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與周楠在得救后,就被龔夫人接到了自己的馬車里。
杏兒先前回府衙報信,不巧遇上周康與劉謝都隨龔知府出城巡視老兵社區新建的配套設施去了,余嫂子又不知何故出了門,她一個小丫頭,不敢上前衙找人,只能找林三幫忙。還好他們遇上了桃紅,這人雖然勢利眼又不靠譜,但事情輕重還是分得清的。通判與經歷兩位大人家的千金被人綁了,絕對是大案子!倘若她稍有拖延,事后被知府大人追查下來,她有幾條命可償?身為姜五太太手下的媳婦子,她有門路直接找上女主人,于是杏兒才得以在兩刻鐘內見到龔夫人,將事情經過交待清楚。
龔知府不在城中,但杏兒提到楚王世子,龔夫人心知滋事體大,不敢怠慢,一邊命人飛馬出城急報丈夫,一邊叫了龔知府親信的師爺召集衙門里的所有差役,連帶聞訊趕來的周家管家與下人,立刻出發去救人。才出府衙大門,他們就遇上了柳二丫,因此沒費什么功夫就找到了醫館。
龔知府與周康、劉謝等人收到消息,也不敢再滯留城外,立刻命其他屬官監督好工程的收尾工作,便拍馬趕回城中了。等他們到達醫館外的大街時,楚王世子早已帶人離開。龔知府沒有見到楚王世子本人,不敢大意,等回了府衙,就立刻叫了周楠與青云前去,再三向她們確認,直到她們信誓旦旦地說來的真是楚王世子,他才把兩個女孩子放回家去。
不過青云與周楠可以回家休息了,曹玦明卻被龔知府留了下來。
跟楚王世子一行所有人打過照面的,除了兩個女孩子,就是他了。與長年在閨閣中行走的周楠以及幾乎沒跟京城中人有交集的青云相比,曹玦明既在京中住過多年,也曾時常與王公權貴來往,他認識楚王世子。也見過部分王府親衛。龔知府留他下來,是希望他能描述一下隨楚王世子前來的眾護衛長相,以作輔證。
然而,曹玦明當時全副精神都放在救青云與提防楚王世子上,對于隨對方前來的人,還真沒有留意太多。記得最清楚的,就是拿銀針威脅幾個護衛時,不曾被他刺中的兩三個,再者,就是楚王世子身邊那兩名繡帶親衛了。他將自己記得的護衛長相描述了一下。還拿起筆畫了幾副簡略的圖,龔知府一看,臉色就變了。
楚王世子身邊的繡帶親衛確實是楚王府的人。似乎是王府親衛中長年負責護衛世子安全的成員,但剩下的人怎么看都象是御衛里出來的,有幾個人的長相特征讓龔知府記憶猶新,似乎在晉見皇帝時,就看見他們守在上書房門口。
龔知府不敢置信,再三追問曹玦明那幾個人的長相細節。曹玦明倒是不認得那幾人,見龔知府放著楚王世子不管,只顧著問幾個護衛。實在是太奇怪了,便忍不住問了他一句。龔知府臉色變了變,勉強笑道:“我只是為了收集更多的證據。好追緝這幾人。好了,事情我都知道了,小曹大夫暫時回去休息吧。若有事我會再請你過來。”
曹玦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么,就起身告辭了。但走出房間后,曹玦明就立刻沉下了臉色。那幾個護衛一定有問題!龔知府到底隱瞞了他什么?如今連皇后娘娘都信不過了,龔知府真的可靠么?
龔知府送走了曹玦明,就一直坐在辦公的大書案后發呆。
楚王世子竟然帶著御衛到錦東來抓姜青云,那意味著什么?御衛無旨不可出京,更不可能跑到千里之外去,那么說楚王世子此行是奉了皇命而來?!聽姜青云與周楠的說法,楚王世子無意傷姜青云性命,多半是知道了對方是自己親妹妹的緣故,那皇上又是什么想法呢?皇上也屬意讓楚王府的這位小郡主悄悄隨世子回京么?
