚇得后退兩步,慌忙道:“好了,已經好了。那黑狗血很管用的。我現在已經完全好了。”
楊氏點點頭,“那就是了。這樣看來,杜氏還是個孝順的孩子,她這樣拼著別人說她不孝的名聲,也要解救你,實在是一心為你好。若不是她潑你黑狗血,你現在還渾渾噩噩,說不定闖了大禍還不知道呢。所以啊,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了。她為你好,你要領情。忘恩負義的人,都會不得好死。你記住沒有?”
這番話聽在龍香葉耳朵里,怎么聽,怎么別扭。可是又句句扣在理上,讓她一句話都反駁不了。
還說忘恩負義的人不得好死,這是在咒她么?
龍香葉咬碎銀牙,也不敢反駁一句,只得不情不愿地向楊氏保證,她一定不會再提此事。若有再提,就是忘恩負義……
楊氏滿意地點點頭,“既然如此,我們更要去祠堂跪一跪了,讓祖宗保佑你。——祠堂是最干凈的地方,那些亂七八糟的臟東西是進不去的。”說著,索性拉著龍香葉的手,“先去你屋里看一看,把那些不干凈的東西都請出去,然后去祠堂。——你身上的衣裳也當換一換。”
龍香葉身不由己,被楊氏拽著,跟在梅香后頭,回了她住的屋子。
楊氏進來一看,眉頭皺得更緊。
她對梅香道:“你們老夫人的包袱呢?”
梅香指了指屋子靠墻邊上大大的四個箱籠,“都在那里面。”
楊氏愕然,“你們回洛陽祭祖,也就兩三天的功夫,如何帶這樣多的東西?”
龍香葉撇了撇嘴。土包子,窮家小戶的人,如何知道大戶人家出門,不僅衣裳首飾,鋪蓋行李,房間陳設,有的甚至連馬桶都是自己帶著的。四個箱籠算什么?她還是精簡又精簡,不肯給兒子添麻煩,才只帶了這四個箱籠。
梅香領著楊氏去箱籠細看。
楊氏也不碰那些箱籠一個手指頭,只是讓梅香將箱籠打開,翻看里面的東西,讓她細看。
“這也是你能穿的?”楊氏命梅香住手,讓她將箱籠里面一件艷紫色繡鴛鴦的肚兜拿出來,對著龍香葉問道。
龍香葉臊得滿臉通紅,沖過來奪過自己的肚兜,喃喃地道:“那是我穿在里面的,有什么關系……”
楊氏不理,回頭對梅香道:“將箱籠里面凡是沾紅的衣裳都收出來,還有這邊的首飾,除了素銀和真珠,別的都收起來。放到箱籠里鎖起來。這些都是你們老夫人不能穿,不能戴的。若是以后讓我看見她再穿著這些艷色的衣裳,戴著那些不應該戴的首飾,不用多說,你們趕緊給你們老夫人準備嫁妝讓她嫁人吧。”
龍香葉頓時想起蕭士及讓她按過手印的婚約,嚇得魂飛魄散,問道:“為何要我嫁人?我說了守一輩子,就是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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