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福?”諸素素瞇起眼睛,看向徐奶娘那邊。
徐奶娘孩子的襁褓包得比別的孩子都要緊,將孩子整個罩在里面,連小臉都不給露出來。
她家里來的人應該是她婆母吧?一個中年婦人,穿著打扮很普通,舉手投足卻很有大家風范。抱著孩子站在那里的樣子,讓諸素素想起一個人。——歐養娘。
這個徐奶娘家來的婦人,居然能跟歐養娘的氣度差不多。
而她記得,剛才她問徐奶娘的家事,徐奶娘說了,家里很窮,飯都吃不飽,只有她男人在外面日夜給人做短工。所以她很感激王府,對小世子也加倍好。
想到這里,諸素素心里的違和之處更加明顯。一個飯都吃不飽的家里,會有這樣一個有大家風范的婆母?
“是啊,我們老家有這種說法。有些大戶人家的孩子擔心長不大,會扮成姑娘,或者寄養在窮家小戶名下,可以借命。而窮家小戶的孩子,如果擔心養不大,都希望能寄養在富貴人家名下,可以借福。舍福添壽,也是一樁功德,很多大戶人家都愿意的。”喬奶娘笑吟吟地說道。
諸素素心里一沉。徐奶娘若是想要她的兒子“借”王府小世子的福,恐怕是“借”不到的。她敢提這樣的要求,別說毅親王,就連王妃都不是吃素的,早將她亂棍打出去了。
如果“借”不到,她會怎么做?
一個疼愛孩子的親娘為了孩子,大概是什么都肯做的。
諸素素突然汗流浹背,想起一個恐怖的可能,頓時瞪大眼睛,用手感覺捂在嘴上。害怕自己忍不住叫出聲來。
“怎么啦?”喬奶娘看見諸素素突然面如土色,整個人像是霜打的茄子,蔫不拉唧的,很是奇怪。
諸素素在腦子里急速思索。這種可能太可怕了,徐奶娘哪里來的膽子,做這種大逆不道的事兒?
一瞬間,她想起杜恒雪說過的話。
“……你以為這些奶娘孩子的命,能跟毅親王的嫡長子相提并論嗎?你覺得可以將這些奶娘的孩子拿捏在手里做質子,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他們和小世子是一個牌面上的人嗎?——且不可因此就掉以輕心啊。”
若有人真的想要小世子的命,犧牲幾個奶娘的孩子算什么?就算要這些奶娘全家子的命,都不在話下。
用幾個平民孩子的命,換一個親王嫡長子的命,簡直是大大的合算。
難道真是怕什么。來什么?
如果小世子真的因她的提議遭了難,就算毅親王和王妃不怪她,她也沒臉再活下去了……
諸素素覺得天旋地轉,忍著極大的恐懼抓住身邊喬奶娘的胳膊,定了定神,嘴角扯出一個笑容的弧度,道:“你們先等等。王妃說,要給你們家人賞點兒東西帶回去。也是來王府一場。”
喬奶娘兩眼一亮,反握住諸素素的手,“真的?”
諸素素點點頭。“你們等一等,我去問問,東西什么時候送過來。”轉身上了臺階,把青竹叫過來輕聲吩咐道:“找人來。封院子。要快,一個人都不許放出去!”
青竹一怔。“出什么事了?”
諸素素滿臉蒼白地看著她,在她耳邊低聲道:“如果今兒這些人有一個跑出去,你我都要給小世子陪葬!”
青竹馬上明白過來,“諸郎中放心,奴婢馬上去調人。”
諸素素回身看著院子里的人,極力鎮定下來,笑著道:“大家略等一等,王妃說要給幾個孩子賞點兒東西,帶回去也是個念想。”說著,轉身進了剛才她問話的那間屋子。
青竹快步走下臺階,穿過中間的青石板甬道,繞過影壁,來到院門口,叫了個婆子過來,吩咐道:“去外院讓大管事派人過來守著正院。繞院墻一周,連只耗子都不能跑出去,聽見沒有?!”
