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老夫人笑了笑,揭開面前的黃玉雙環虎吻香爐蓋子,放了一把檀香進去,悠悠地道:“秦國夫人是庶族,做填房都是高攀我們夏侯家。想做原配正室,她確實是不夠資格的。”
夏侯元苦笑一聲的,道:“看曾祖母說的,好像是她哭著喊著想嫁給我一樣。”
“難道不是?”夏侯老夫人倒抽一口涼氣,上下打量夏侯元,“我夏侯家的嫡長子,還能有女子看不上眼?”
夏侯元深吸一口氣,誠懇地道:“曾祖母,現在是曾孫我恨不得哭著喊著讓她嫁給我,但是……她心里根本沒有我,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嫁給我。我雖然是因為她生得像太祖父對她有了興趣,但是越跟她熟識,我越不愿相信她跟我們夏侯家有什么關聯。我寧愿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庶族女子,哪怕她嫁過人,生過孩子,我夏侯元都不在乎……”
夏侯老夫人深深地看了夏侯元一眼,“你是擔心她真的跟我們夏侯家有親戚關系?不過再有親戚關系,她也不會姓夏侯……”
因為明顯跟夏侯家有關聯的,是她娘方嫵娘,不是她爹杜先誠。也就是說,就算她跟夏侯家是親戚關系,也是表親關系,絕對不是堂親。
表親做婚,親上加親,在大齊是很常見的事。
夏侯元眼前一亮,欣喜地道:“真的?曾祖母真的不反對我娶霜兒?!”
夏侯老夫人一窒,嗔了夏侯元一眼。道:“原來你繞來繞去,只是要把你曾祖母繞進去啊!”
夏侯元嘿嘿地笑,馬上過去討好般地給夏侯老夫人捶腿,笑道:“曾祖母,我知龗道從她爹那邊算起來,她不是士族,但是她娘如果真的是我們夏侯一脈,曾祖母能不能網開一面?”
夏侯老夫人斜睨了他一眼,沉吟道:“這件事,你跟你爹娘說過沒有?”
夏侯元不好意思地道:“……沒這樣直說過。但是他們應該曉得吧?”從他急匆匆帶著夏侯無雙追著杜恒霜趕回定州。他們應該就曉得了吧?
“唉,你這孩子,誰也看不上,最龗后居然看上了這樣一個人。真是冤孽……”夏侯老夫人搖搖頭。指著夏侯元的額頭道:“家里你就不用擔心了。如果那秦國夫人愿意嫁你。你再想旁的事吧。如今八字都還沒有一撇,你就想著說服我和你爹娘,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夏侯元站起來。正色道:“話不能這么說。如果曾祖母和我爹我娘都不同意我娶她,我何必要去招惹她?難道非要讓她對我傾心得不能自撥了,我再跟她說,我家里不同意,不能娶她,所以她要么給我做外室,要么分開?——那忒也下作了。”他之前不敢對杜恒霜太過熱情,就是擔心家里不同意。明知家里人不同意,還要去招惹別人家的小娘子,在夏侯元看來,就是下作。
夏侯元這樣慎重,夏侯老夫人反而怔住了,良久才緩緩點頭道:“原來你是真的想娶她啊……”
一般的士族子弟,對于寒門庶族的女子,最多納為妾室,大部分是養做外室。如同許紹那樣娶為填房的,基本上那庶族女子得有方嫵娘這樣的國色天香之色,而且也得許紹這樣在族里一言九鼎的人物,才能做得到。別的人都別想。
而夏侯元居然對杜恒霜這樣自求下堂的寒門庶族女子愿以妻位待之,實在是很難得了。
夏侯老夫人嘆口氣,搖頭道:“你先別說這樣的話。我看那秦國夫人,是個有自己主意的女子。你看她言行舉止,絲毫沒有別的寒門庶族女子對士族的敬畏之心。我還聽說,她不僅一箭射死過突厥可汗,還兩箭射斷了清河崔家崔三郎的胳膊,你若是娶她為妻,我們夏侯家,倒是要跟清河崔家成對頭了。”
夏侯元嗤笑一聲,道:“崔三郎是自取其辱,再說咱們夏侯家還怕他們崔家不成?”