但若楚王世子真的是奉了皇命前來,又何必特地避開錦東府衙?無論是挾持周楠打聽消息,還是在夾巷中圍堵姜青云,都透著一股詭異氣息。龔知府自問是當今皇上心腹之人,此事說白了,不過就是親王府后院嫡妻庶女的一點小糾紛,皇上何必瞞著他?他本就是知情人!他便是替皇上張羅了這件事,也不會到處嚷嚷,壞皇家名聲的。
既然皇上不可能為了一點小事故意瞞著他,那就意味著,楚王世子并非奉皇命而來,那他隨行護衛中的御衛又是怎么回事?難道說……楚王府的勢力已經延伸到御衛中了么?!
龔知府頓時出了一身冷汗。楚王府與湘王府的圖謀,皇帝早有察覺并且有了對策,他們這些支持皇帝正統的人也都安心地在地方上等候皇帝的召喚,相信皇帝最終一定能輕松打敗所有癡心妄想之人,但那前提是,皇帝身邊還有一支可以相信的軍隊,可以保護皇帝不受他人傷害!如果朝夕護衛圣駕的御衛中已經有人投向了兩家王府,皇帝豈不是危在旦夕?!
龔知府再也坐不住了。楚王世子要是背著皇帝到錦東來抓姜青云,那一定是截住了他送往京城的急報,不但是第一次送去的,很可能連后面那一次的也截下來了。他要確認這一點,恐怕還需要好幾天時間,等京里來了消息才知實情,但那已經來不及了。倘若楚王世子拿到了他送出的兩份急報,那么對方特地到錦東來,就不可能僅僅是為了帶走姜青云,只怕還要滅口!
錦東府衙中知道那所謂“楚王府與東秦勾結圖謀不軌”一事的人并不多,除了龔知府自己,也就是周康、劉謝、石統領這幾人,楚王世子想滅口,只要滅掉這四人以及他們身邊的親信就足夠了。石統領就在荒原上,時常有落單的機會,其他三人也常常同行出城視察,可以動手的機會多得是。萬一真的不幸中了楚王世子的暗算,皇帝很可能再也無法知道邊境上發生了什么事,也不能在楚王府發難前作好防備。龔知府告訴自己,必須要防止這種情況出現。
他立刻展開案上的紙卷,將今日發生之事以及自己的猜測一一詳細寫了下來,還附上曹玦明對幾名護衛的相貌描述。以及親筆圖像。最后,他將這幾頁紙細細卷起,用油布包了,再放進一個特制的小木匣中,鎖上一把精銅九孔鎖。這把鎖乃是特制的,需要特制的鑰匙才能將其打開。天下只有兩把這樣的鑰匙,一把在皇上那里,一把在他自己手中。他打算把木匣送到百里外的喬致和手上,即使自己慘遭不幸,對方也會將這份密信穩穩當當送到皇上手里的。
楚王府大概還不知道。喬致和是站在皇帝這一邊的吧?他雖然是定國公府的子弟,但與嫡支有宿怨,他知道該選哪一邊。
鎖好了木匣。又寫好了給喬致和的信,龔知府便將喬致和留下來的那名心腹小廝傳來,低聲叮囑:“趁現在還未日落,你馬上帶著這個匣子和這封信騎馬出城,飛速趕回錦城府,務必要在天明前將它們交到你家大人手里。若是這個匣子有了萬一,你就提頭去見你家大人吧!”
那小廝聞言一驚,頓時肅正了神色。將東西往懷里揣嚴實了,拱手一禮,迅速轉身離開。
龔知府暗暗松了口氣。只覺得肩上的重擔輕松了許多。只要皇上能知道真相,他就算遭遇了不幸,也無所謂了。
這一夜。他睡得很好,但周楠與青云卻遲遲未能入睡。今日的經歷實在是太超出兩個女孩子的承受能力了,青云還能保持冷靜,周楠卻直到晚上,一想起白天的事還是會害怕得發抖。青云無法,只好自告奮勇地向家長們表示,她愿意陪周楠一起睡。
有了青云的陪伴,周楠的心情果然平靜了許多。嬤嬤們埋怨她出門逛街才引來了禍事,讓她日后不能再胡鬧,她也懂得吐嘈了:“在京城的時候,王爺世子滿街跑,也不見你們勸我多呆在家里,如今不過只有一個世子罷了,倒啰嗦上了!”
