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起當年所發生的事,那就話長了。
當日廢后羅氏派了人來追殺還是淑妃的皇后姜氏,楚王妃姜鳳卿只能算是個附帶的,但誰叫她們是姐妹呢?而且當時的楚王在朝中并沒有什么權勢地位,他后來之所以勢龖力大漲,那是接連兩三次藩王作亂,他都站在皇帝這邊,成為最忠君的藩王才換來的,曾經他不過是個尋常宗室,羅家權勢滔天,廢后羅氏壓根兒就沒把他放在眼里。楚王妃與淑妃姜氏商量過——主要是前者自己的想法——認為目前皇帝只有大皇子一個兒子,若淑妃生不出兒子,那皇帝就有可能為了保住這僅有的皇位繼承人而繼續容忍羅氏,相應的,她們姐妹倆自然就只有死路一條了,所以在妹妹生下了公主后,楚王妃便逼太醫為自己催生,并伙同其與在場的穩婆,實施了偷龍轉鳳的計策。
說到這里,皇帝很是不滿:“羅氏跋扈狠毒,她在正宮皇后位上一日,后宮除她之外就再沒別人能平安誕下皇子皇女,羅家又日漸坐大,長此以往,只怕他們會生出弒君之念,大皇子年紀尚幼,資質又平庸,只會淪為羅家傀儡。朕當時膝下雖然只有一名皇子,卻也知道江山為重,不會因為大皇子便縱容羅氏與羅家繼續為惡。你們姐妹竟會生出這等荒唐念頭,不惜調換皇室血脈,真真可惡!若不是祚云早夭,日后豈不是要讓楚王之子登上皇位?!”
皇后一臉無地自容,跪在地上含淚道:“都是臣妾的錯。”
青云在旁則將注意力放在那“太醫”二字上,直覺這名為楚王妃催生的太醫極有可能就是曹玦明的父親。楚王世子曾經說過,曹玦明之父是導致她這名皇女流落在外的罪魁禍首,若是指他催生楚王妃之子,又協助楚王妃偷龍換鳳,那也是說得通的。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青云不認為他要承擔多大的罪責,被楚王妃那種人逼著,不答應就只有死路一條了。他還能怎么辦?真正的罪魁禍首,應該是楚王妃才對!楚王世子的說法不過是為母親洗白罷了。
青云想明白了這一點,心情輕松了許多。至少,曹玦明算不上是她的仇人了。
她其實很想向皇后確認。那個太醫是不是姓曹,但當著皇帝的面,她又不敢開這個口。皇帝正在氣頭上呢,萬一他遷怒曹玦明怎么辦?而皇后之前誤認那個輕云為女兒,就對她一再縱容,想必對自己這個真正的女兒也是同樣的態度吧?那一定比較好說話。青云決定另外找個機會,避過皇帝單獨向皇后打聽。
那邊廂,皇后的敘述仍在繼續著。
成功交換了孩子后,姜氏姐妹也平安離開了紫光山。回到了京城。為了避免有人猜疑兩個孩子的真實身份,她們與同行的侍從與姜鋒等人對好了口供,聲稱淑妃是在山上生的孩子,而楚王妃則是下山后,才在附近的村子里早產生下了女兒。他們曾在山上幾次遭遇追兵。身邊的知情人有不少死的死,傷的傷,加上楚王妃下山時與淑妃并非同行,接應姜淑妃的人沒看到還有一個女嬰在,就沒有起疑心。過后幾年,剩下的知情人也被楚王妃滅得差不多了,更是無人對這個說法提出異議,旁人頂多是覺得這兩孩子出生的時間相近而已。而得到消息的皇帝只聽說自己的愛妃生了個皇子,隔天才聽說楚王妃也生了,也沒想過這兩個孩子有什么貓膩,他的心思更多地放在了對付羅家上頭。
