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杜恒霜還說要留他們吃飯呢,到了蕭士及這里,居然就要開口趕人了!
龍平和崔氏的臉色都很不好看。
龍香葉滿臉委屈地叫了一聲,“老大,你媳婦……”
蕭士及打斷她的話,沉聲道:“娘,霜兒是有身孕的人。您就算不喜歡她,不看在我們兩家多年的情分份上,也看在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們蕭家骨肉份上,對她多擔待一些吧。”說罷,對龍平和崔氏點一點頭,“兩位什么時候要出府,吩咐一聲,我派人送兩位出去。看這情形,兩位宵禁之前是不會出府了。——我那邊還有事,失陪了。”說著,轉身大步離開屋子。
走到院門口的時候,碰到從廟里回來的楊氏。
蕭士及恭恭敬敬給她打招呼行禮,“太祖母回來了。”
楊氏看了看天,笑道:“這天色不早了,吃過晚飯嗎?我這里帶了齋菜回來,你要不要給霜兒帶一些過去?”
蕭士及知道杜恒霜現在不吃外面做的東西,但是楊氏盛情難卻,他還是道:“太祖母只記得霜兒,就不我了。——我倒是想討一些齋菜吃呢。”
“沒問題啊。我只是擔心這些素菜,你們男人不愛吃。若是你想吃,我派人給你送去就是。”楊氏說著,招手叫自己的小丫鬟過來,吩咐道:“把今日從廟里帶回來的齋菜給侯爺送過去。”
蕭士及忙道:“只要一部分就可以了。太祖母還要給老夫人留一點吧。”
楊氏知道說的是龍香葉,抿嘴低眉一笑。“也好,我就給她留一點子。”
兩人又寒暄幾句,就各自離去。
龍香葉的暖閣里,龍平和崔氏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楊氏走進來,看見龍平和崔氏在這里,笑著對龍香葉道:“原來你有客啊,難怪今日不愿意跟我去大興善寺打蘸。我跟你說,今日大興善寺可熱鬧了。從江南來了一個厲害得不得了的戲班子,在大興善寺里唱佛戲,要唱三天三夜呢。你啊,可真是沒有眼福!”
龍香葉聽得一愣。不是說守節不能看戲聽曲兒?
楊氏看見龍香葉疑惑的眼神,思忖幾分,明白了她的意思。笑著跟她解釋,“……佛前的戲,是唱給佛祖聽的,不算壞了規矩。”也就是說,廟里打蘸唱的戲,守節之人也是可以聽的。不同于一般人家叫戲班子進來聽戲取樂。
龍香葉心里大悔。早知道,她就跟著楊氏去了。省得今日在這里被杜恒霜占了便宜,吃了憋,還有苦說不出!
龍平見狀,上前給楊氏行禮,“見過楊太夫人。”
龍香葉給楊氏介紹,“他是我娘家兄弟,親兄弟。”又指崔氏。“她是我娘家弟媳婦。”頓了頓,又得意地道:“是清河崔家的姑娘。”
楊氏吃了一驚。清河崔家的姑娘。可是五姓女最尊貴的,怎會嫁給龍平這樣既非士族,又非官身的商戶庶族人家?
“敢問你是清河崔家大房,還是三房的姑娘?”楊氏忍不住問道。
崔氏臉有些紅。她不是嫡女,而是庶女,況且她的娘家是最近占了蕭士及的光,才被大房納入嫡宗,其實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崔氏的爹爹,也就是龍淑芝外祖父,也是庶出,而且是清河崔家出了五服的旁支家里一個婢女所出。
崔氏自己的生母,也是妾室。庶女出身的她,才會嫁給同樣是庶子的龍平。
他們家,其實是崔家出了五服的旁支的庶出,跟清河崔家,除了都姓一個“崔”字,大概也沒有太大的聯系。
五姓女尊貴,本就是指的嫡女。五姓的庶女,并且是旁支的庶女,也尊貴不到哪里去。
楊氏這樣問,明顯是把她當做了嫡女。
崔氏剛才架子端得足足的,這會子實在拉不下臉說自己是庶女,只好含含糊糊地道:“我娘家跟清河崔家大房是旁支……”
楊氏會意,便不再問,笑著道:“你們坐一坐,我去吩咐人把齋菜熱一熱,大家一起吃晚飯吧。”
龍平忙道:“不用麻煩了。我們馬上就回家去了,都是在長安城,以后多走動就是,不急在一時的。”
楊氏也不苦留,笑著點點頭,對龍香葉道:“是你的親戚,好好安置吧。我去收拾收拾,晚上同你說話。”
龍香葉應了,送楊氏出去。
龍香葉回來之后,崔氏就對龍香葉道:“沒法子了,你媳婦現在有身孕。有孕的人最大,任你再有理,在人家的肚子面前,你也得退讓三分。——以后別跟她鬧了,你沒看士及的胳膊肘已經全歪到她那邊去了嗎?他眼里哪里還有你這個做娘的?”
