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蕭士及來說,那一趟送銀引起的軒然大波,在他心里還是悔了一陣子的,不過礙著面子,他不好意思在杜恒霜面前承認。
他知龗道,自己在杜恒霜心里,本來是無所不能的“及哥哥”,可是最近發生的一些事,卻越來越顯得自己無能,無能到他有時候,都不敢去面對杜恒霜澄澈的雙眸。
他焦急、無奈,非常想保持自己在杜恒霜心里獨一無二的位置,但是他也逐漸發現,他的位置,正在杜恒霜心里漸漸下降……
杜恒霜的呼吸聲逐漸變得平順綿長。
蕭士及側身撐起來,探頭看了看杜恒霜,見她果然已經睡著了,就不再說話,翻身躺了回來,怔怔地看著帳頂,不知龗道什么時候才闔眼睡去。
第二天,蕭士及一大早起來,和兩個孩子一起吃完早飯,帶著他們出龗去打拳射箭,然后送他們去先生那里念書。等他忙完這一切回來的時候,杜恒霜也起床洗漱完畢,已經去了東次間理事去了。
蕭士及問了問知釵,就沒有去打擾杜恒霜,而是出龗去了一趟,去安國公府找安子常說話,到了吃午食的時候,他沒有在安國公府用飯,而是去了海西王府,想見杜先誠一面。
但是海西王府的門子居然把著門不讓他進去,說王爺進了宮,跟陛龗下有話說,而柔嘉縣主杜恒雪去安國公夫人的諸氏醫館坐診去了,王府里沒有主子。不能放他進去。
蕭士及沒法子,只好折去杜恒雪坐診的諸氏醫館,問問她杜先誠的心悸怎樣了。
他騎馬來到諸氏醫館,卻見門口密密麻麻圍了一群人,像是在看熱鬧。
“……出來!你們出來啊!把我兒子治成這樣,還好意思收錢?!”一個婦人哭鬧的聲音從人群中傳了出來,“你們是郎中啊!醫者父母心!就是這樣拿病人的命不當命嗎?——這么黑心,小心下十八層地獄!”
蕭士及眉頭皺了起來,坐在馬上,瞇著眼睛往人群中看去。
只見諸氏醫館門前的空場地上。一個穿著灰布衣裳的婦人跪在一張草席旁邊痛哭流涕。不時用袖子抹著眼淚鼻涕,頭上的抓髻有些歪斜了,幾根灰白的發絲從抓髻里漏出來。那婦人的頭動一動,就在她鬢邊飄舞。更顯得她的臉更蒼老。
那草席上躺著一個十幾歲大的男子。似乎是那婦人的兒子。一動不動,面色如雪般蒼白。
諸氏醫館內,杜恒雪正要往外掙。“你放開我!讓我出龗去跟她對質!收錢?我們什么時候收過她的錢?真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拉住她的人,居然是許言邦。他穿著一身青色綢衫,腰系犀牛皮帶,頭上綁著一塊青色方巾,臉上的胡子刮得干干凈凈,露出四四方方剛正的下頜。
“雪兒,你聽我說,你出龗去有什么用?你說沒收錢,可有憑證沒有?”許言邦苦口婆心地勸她,很擔心她被人誑了。
杜恒雪一窒,喃喃地道:“沒有……是素素姐說,我們要做好事,積點德,所以開放義診,每七天一次,不收錢,還送藥……”
許言邦心里一沉,“送藥?怎么送?”
“就是包成一包,讓他們帶回去吃唄。”杜恒雪飛快地脧了許言邦一眼,開始有些惴惴不安。難道是送出龗去的藥被人做了手腳?那該怎么辦?可是藥都送出龗去了,對方又怎能證明是他們的藥出了問題,而不是換了藥?或者沒有按照醫囑吃藥?