接下來就是清算的時間了,由于紫光山上的追兵被御衛部隊抓了個正著,經人辨認都是羅家私兵,帶隊的還是羅氏一個兄弟,因此罪證確鑿,羅家覆滅得很順利。那段時間,楚王妃因為催生孩子,傷了元氣,一直在王府里休養,謝絕探望,青云也被以楚王嫡女的身份養在她身邊,皇帝和宮里的人都沒見過孩子,連有意探病的宗室貴婦們也被擋了,因此沒人知道楚王府嫡出的“郡主”,居然長著她“父親”楚王與“母親”楚王妃都沒有的美人尖。
楚王妃痊愈之后,就把青云丟給了乳母與丫環,天天往皇宮跑,照顧“二皇子”祚云的飲食起居,連這個名字,也是她竄唆著楚王向皇帝進言的,覺得是個大吉大利的名字。皇帝也覺得不錯,就給二皇子用了,只是覺得楚王妃老進宮實在太奇怪,曾經暗示過楚王,讓他勸楚王妃多留在王府里照看自己的孩子。但楚王妃沒聽,楚王一向唯妻命是從,也就由得她去了。楚王世子被母親丟下,反而與“嫡出”的妹妹多了相處的時間,在青云還在楚王府的那三年時間里,她一直是他最疼愛的妹妹。
青云聽得暗暗感嘆,心想楚王世子雖然可惡,但也許說的并不完全是謊話。只可惜她是穿過來的,前身的記憶完全沒有,看到他,更多地想到他是楚王妃的親生兒子,什么兄妹情份都是浮云。
皇后還在那里哽咽:“她心疼孩子,想要天天見祚兒,也是人之常情,我不怪她,只是怨她不肯將女兒抱來給我看,只說青兒身子弱,吹不得風。我當時害怕孩子真會生病,又常聽她說小孩子年幼時容易夭折,也就不再堅持了。只是私下細想,祚兒是不足月就生下來的,自幼體弱,也不至于不敢出門,怎的青兒足月出生的反而比他更弱了呢?我害怕姐姐一心顧著祚兒,就把青兒丟在一旁不理會了,但又怕惹惱了她,她會待孩子不好,因此只能忍著……”
皇帝冷哼:“你倒是個能忍的,明知道那毒婦性情為人如何,還要把孩子交給她,便是不能親自去探望,難道就不能派個心腹去瞧?朕立你為后,原是見你心地軟,不是個會害人的,強似再立一個象羅氏那般刻薄狠厲的人,再害得朕膝下空虛。沒想到。你心地雖軟,耳根卻更軟!竟對楚王妃屈從到這個地步,若不是她從不能在后宮過夜。興許朕這些年連一個皇女都添不成了!饒是如此,還是叫她鉆了空子。朕問你,以你的名義送去大皇子幽禁之所的毒湯,可是那毒婦的主意?!”
皇后震驚:“毒湯?皇上。臣妾從來不曾給大皇子送過東西!”謝姑姑卻悄悄拉住了她,小聲道:“皇后娘娘,那時曾有過半個月功夫。您玉體不適,楚王妃天天進宮來,見您沒精神處理宮務,曾代勞過兩日,還讓奴婢們別告訴您。是奴婢覺得不妥,悄悄向您稟報,您強撐著病體阻止了。如今想來。大皇子也差不多是在那時候病倒的……”
皇后心下大驚。如果真是這樣,那楚王妃曾經以她的名義做過多少見不得人的事?!更讓她害怕的是:“廢后羅氏臨死前……曾經大罵我面慈心狠,對大皇子下毒手,她是為了兒子報仇,才命內線暗害二皇子。我當時只覺得是她臨死前的瘋言瘋語。難不成……她說的是真的?!”