龍香葉今日本來就憋了一肚子氣,此時聽了崔氏架橋撥火的話,更是心頭火起,冷笑道:“有身孕了不起嗎?白眉赤臉的,哪里來的孩子?如何去了一趟洛陽就有了?哼,她不過哄我那個棉花耳朵的兒子罷了!縱有孩子,也不知姓趙姓錢!你們希罕那雜種羔子,我不稀罕!做女人誰不會養孩子?如你們家淑芝那樣,才是一點攙雜都沒有!”
這番話在龍香葉心里不知倒騰了多少個來回,一直不敢對任何人說。
今日著實惱了,居然不知不覺在龍平和崔氏面前說了出來。
龍平和崔氏目瞪口呆,看著龍香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龍香葉也猛地用手捂住嘴,似乎自己說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話。
屋子里頓時靜悄悄的。
外面窗欞底下傳來一陣動靜,似乎有人撞倒了掃把。在靜寂的屋子里,那聲音聽起來特別刺耳。
“誰在外面?!”崔氏沖過去,支開窗欞,卻沒有看見人,只看見一只雪白的貓,從院墻上一躍而下,跑到外面去了。
“嚇死我了,原來是只貓。”崔氏用手拍著胸口,把窗欞闔上。
她剛關好窗。一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鬟,面如土色,連滾帶爬地從窗子底下爬出來,飛快地順著回廊往院門那邊跑,側著身子穿過半開的院門,往正院那邊去了。
暖閣里面。龍平輕聲埋怨龍香葉,“我的大姐啊,這種話怎么說得出來?若是讓侯爺知道,恐怕是親娘也不認了。”說那孩子不知道姓趙姓錢,不就是說不是蕭士及的種……
哪個男人都受不了這種事吧。
龍香葉捂著嘴,整個人呆了半天。才回過神來,訕訕地道:“是我剛才胡說八道。”又警告龍平和崔氏。“你們出去可別亂說。叫我知道一點風聲,大家親戚都別做了……我可是不認你們這樣的親戚的。”
“不會……當然不會……”龍平連忙保證。他吃飽了撐的才出去亂說。再說,去洛陽的事兒,他也知道一些,蕭士及是跟著去的,怎么可能那孩子不是他的?大姐真是越來越糊涂了……
崔氏眼神閃爍,看了看龍平。又看了看龍香葉,總覺得這姐弟倆有什么事情瞞著她。忍了又忍,才打算回去問龍平,到底是怎么回事。
難道杜恒霜肚子里的孩子,真的有問題?
呵!這可有意思了……
龍平和崔氏隨即告辭離去。
楊氏沐浴完畢,換了衣裳過來,跟龍香葉一起吃晚飯。
桌上擺的是從大興善寺帶回來的齋菜,味道很是不錯,可惜龍香葉心里有事,完全沒有胃口。
崔氏在回家的路上,終于把這件事問了出來。
聽完也覺得無語。
完全不是她想的那回事。
她跟龍平想的是差不多,就是雖然蕭家那次回洛陽遇到山賊,但是有蕭士及和蕭家親兵相隨,蕭家女眷是不可能出問題的。若是蕭士及沒有跟著他們回去,而杜恒霜遇到山賊,那還有些意思。
“大姐真是越發糊涂了。我聽淑芝說,她這陣子經常丟三落四,剛說過的話,轉身就忘了。——我看著,這是不是生病了?”崔氏試探著問龍平。
龍平也有些疑惑,但是不愿意說自己的姐姐真的得了癔病,不悅地道:“我大姐好好的,哪里有病?縱然有病,也是被那厲害的兒媳婦給氣病的!”