“嗯,你不怕就好。”夏侯老夫人笑瞇瞇地點點頭,“你回去歇著吧,我累了一天了,也想歇了。”
趕走夏侯元,夏侯老夫人卻沒有去歇著,她怔怔地坐了一會兒,站起來走到自己的妝臺前面,將一個妝奩匣子拖出來,打開蓋子,從里面最里層拿出來一個極雅致的青玉臂釧,翻來覆去地看著,喃喃地道:“嬋娟,我今兒居然看見了跟你長得這樣像的女子……”想到那段隱秘的往事,夏侯老夫人閉上眼,輕嘆一口氣,不會這么巧吧……
蕭義日夜兼程,趕回了長安。
為了方便起見,他從南城城門進城。
蕭士及就在南城城門站崗。
看見他回來了,蕭士及很是欣喜,忙跟旁邊的護軍說了一聲,讓他暫時頂他的班,自己跟蕭義去附近的酒樓說話。
蕭義就把在定州的情況說了一遍,末了還道:“大爺放心,夫人和小少爺、小姐們在定州過得很好,定州的夏侯家專門派了家將去給他們做門將,還有夫人已經受封秦國夫人,會回長安謝恩,等陛龗下把秦國夫人的儀仗賜下來,她就更不用擔心了。”
“夏侯家派了家將去給他們做門將?”蕭士及吃了一驚,“這是為何?”
蕭義苦笑道:“夏侯小王爺本來就跟夫人有交情,如今夫人又去定州定居,聽說他還追過去了。我在定州那里住了兩天,聽他們的下人說,夏侯小王爺專門下了帖子,請夫人一家人去夏侯家府上做客呢。”
蕭士及聽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兒。可是他又鞭長莫及,無法去定州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好長嘆一聲道:“算了。只要夏侯家能護得霜兒他們周全,我感激他們一輩子。”
蕭義也很唏噓,并不想繼續說這個話題,只是道:“大爺,二爺最近列了很多開支,要從外院賬房領銀子,您看……?”
蕭士及不以為然地道:“只要給我把辦講武堂的銀子留下來,別的就給他吧。——他能用得了多少?”
“大爺,話不能這么說。”蕭義瞪大眼睛,“二爺是要跟龍家合伙做生意呢。已經在東市盤下一個大鋪子。光鋪位就要兩萬兩銀子!”
蕭士及一聽,一口酒水就噴了出來。
蕭義忙往旁邊一讓,躲了開去。
“兩萬兩銀子買個店鋪?他怎么不去搶?!”蕭士及勃然大怒。他自問對這個弟弟一向寬宏大量,從來沒有在錢財上克扣過。可是這樣一開口找他要兩萬兩銀子買店鋪。還是太離譜了些。
蕭義忙給蕭士及又斟上酒。道:“大爺別急。二爺也說了,這店鋪一半算是大爺的,他只占三成。另外二成給龍家。”
蕭士及虎著臉道:“我是官身,名下不能有鋪子,他難道不知龗道嗎?”以前蕭士及名下的鋪子,在他做官之后,都轉到杜恒霜名下了。不過杜恒霜臨走的時候,把那些鋪子田莊和屋宅的契紙還給了他,那些契紙上的名字卻還是杜恒霜的名字……
蕭士及心里一動,突然明白過來,他弟弟蕭泰及這么做,根本就不是為了從他這里要銀子買店鋪,而是在提醒他趕快把那些鋪子田莊和屋宅契紙上面的名字都改回來!
杜恒霜已經自求下堂,離開了蕭家,也不應該再持有蕭士及的產業了。
按道理,蕭士及如果娶了繼妻,這些產業可以改成他繼妻的名字,也或者,都改成平哥兒、安姐兒和陽哥兒的名字……
蕭士及緩緩地舉起酒杯,又喝了一口酒,道:“你去把那些契紙拿出龗去,改成孩子的名字吧。”
蕭義愕然,問道:“大爺,那您以后要是再娶了繼妻,生了兒子,這可怎么辦啊?”難道現在就把財產都分給杜恒霜生的孩子們了?以后再娶的妻子豈不是要鬧翻天?!
蕭士及苦笑一聲,搖頭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說。你先照我說的辦。然后跟二爺說,就說,家里沒有現銀了,他要買鋪子,就去找人借錢去。我們家里的錢都拿來辦學堂了。”
蕭義點點頭,又道:“老夫人最近有些不好,一直發低熱。您看,是不是請個郎中來瞧瞧?”
“當然要請,怎地這事也來問我?”蕭士及有些不悅,“二爺呢?他就不管嗎?”