不過躺在被窩里時,她還是向青云表達了自己內心的恐懼:“我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是這樣的人!從前只覺得他為人冷了些,傲了些,再就是奢想那張龍椅,其他的也沒什么。文武雙全,長得又好,京城里誰提起他不是夸一句皇家好兒郎的?誰知今天他竟然困住我不許走了!幸好他只是想問話,還容得下丫頭婆子們跟著我,不然我該怎么辦?后來他只帶走我一人時,我真真是腳都軟了!”
青云只得再三安撫她:“沒事的,他只是想從你那里打聽我的消息,估計是龔大人送到京城去的第一次急報被他老婆的舅舅截下來了,傳到了他手里,他知道你與我交好之事,才打上了你的主意。只要你把我的下落告訴他,他不會難為你的。”
“你說得倒輕巧。”周楠小嘴一撅,“我雖然怕得要死,卻也知道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若我把你的事向他透露一句,我自己就先慚愧死了,還用得著他動手?你這么說,難道是小看了我不成?”
青云想起她今日害得那樣,卻還是沒向楚王世子透露半句話,果然是好姐妹,便笑著摟了她一把:“好姐姐,我知道你是最信得過的,今天謝謝你了!”
周楠臉紅了一紅,拍了她一記,也就饒過她了,不過馬上又說起了今日楚王世子的異狀:“奇怪……我瞧世子今兒的語氣,似乎真沒打算傷你性命,難不成他真的心疼你這個妹妹?”
青云很是不以為然:“他今天擺明了就是要把我抓走的,你還真相信他不會傷我?他對自己親妹妹都那么冷淡,跟我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又能有什么情份?那一定是他裝的!又或者……”她頓了頓,“他也許暫時對我沒殺心,但要是我真的礙著他了,他也不會手軟。”
青云就是楚王妃殘害宗室血脈的證據,又跟楚王府“勾結東秦”一事的見證人,不可能對楚王世子沒有妨礙的。周楠馬上就領會到了青云的言下之意,不由得為她擔憂起來:“那你怎么辦?今日他走得這樣干脆,定然還有后手。不如我們別再出府衙了,等他離開了錦東再說?”
青云打趣她道:“方才嬤嬤們勸你時,你是怎么說的?怎的忽然就改主意了?”
但取笑歸取笑,青云深知自己小命要緊,如果府衙這重重深宅真能保護她,那她就宅上些日子又如何?
自第二天起,她還真的就宅起來了。不但沒有出府衙半步,甚至還搬到了周家與周楠為伴。劉謝對此是非常贊成的,他昨天都快嚇死了,今日還需要出城公干,他卻只想著告假:“若我一出門,青丫頭又遇到危險了,該怎么辦?”
青云笑著推他出門:“沒事沒事,我在這里住得好著呢,深宅大院的,又有那么多下人圍著,能遇到什么危險?”
劉謝嘆道:“昨兒你們何嘗不是帶著一大群人?不也一樣出了事?真到出事時,想后悔就來不及了。”又埋怨說:“余嫂子也是的,昨兒忽然出了門,也不打聲招呼,若不是杏兒和林三恰好遇上桃紅,及時稟報了知府夫人,還不知會出什么事呢!若是她在家里,馬上就能求見姜五太太,省多少事!”
青云有些疑惑:“余嫂子可說了她昨天上哪兒去了嗎?”
劉謝搖搖頭:“問了,可她說是出門買東西去了,只一味磕頭賠罪。我也不好多問。”
周康從后院走了出來:“懷德兄,我們該到前衙去了,走吧。”又轉向青云:“楠兒膽子小,昨兒受了驚,就拜托姑娘多多陪她了。”青云笑著說:“大人放心,我會陪著她的!”
周康笑著與劉謝一道出了門,不一會兒就來到了通往前衙的夾道上。今日他們起得早,路上不見有什么行人,想必大部分官員都還在家中吃早飯呢。他昨日離開工地時走了匆忙,還有好些事情沒跟龔知府說清楚,便與劉謝商量著,一會兒先去找龔知府說話。兩人走到了官衙后堂,打算先去見龔知府,卻看見那后堂門前有人站立,那背影頗為眼熟。
周康腳下一頓,面露驚疑之色。那人不是錦城知府喬致和么?他怎么忽然來了?
(梨樹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