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言輝徹底無語,沉默半晌道:“好,那就這樣吧。——爹把那碗藥預備好,我這就去叫她過來。”說著,起身離去。
曾氏還在房里猶豫,覺得拉不下這個臉去求方嫵娘說情。她剛才一時嘴快,心里確實爽了,但是過了這半會兒,她的悔也上來了。
有些事可以做,但是有些話真的是不能說!
一說就再沒有挽回的余地了。
而且她也沒有真的想過要跟許言輝合離。她就是一時管不住自己的嘴而已,而且也是隱忍多年,終于覺得忍不下去了,才口出惡言。
那婆子在旁邊急得不行,見曾氏還在猶豫,只好道:“大夫人,您快拿主意吧。奴婢剛才見大爺出去的時候,臉都紫了,實在是氣得狠了……”
“依你說,還是走一趟,求求那個女人吧。”曾氏長嘆一聲,從榻上不情不愿地站起來。
許言輝沉著臉走進來,正好聽見曾氏說的話,冷笑一聲,道:“不用了。”
曾氏一愣,繼而竊喜:難道是她想多了?這一次她把這個膿包挑破了,是不是就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誰知許言輝又道:“你跟我來。”說著,轉身就走。
曾氏不由自主跟了上去。
那婆子眼睜睜地看著曾氏跟著許言輝走出內室,跨出大門,又離開了他們院子的大門,往二門的方向去了,心里更加忐忑不安。忙四處瞧了瞧,見沒人在跟前,忙也出了大門,回自己家去了。
她從剛才許言輝的臉色可以看出來,大夫人的前景兇多吉少……
曾氏倒是渾然不覺地跟著許言輝來到許紹的外書房。
這么短短的一段時間內,許紹已經備好那碗“忘神湯”,放在案上。
“來了,坐。”許紹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凳子。
許言輝先坐了下來。
曾氏遲疑一瞬,還是不敢坐。恭恭敬敬垂著頭,站在許言輝身旁,一幅十分恭順的樣子。
單看這幅樣子,絕對讓人想象不出,她剛才說過那樣惡毒誅心的話語。
許紹看了她一眼,直言了當地問道:“剛才老大跟我說。你對霜兒的女兒安姐兒很有意見?說老大想聘安姐兒做群哥兒的嫡妻,還不如自己納她做小?”
曾氏的臉色唰地一下子變白了,她萬萬沒有想到,這種夫妻間的私密話,許言輝也會說給公公聽,頓時忍不住極怨恨地掃了許言輝一眼。
許言輝木著臉坐在那里。并沒有看曾氏。其實曾氏無論怎樣,都跟他沒有關系了。——他是真的不想跟她過了。
“你說。老大的話,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你放心,若是你沒有說過這話,是老大污蔑你,我一定給你主持公道。——這一點,你還是可以信我的。”許紹不緊不慢地說道。言辭聽來像是向著曾氏,卻讓她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力。壓得她的腰都要彎了。
曾氏的頭垂得更低。許言輝在這里坐著,她不敢否認,但是又不甘心承認,只好拿出練了十多年的“忍字訣”,一聲不吭地硬扛。
許紹卻不是許言輝,不會把曾氏的作態當回事。
他等了半天,不見曾氏說話,眉毛不由抬了抬,聲音嚴厲了些,“說,到底有沒有這回事?”
曾氏臉一紅,還是一聲不吭。
就這樣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整個書房里靜悄悄地,除了三個人細微的呼吸聲,聽不到別的聲音。
放在書案上的那碗藥已經涼了,散了熱氣,冰冷地躺在書案上。
許紹活了這么多年,不管是家里還是家外,還沒有人這樣對他的話不理不睬過。
他冷笑一聲,站起來道:“不說話,那就是有這回事了?——哼,這么多年,你裝得挺像啊!”
這話聽著太怪了。
曾氏猛地抬起頭,驚恐地看著許紹,不知道他這么說是什么意思。
許言輝這才跟著譏諷道:“爹,這樣的日子,我十幾年都過下來了,您可是一炷香的時間都忍不了。——到底情形如何,您不用再懷疑我說的話了吧?”