那婆子知道青竹是王妃身邊的大丫鬟,一聽這話就知道出大亂子了,嚇得問都不敢問,急匆匆跑到外院去報信。
王府外院的大管事也是經過事兒的人,聞言馬上調齊自己最忠心最能干的手下,親自帶著,來到后院,繞著正院圍墻滿滿當當圍了一圈,別說是耗子,就連一只蒼蠅飛過去都不容易。
同時為了不打草驚蛇,大管事立即通知內院所有的執事婆子,說要為明日小世子的滿月禮做準備,侍衛要到內院清場,讓女眷不要出來走動,以免沖撞。
全王府都知道小世子的滿月禮有多重要。
因此這道命令沒有人懷疑是出了別的岔子。
毅親王有兩個側妃韋氏和楊氏,住在離正院不遠的兩個偏院里。
聽見大管事傳來的號令,這兩人雖然有些拈酸吃醋,但是想到王妃總算生了兒子,她們也能生孩子了,心里還是高興的。如果王妃遲遲不生,她們還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時候。所以都命令自己院子里的下人緊閉院門,不要出去走動,免得被人拿住做筏子,她們可不管的。
外面的事情都安置好了,青竹對守門的婆子一聲令下,“鎖門!”
王府正院的大門悄沒聲息地闔上,一根巨大的門閂緩緩插上門柵。
青竹深吸一口氣,背靠在插上門閂的朱紅大門上,看著院子里的影壁,和四圍的粉白院墻,惴惴不安地等著諸素素那邊的進展。
諸素素進到屋子里面,看見毅親王已經從屏風后面出來了,背著手站在窗前,看著院子里的情形出神。
窗子上糊著煙霞色的茜紗窗簾,讓他能看得見外面,外面的人卻看不見屋里的情形。
諸素素關上門,對著毅親王福了一福,輕聲道:“王爺。”
“什么事?”毅親王沒有回頭,淡淡地應了一聲。
諸素素走到近前。
毅親王這才回頭看了她一眼,本來想呵止她。卻看見她滿臉倉惶,從來就沒看見她這副戰戰兢兢的樣子。
毅親王覺得好笑,溫言道:“怎么啦?”頓了頓,又道:“我也沒有怪你,你不要自責太甚。——人心本是不足,得隴望蜀是常事。你我都疏忽了。”
毅親王越把這件事往他自己身上攬,諸素素就越是覺得內疚,她鼓足勇氣,抬頭看著毅親王深不可測的雙眸。一股腦兒地道:“王爺,這件事沒有您想得這樣簡單。”
“什么意思?”毅親王的臉色立刻沉下來,“難道真的有人作怪?!”他的第一反應,是有人真的下手害他的兒子。
“是誰干的?你不要怕,哪怕只有個影子。你也要告訴我,我包管讓她不招也要招!”說到最后,已經殺氣騰騰。
諸素素的嘴唇翕合,眼神越發黯淡下去。——她仿佛看見,血流滾滾的前景就在眼前……
這種事,牽扯還這么大,不殺個血流成河。眼前這位“鐵血王爺”,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關系到他最愛的王妃,還有最疼的嫡長子。
諸素素知道,為了讓王妃先誕下嫡長子。毅親王成親后就只碰王妃一個人,直到她成功誕下嫡長子,毅親王才打算跟他的兩位側妃圓房。
身為王爺,還能做到這一步。諸素素覺得已經真心了不起了。
她從來就沒有想過毅親王這輩子會只碰王妃一個人。地位不同,身份也不同。毅親王不可能跟蕭士及一樣,只有妻子一個女人。
但是能把正妃放在最前面,凡事都以正妃為尊,最大的寵愛和關心都給了正妃,在諸素素看來,也就夠了。總不能要求這位天之驕子一輩子從一而終吧?這不科學……
當然更重要的是,作為毅親王的正妃,連慕容蘭舟本人都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妥。
既然連正妃本人都對這種事無所謂,她這個外人就更沒有必要去打抱不平了。
再說大戶人家要子孫滿堂才是福祉深厚的表現。要孩子多,三妻四妾就更是常事了。
諸素素想起杜恒霜總是抗拒人家說他們蕭家是大戶人家就想笑。
果然她最終能跟杜恒霜成為好友,不是沒有原因的。
諸素素胡思亂想著,對毅親王絞盡腦汁地道:“是這樣的,王爺,我覺得,小世子沒有病。”
毅親王滿腔的憤怒被諸素素一句話戳得支離破碎,他揉著太陽穴,苦惱地道:“你到底要說什么?”