“如果是要藥的問題,那該怎么辦?”杜恒雪著急地看著許言邦,希望他能出個主意。
這些日子,許言邦就連大白天都來陪杜恒雪,每天杜恒雪出來坐診,他就從海西王府一直跟到諸氏醫館。
開始的時候,杜恒雪沒理他,任憑他在諸氏醫館門口坐著。
后來幫諸氏醫館跑了幾次腿,諸素素就半開玩笑地說要讓許言邦來醫館幫忙,給他算工錢。
許言邦求之不得,恨不得給諸氏醫館倒貼也要有個名正言順的理由來陪著杜恒雪。
杜恒雪開始是不同意的。許言邦對她的心思,她慢慢也知龗道了,可是越是明白,她反而越發遠著許言邦。她總覺得,許言邦現在這樣,不過是因為求之不得,沒有到手,所以才對她百依百順,一旦到手,就會和孫耀祖一樣,將她棄若敝履。
那樣的苦,她不想再吃第二次。
諸素素聽了杜恒雪的顧慮,很是棘手。她也不了解許言邦到底是什么樣的人,所以也無法給她擔保。很多人,也許給旁人的第一印象很好,但是相處的時間越長,給人的印象卻越差,到最龗后,差不多原形畢露了,比如孫耀祖、吳世成這種人。還有一種人正好相反,這種人給人的第一印象也許不太好,或者完全沒有存在感,但是相處的時間越長,卻越顯出這種人人品的可貴。
所以有一句俗話,叫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諸素素覺得,杜恒雪不能因噎廢食。不能因為第一次婚姻遇到孫耀祖那個混蛋,就把所有喜歡她的男人都當做是洪水猛獸。
一個男人好不好,總是要相處才曉得的。
當然,諸素素也不可能去鼓動杜恒雪“談戀愛”。雖然大齊民風開放,但是再開放,也不可能同后世一樣,男男女女多年戀愛長跑,最龗后修成正果。
這里的男女一旦看對眼,那就是要成親的,給兩人了解的時間確實不多。
所以她想了又想,最龗后決定創造一點機會,讓杜恒雪和許言邦從正常的普通同事做起,這樣如果兩人合得來。而許言邦也愿意有更大的耐心來等待杜恒雪的心結全消,說不定兩人會有結果……
許言邦便日日來諸氏醫館陪杜恒雪坐診。
“其實也都怪安國公夫人……”許言邦一邊站到杜恒雪前面,往門外看了看,一邊道:“好好龗的收銀子治病就行了,偏要積什么德……”許言邦很想嗤之以鼻。
杜恒雪知龗道是因為諸素素有了身孕的緣故,不過不到三個月,還沒跟別人說,就只好在許言邦背后輕輕捶了他的后背一下,嗔道:“別瞎說!積德這種事也能拿來說笑,你不要命了?”
許言邦回過頭。笑嘻嘻地看著杜恒雪擔心的眸子。心里很是暢快,道:“我就是隨便說說。積德好,積德妙,積德呱呱叫。行了吧?”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派了個醫館的小學徒出龗去問情況。
那小學徒根本沒當一回事。笑著跑出龗去,來到那哭鬧的婦人身前,道:“這位大嬸。您是來我們醫館義診的,我們沒有收您一文錢,您說我們騙錢,是不是太過份了?”
圍觀的人群嘩然一聲,很是驚訝:諸氏醫館那樣“有病無錢莫進來”的地方,也能義診?!
諸氏醫館義診才剛剛開始沒幾天,知龗道的人還不多。
那哭鬧的婦人聽了那小學徒的話,卻一口啐在他臉上,怒道:“義診?!我呸!明明收了我五十兩銀子,居然說自己是義診!你們要不要臉啊?!——收了錢,還把我兒子治死了,現在又說是義診?!難不成,義診治死人,就不要負責任了?!”
那小學徒不妨被那婦人啐到臉上,又聽那婦人一直哭哭啼啼跟周圍的人訴說她是個寡婦,只有這一個寶貝兒子,因兒子身上不舒服,她擔心兒子出事,東湊西借,才借了五十兩銀子云云……
周圍的人聽了都疑惑。
那婦人又道:“我就是昨天帶著我兒子來的。若是不信,你們可以把賬本拿出來給大家看,看看我是不是交了銀子……”
圍觀的人聽這婦人說得有頭有尾,連賬本都扯了出來,難不成是真的交了錢?可是諸氏醫館說是義診,沒有交錢,那這孩子豈不是白死了?便都指著諸氏醫館的大門指指點點。
杜恒雪在屋里聽得清清楚楚,更加著急,將許言邦推開一旁,道:“這人就是來鬧事的!她絕對是故意!”