崔氏訕訕地笑了笑,便把此事丟開不提,就等著蕭泰及上門,他們好去給崔家送信,讓他們派人過來跟蕭泰及說話。
柱國侯府的正院里,杜恒霜照看著兩個孩子和蕭士及吃晚飯,自己卻沒多少胃口,只是喝了一碗黍米粥,吃了兩塊胭脂鴨蹼,就放下不吃了,帶著丫鬟去院子里遛彎。
知數從廂房出來,對跟在杜恒霜身后的小丫鬟道::“你去吃晚飯吧,我來伺候夫人。”
那小丫鬟屈膝謝過知數,忙忙地趕去吃晚飯。
知數如今是柱國侯府數一數二的大丫鬟,就連外院的大管事都要對她客客氣氣的,她早就不做這些隨身伺候的活兒了。
杜恒霜見她把小丫鬟支走了,就知道她有話要說,笑著問道:“你這蹄子搞什么鬼?神神秘秘地,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兒?”
知數的臉色很是嚴峻,湊上前來,對杜恒霜道:“夫人,才剛慈寧院掃院子的粗使丫鬟彩兒過來,跟奴婢說了件事兒。奴婢覺得,夫人應該親自聽一聽。”
杜恒霜心里一動,“慈寧院的?”就是龍香葉的院子。
那個院子里,從來就沒有小事。再小的事,都會是在別處掀起軒然大波的大事。
杜恒霜對龍香葉的性子實在是太了解了。
“那倒要聽聽。”杜恒霜淡淡地道,“彩兒在哪里?”
“在奴婢房里。”知數忙在前面領路,帶著杜恒霜去她住的廂房。
知數是大丫鬟,沒有跟別的丫鬟婆子一樣住在后罩房,而是住了靠進垂花拱門的東廂房那邊最南的一個套間。
彩兒就在知數屋子里面等著。
看見杜恒霜扶著知數的手走進來,彩兒忙低頭行禮。
杜恒霜在炕上坐下來,上下打量了彩兒一眼,先問道:“你幾歲了?在慈寧院服侍多久了?是如何進來侯府的?”
彩兒不敢抬頭,垂眸低聲道:“回夫人的話,奴婢今年十二歲,是去年臘月由蕭大管事專門送到慈寧院服侍的,也是蕭大管事把奴婢從府外買來的。”言罷抬頭看向杜恒霜,大著膽子道:“奴婢家鄉遭了災,爹娘帶著奴婢逃難來到京城,不久就病死了。奴婢那時候才八歲,就成了叫花子,流浪街頭,是蕭大管事把奴婢買回來,教奴婢學規矩,學了好幾年,才入府服侍的。”
杜恒霜的眉頭擰了起來,“你是蕭義買進來的?侯爺知道嗎?”
彩兒點點頭,“侯爺也知道的。”頓了頓,又補充,“去年臘月入內院的一批人,都是侯爺親自挑選的。”
杜恒霜的眉頭頓時舒展開來,知道這些人,原來是蕭士及的安排,她頓時就安心了。
“坐吧,別站著說話。”杜恒霜指了指對面的錦杌。
彩兒看見知數還站在杜恒霜身邊,也不敢坐,笑著道:“奴婢站著舒服,夫人就讓奴婢站著吧。”
杜恒霜沒有堅持,點點頭,“也行。你有什么話要說?”
彩兒就把先前在慈寧院聽到的龍香葉說的話,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她十分機靈,看得出來也是受過訓練的。在轉述龍香葉的話的時候,完全沒有添油加醋,只是原話原說。
饒是杜恒霜有心理準備,也被龍香葉的這番話氣得臉色白了一白,胃里一陣翻騰,差一點就要吐出來。
知數忙端一杯清水過來,給杜恒霜喝下,一邊在旁邊給她順氣,安慰道:“夫人,糊涂人說糊涂話,夫人不要放在心上。”
杜恒霜喝了水,覺得沒那么難受了,才長嘆一口氣,道:“真是……你說她得有多恨我啊。素素說,老夫人是用生命在恨我呢。我到底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呢?就算不喜歡我,可是這種話說出來,丟臉的不是我一個人啊,而是她兒子,她孫子,還有整個柱國侯府,和蕭家。就連她自己,也是沒臉見人啊!”
知數苦笑著搖頭:“她要想得明白這些,就不會整這些幺蛾子了。”
杜恒霜低下頭,仔細思忖半晌,道:“這事不能聽之任之,我得想個法子,掐滅她的念想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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