諸素素丟出一句話,讓毅親王僵在那里,“王爺,我覺得,小世子是被掉包了……”
“……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毅親王側過頭,將耳朵對準諸素素。
諸素素窒了窒,咬緊牙關道:“王爺,現在這個吐奶吐得天昏地暗的孩子,恐怕不是小世子。”
毅親王回過神來,臉上的神色已經諱莫如深,一字一句地道:“這種話不能亂說的。你要知道,我王府里面有多少人,多少雙眼睛在看著這個院子,看著王妃和小世子。還有王妃,小世子每天都在她眼皮底下。你告訴我,小世子是如何被掉包的?王妃難道認不出自己的親生兒子?”
諸素素將這個想法一說出來,立刻覺得先前她種種想不通的地方就迎刃而解。
雖然聽起來很荒誕,可是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她向毅親王擺事實,講道理。當然,這種看上去不可能的事能成功,她那個腦抽的主意居功甚偉。這個責任,她無法推脫。
諸素素嘆口氣,對毅親王盈盈下拜,“王爺,這件事,罪魁禍首其實是我。王爺要打要罵要殺,也請聽我說完。”
“你說。”毅親王抱起胳膊,聽諸素素解釋。
“王爺,您剛才說,這王府里面,有很多人,很多雙眼睛看著正院,看著王妃和小世子,確實不假。不過我想問問,這些眼睛可曾進入王妃的內室?可曾在小世子睡覺的時候,也盯著他和他的奶娘?”諸素素雙手絞在身前,壓抑著自己無邊的恐懼,慢慢尋找著這件事里面,奶娘能鉆空子的地方。
毅親王一怔。好像也對。他的人手,盯著院子,盯著正屋,當然沒有人能夠跟到王妃的里屋。
“但是王妃里屋有她的心腹丫鬟婆子,也有我的人手。這些人難道不是人?”毅親王很快找到反擊的地方,向諸素素責問道。
諸素素點點頭,“是,這些丫鬟婆子日夜圍著王妃。但是王妃在坐月子,不能傷神。除了小世子剛出生的那幾天,王妃是一直帶著小世子,后來就讓奶娘帶了。王妃只是白天看小世子一眼而已。而白天黑夜帶著小世子的是奶娘。”
諸素素知道,大戶人家的主婦每天見孩子的時間很少,而孩子剛生下來的時候,如果見得又不多,模樣就很難記住。跟她后世那些自己帶孩子的母親是不能同日而語的。
頓了頓,諸素素又說道:“特別是晚上。我想問,晚上奶娘帶著小世子睡覺的時候,可有那么多雙眼睛盯著她?”
毅親王緩緩搖頭,終于承認諸素素說得還是有那么幾分道理。不過他不想認為是王妃的責任,便沉著臉道:“王妃坐月子,本來就不能帶孩子。你見過哪個世家顯貴是主母親自帶孩子的?不都是讓奶娘帶大的?——我是這樣長大的,我大哥是這樣長大的,我二妹也是這樣長大的。有什么不妥?”
諸素素低下頭,很是歉疚地道:“是,這樣沒什么不妥。大家都是這么過來的。世家顯貴的主母,本來就不用自己帶孩子。只不過,我提出讓奶娘把她們自己的孩子也帶到府里一起養,才是最大的問題。”
毅親王抿緊唇,“繼續說。”
“王爺您想,這些孩子帶到王府之后,晚上奶娘在帶著小世子的時候,同時也帶她們自己的孩子。我知道房里也有兩個小丫鬟幫手,但是深更半夜,小丫鬟睡熟之后,奶娘做些什么事,她們會知道嗎?”諸素素其實也不知道是怎樣掉包的,她只是根據奶娘們具體帶孩子的情形來推斷而已。想知道真相,還必須毅親王出面去查。
毅親王聽了這話,心頭大震。
是啊,他只是想著王府里面這么多人,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孩子給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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