許言邦疑惑地道:“她既然說記在賬本上了,你把賬本拿出來給大家看一看不就行了?——不就證明她在說謊么?”
杜恒雪搖搖頭。漫說她沒有賬本在手里,就算是諸素素在這里,也是絕對不會把賬本拿出來的。
開玩笑,若是讓別人看見諸素素收銀子的賬本,他們醫館都要被人拆了……
“不行,不能讓她這樣繼續鬧下去。”杜恒雪咬咬牙,“我出龗去一趟。”又叫學徒給她把藥箱拿出來。
許言邦很是擔心她,忙道:“不如請安國公夫人來吧?她才是老板呢……”
杜恒雪卻是搖搖頭,嫣然一笑,道:“那怎么行?這醫館我也有份子的。”杜恒霜為了杜恒雪有事情做,特意往諸素素的諸氏醫館以杜恒雪的名義投了銀子,也算是杜恒雪跟諸素素合伙開的醫館。雖然份子不多,但是也夠她以老板自居了。
許言邦見勸不動杜恒雪,只好道:“那我陪你出龗去。”
杜恒雪點點頭。不知怎地,有許言邦在她身邊,她確實覺得膽子大一些。
兩人從醫館里面走出來,男的高大威猛,女的高挑柔美,恰似一對璧人,看得圍觀的人目不轉睛。
蕭士及看見許言邦居然在這里,也是一愣,然后也趕緊下馬,站在人群后,抱著胳膊看許言邦和杜恒雪如何處理這件事。
這種事,在他看來,自然是一眼就能看穿,但是如果對方真的心狠手辣,故意找一具死尸來鬧事,卻是不好處置。
“那是柔嘉縣主,也是郎中呢!”人群中有人叫道,紛紛給杜恒雪行禮。
杜恒雪含笑點頭,和許言邦一起走到那哭鬧的婦人身邊,看了看她的面容,清脆地道:“你是張李氏,你夫家姓張,娘家姓李,閨名晶芬,長安南城小石子坊人士。你夫君永昌三年得喘疾過世。當時過世的時候,因你去了鄰家玩投壺,疏于照顧,才讓你剛剛大病一場的夫君沒有得到及時救治,死在床上。這之后,你公公婆婆相繼去世,你們張家就只剩下你和你那時候才八歲的兒子相依為命。這些年,你們都是在南城以做些小生意,順便坑蒙拐騙為生,是南城盡人皆知的拍花子婆。最近你兒子跟你夫君一樣,也有了喘疾的苗頭,所以你千方百計打聽到我們諸氏醫館,聽說諸郎中給毅親王妃治愈過喘疾,想來碰碰運氣,是也不是?”
杜恒雪不緊不慢地將那哭鬧的婦人的情況一一點了出來,甚至連她丈夫是什么時候出生,在哪里長大,什么時候跟她成親,成親之后生過幾場病,都是找誰治的,最龗后一次重病,是什么時候發作,然后是幾日去世,甚至能精確到某兩個時辰中間。
這些情況,其中包括她當天問出來的,還有事后諸素素讓人去南城小石子坊打聽來的情況。
因張李氏兒子的情況,用諸素素的話來說,是胎里帶來的,跟李晶芬夫君有很大關系,所以需要了解她的家族病史,特別是她丈夫去世的情況,這樣才能更好地對癥下藥。
結果沒想到就在這里派上用場。
那張李氏沒想到這個看上去美得不像真人的縣主居然連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記得,不由呆了一呆,連哭都忘了哭,只是愣愣地看著杜恒雪,被她可怕的記憶力嚇得簡直說不出話來,連那些想要誣賴抹黑的話都忘了說。
杜恒雪這樣一說,人群中頓時爆發出一聲喊,“居然是拍花子婆!還有什么可問的?!——一定是騙子!兄弟們,上去打啊!”就要沖過來暴打張李氏。
張李氏這才猛醒過來,抱著頭大叫道:“知龗道這些情況不奇怪!我說了我是帶兒子來看過診的,這些都是她那天問我的!”
許言邦大喝一聲,將就要沖過來的人群呵止住,大聲道:“大家稍安勿躁,讓杜郎中看一看那孩子還有沒有救!”
蕭士及默默地站在人群中,看著那張李氏的面容,眉頭不由皺得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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