許紹嘆口氣,對曾氏搖搖頭,“既然這樣,那也沒什么好說道。我給你兩條路,你自己選。”
曾氏嚇得全身哆嗦,再也站不住了,噗通一聲跪下來,搗蒜似地給許紹磕頭,哭道:“老爺,老爺,媳婦是一時糊涂,脂油蒙了心,撞客著了,以后再不敢了,再不會說這樣的話了。”說著,又膝行到許言輝身邊,拉著他的袍子道:“大爺,求你念在我跟你十幾年夫妻,又給許家生了兩個孩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饒我這一次吧。我再不敢了!大爺想聘安姐兒給群哥兒做嫡妻,我這就帶了媒人和聘禮去范陽,親自找大姑奶奶說合,你看如何?”
許言輝搖搖頭,“晚了。你若是真的能忍,忍一輩子不說出來,我就服你。可是你的話已經說出口,我是沒法再跟你過下去了。”
聽來聽去,還是要休了她。
曾氏失望地看了看許言輝,又看了看面無表情的許紹,從地上緩緩站起來,喃喃地道:“……不,你們不能休我。縱然是我一頭撞死,也不能被休!”
許言輝惱道:“你不要尋死覓活地威脅我!想想你的兒子!若是你一頭撞死,我立馬娶填房過門,生兒育女,讓你兒子喝西北風去!”
曾氏悚然一驚,下意識反駁:“不!不行!你不能這樣做!我兒子是正經的嫡長子,你不能奪了他的位置?”
“跟著你這樣的娘長大,你以為他能有多好?”許言輝冷笑道。“若是你還想著兒子,這輩子也別想尋死。當然,你心里要沒有兒子,只有你自己。想死給我滾遠點兒,別在我家里臟了我的地!”
曾氏只覺得五內俱焚,揉著胸口道:“你要休了我,對我來說,跟死有什么兩樣?我兒子有個被休棄的娘,比他有個死了的娘更慘!”
“你還知道?!”許言輝一拂袍袖。也站了起來,“知道你還管不住自己的嘴?你說的那是人話嗎?”
曾氏羞憤不已,惱道:“你說我說的不是人話,可是你不想想你做的那些事,那是人事嗎?”
“我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你倒是說說!”許言輝問到她臉上,“我是跟人有茍且。還是在外面養了她做外室?你說啊!我到底哪里對不起你!”
“是!你跟她沒茍且,你也沒養她做外室,可是你心里……心里一直有她!”曾氏知道自己討不了好,索性破罐子破摔,指望把這些事情讓許紹聽見,一定會管著許言輝。不讓他胡來……
“我看你是瘋了!我心里想的什么你也知道?我看你比神算子還強!你怎么不擺個卦攤給人算命去!——真是荒謬!”許言輝對杜恒霜的感情早已不同以前,所以聽曾氏這么說。就跟被潑了臟水一樣更加惱怒。
曾氏還想數落這些年來,許言輝只記得杜恒霜,不記得自己的事兒,許紹已經聽不下去了,他怒吼一聲:“住口!到這個時候了,還不知悔改,我看你確實是不可救藥了。”
曾氏如遭雷擊。她看看許言輝,又看看許紹。結結巴巴地道:“老……老爺,您說我?”
“不說你還說誰?!”許紹將書案一拍,“兩條路,你選。一條是跟老大和離,但是在離開我許家之前,你要喝下這碗忘神湯,把在許家的事情忘得干干凈凈才能出去。”
曾氏搖頭,“不要,我不要被休,也不要和離。”
“好,你既然說了不走這條路,那就是第二條路了。”許紹淡淡點頭,“那好,你回去收拾東西,就說病了,要去家廟養靜。——就待在那里反省吧。”
曾氏瞪大眼睛,泣道:“媳婦并沒有犯七出,請問老爺為何要將媳婦關到家廟?”