蕭義有些尷尬,結結巴巴地道:“二爺說請郎中的事兒,得大爺做主。”
蕭士及有些疲憊地仰靠在椅子上,道:“果然是我把他養傻了。——這樣吧,還是分開住算了,免得他天天惦記我那點兒東西。我分給他的也不少了。把他所有的東西歸置歸置,兩萬兩他絕對是拿得出來的。”
蕭義默然不語。他當然知龗道蕭泰及的身家。雖然分了家,可是蕭士及從來沒有委屈過這個親弟弟。就前幾個月蕭士及從江陵征戰回來,還把自己在江陵存的私房錢,偷偷分了蕭泰及一部分。這筆錢,蕭士及因怕杜恒霜知龗道了跟他鬧,都沒有告訴她,而是直接給了蕭泰及。就那筆錢,也不止兩萬兩。
“大爺可是說真的?”蕭義想了想,還是想確認一下,“上次大爺也說讓他們搬出龗去,可是二爺一哭一求的,大爺就心軟改主意了。”如果蕭士及再改主意,人家是親兄弟,他蕭義可就里外不是人了……
蕭義說的是前些日子蕭泰及在外面被人引誘欠下賭債的事兒。那一次蕭士及確實就想讓蕭泰及一家子搬出龗去了,但是蕭泰及一求,他又想現在自己妻離子散,也只有這個弟弟和妹妹是親人,所以就心軟原諒了他一次。
沒想到這一來,卻是讓他蹬鼻子上臉,得寸進尺了。
蕭士及面色一沉,道:“事不過三。上一次我已經跟他說了,沒有下一次。現在他又不安分了,我自然不會再容他。你放手去辦,限他們三天之內,從家里搬走。把內院交給嫣然管,外院還是你管吧。另外,記得把契紙的名字都改成三個孩子的名字,平分給他們就行。”
蕭義小心翼翼地問道:“安姐兒將來要出嫁,這……也要平分?”
蕭士及“哦”了一聲,“那給安姐兒分一半,剩下的一半兩個小子各一半吧。再以后新增的產業,就只給兩個小子。”這算是給安姐兒的嫁妝就定下來了。
蕭義咋舌,笑道:“我們安姐兒光憑這一份嫁妝,就不比她娘親當年差了。”
蕭士及想起杜恒霜初嫁給他的那一年,臉上的神情不由自主柔和下來,溫言道:“希望她比她娘有福氣,嫁一個更好龗的男人。”
蕭義:“……”。
兩人議完事,又吃了飯,才在酒樓門前分道揚鑣。
蕭義回蕭家大宅處理事務。
蕭士及回南城城門站崗。
蕭義一回蕭家大宅,就馬上把宅子里外院內院的下人都召集過來,吩咐道:“二爺一家子三日后就搬走了,大家記得要清理人手。二爺家的人,以后都不在我們賬上領銀子了。還有,他們搬走的時候,要有人在旁看著,凡是咱們大房的東西,都是上了冊子的,到時候要照著冊子一樣樣的過目,凡是少一樣,可要著落在你們身上描補。”
這些人都應了,忙去整理賬冊,分派人手。
蕭義就袖著蕭士及給他的一個字條,過來到蕭泰及住的院子,求見蕭泰及。
蕭泰及也剛從外面回來,正在家里喝冰鎮綠豆湯。
聽見蕭義來了,忙讓他進來。
蕭義就把蕭士及的字條呈上,笑著道:“二爺,我們大爺吩咐,給二爺三天時間,搬出龗去另過。”
“什么?!”蕭泰及放下綠豆湯的小瓷碗,從蕭義手里接過字條瞧了瞧,怒道:“我不信!定是你這家伙搗鬼!我要去見大哥!”
“您請。”蕭義也想蕭泰及去親自問一問。萬一蕭士及又改主意了,他也不用瞎忙乎了……
蕭泰及氣沖沖跑了出龗去,到晚間回來了,就吩咐自己這一房的下人開始收拾東西。——這是要搬家了。
蕭義這才放心,又去找了蕭嫣然,將從龍淑芝那里取過來的對牌給了她。
三天之后,蕭泰及帶著二房的一家大小搬出了蕭家大宅,另找屋宇住了。
蕭士及在南城門,也迎來了新的一天。
這一天,永昌帝坐著鑾駕,帶著穆昭儀、太子殿下和四皇子,也就是新封的齊王齊健之,一起去離長安一百里的仁智宮狩獵避暑,從南城門浩浩蕩蕩地走出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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