“沒有犯七出?七出是哪七出,你還記得嗎?”許紹冷冷說道,將許言輝先前寫的那紙休書扔給曾氏看。
曾氏一目十行地看下來,終于嚎啕大哭地撕碎了那紙休書,歪倒在地上哭起來。
許言輝深吸一口氣,道:“你放心,你要是去家廟養靜,大夫人的位置一直都是你的,群哥兒也是嫡長子,他的身份地位不會有變化。”
事到如今,也只有孩子是曾氏唯一的牽掛。
她本來沒有想過許言輝和許紹會因她說了句錯話就把她趕出去,但是沒有想到,他們是沒有把她趕出去,但是他們讓她去了另一個跟趕出去差不多的地方。
許紹既然發了話,就沒有轉圜的余地了。
曾氏哭喪著臉,回去收拾了衣物細軟,當夜就被一頂小轎抬著,送入了許氏的家廟。
那里有專門給犯了錯的,或是生了重病的女眷關押養靜的地方。
她這一踏進去,一輩子就沒有再出來過。但是這里青燈古佛的日子,倒是讓她尋到了心靈的平靜,活至耄耋高齡。此是后話不提。
許紹快刀斬亂麻地解決了曾氏的事情,馬上又給許言輝定了臨安謝氏的另一個嫡女為并嫡之妻。
那位謝氏快三十歲了沒有嫁人,是她的命不好,先后定了兩次親,未婚夫都在她出嫁前去世。后來她爹娘又相繼去世,她連守了六七年的孝,就耽誤了嫁人的大好日子。
許紹托人給許言輝尋并嫡之妻的時候,臨安謝氏想跟許紹搭上關系,便把這位姑娘許配給許言輝。
這一次不用定了親等一年再出嫁,而是可以馬上出嫁。
這位謝氏姑娘也不矯情,立馬收拾東西嫁人。
許言輝連曾氏那樣的性子都能一起過了十多年,當然也不在乎謝氏是什么樣的性子。總得來說,不會比曾氏差就行了。
果然這一次,許紹是費了極大的精力來為許言輝尋找并嫡之妻,特別注重女方的性子人品。
這位謝氏雖然命途坎坷,但是并不怨天尤人,也不偏激憤慨,很是端莊大氣。
許言輝跟她成親之后,果然比跟曾氏過得好多了。
謝氏也是年紀大一些,世態炎涼比曾氏看得也多一些,對于許言輝以前有什么事情完全不在意,甚至在有些人故意一定要給她說許言輝和繼妹的那些“風流往事”的時候,還曾經義正言辭地警告過那些喜歡傳小話的長舌婦,不惜跟她們斷交,再不來往。
她的這些舉動,許言輝和許紹都看在眼里,不由對她更高看幾分。
再加上謝氏有些跟杜恒霜一樣潑辣干脆的性子,許言輝的一顆心慢慢也轉到了謝氏身上,兩人真正琴瑟和諧去了。
許紹老懷大慰,居然破天荒主動提出,讓方嫵娘把管家權交給謝氏。
方嫵娘也年紀大了,又在忙著許言朝要娶妻之事,巴不得放手,就把打理內院的事交給了謝氏。
謝氏聽說以前曾氏在這里的時候,從來沒有管過家,還有些不安,問許言輝:“是不是爹和太太在試探我們?”
許言輝笑著讓她放心,道:“爹對家里人從來不拐彎抹角。太太也是直爽的性子,你待久了就知道了。”
謝氏這才收下對牌,正式理家。
有了一個大氣開朗的主母,不用再看見以前曾氏那張誰都欠她幾百吊錢的哭喪臉,連許家的下人都覺得日子好過些。
到永徽六年年底的時候,謝氏就有了身孕,不僅讓許言輝和許紹大喜過望,就連謝氏都有些意外。以她的年紀,要生育已經不容易了。沒想到還是懷上了。
方嫵娘知道謝氏有了身孕,知道許言輝很看重謝氏的這一胎,便對許紹問道,要不要她再管一陣子,等謝氏平安生下孩兒再說。
許紹應了,讓許言輝去問謝氏。
謝氏早就一心只在自己的身孕上,知道自己這一胎懷得不容易,也想著要把管家的權柄送回去,但是又擔心老爺和老夫人說她不孝順,只顧著自己,只是不敢開口。
現在方嫵娘主動問詢,當然是皆大歡喜。
謝氏歡歡喜喜交出管家權,安心養胎。
許家發生的這些事情,在永徽六年年底過年的時候,由許言朝帶到了范陽節度使府,說與杜恒霜聽。
杜恒霜聽完沉吟良久,道:“我會早些給安姐兒定親,你讓許大人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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