皇帝的臉色更加陰沉了。二皇子被廢后羅氏的暗線所害,這件事確實是真的,他曾經以為這是羅氏不甘心失勢而進行的反撲,沒想到是楚王妃害人在先,結果卻讓她的親骨肉遭受了報復。
皇后想明白這一點,不由得痛哭失聲:“原是她作孽在先,害死了祚兒,怎的還要怪我沒照顧好孩子,又遷怒到我與曹太醫身上?竟差點兒把青兒也害死了!若不是九弟護住了孩子,我定要尋她拼命!”
青云聽到這里,已經無語了,冷笑道:“這位楚王妃其實是貪圖皇位吧?反正楚王是做不了皇帝的了,既然有機會,為什么不把自己的兒子送上那個位置?她要是沒起偷龍轉鳳的念頭,她兒子還好好地活著呢,而且還在親王府里享盡榮華富貴;她要是沒有為了確保兒子能做太子,暗中向大皇子下毒手,廢后羅氏也不會報復到她兒子身上,她兒子還能安安穩穩做皇太子。一切都是她自己造成的,還有臉怪到別人頭上?!”
皇帝瞇了瞇眼:“只怕楚王弟要造反,也是她慫恿的!楚王弟從前最忠于朕,在朕處境最艱難之時,他也依然站在朕這邊,無緣無故怎會要反?定是楚王妃覺得自己兒子死了,皇位無望,做太子的是皇后親子,她不甘心了,索性調唆著楚王弟奪位。只恨楚王弟太固執,事事聽從這毒婦調派,否則朕何必苦惱?!”
楚王妃確實是不甘心的。皇后已經審問過魯順,對當年楚王妃的想法是再清楚不過了。她從來都不覺得是自己對大皇子下手,才招致廢后羅氏的報復,反而覺得是皇后與曹太醫照顧二皇子不周,后來又聽說皇后身懷有孕,想法就更扭曲了,認定是皇后嫌棄自己的兒子不是她親生,因此故意犧牲這個假兒子,將廢后羅氏與大皇子連根鏟除,然后再生一個皇子占據太子寶座。這樣一來,皇后就再也不需要自己這個姐姐了,有了皇子護身,大可以向皇帝坦白當年的真相。
有了這種想法,楚王妃已經不能容忍青云的存在了。她打算直接弄死青云,也報一個“暴斃”,作為送給皇后的新年大禮,好讓皇后親眼看著女兒死在眼前,嘗一嘗喪女之痛。為此她同意了讓青云進宮晉見皇后的計劃,便有了皇后賜衣,宮人量體之事。同時,為了確保無人發現她會在青云身上下毒,她還弄死了負責青云日常診脈的曹太醫,這也是為了報復他沒有照顧好二皇子,又診出了皇后的喜脈。
就在青云試穿新衣的那一天,姜鋒無意中發現了楚王妃的打算,驚慌失措之下,拼命勸說她改主意,又讓她為長子積福,見她不為所動,便又改變做法,表示愿意將孩子帶走,不讓皇后有機會見到女兒,讓楚王妃以此為脅,逼皇后不得向皇帝坦白。楚王妃初時被他說服了,同意讓他帶走孩子,為了防止他違反諾言,還讓心腹侍女紅綃跟了去。若姜鋒有一丁點異動,紅綃既可以殺孩子,也可以回來報信。
只是姜鋒與紅綃帶著青云走了不到一天,楚王妃又后悔了。姜鋒是她與皇后共同的堂弟,萬一他投向皇后怎么辦?自己手里可是半點依仗都沒有,連人質青云也被姜鋒帶走了。紅綃不過一介弱質女流,能做什么?
為了保住這個秘密,楚王妃在派人追趕姜鋒的同時,又命人將庶女抱過來頂替了青云的身份,并讓人重做進宮時要穿的新衣——原來宮中派人做的那一件,已經被青云穿走了。同時,為了確保沒人認出“輕云”是假貨,她把剩下的知情人又滅了一圈,連身邊的心腹侍女碧羅也不放過,只因她覺得碧羅心軟,容易泄露實情。加上早就被除掉的曹太醫,以及下落不明的姜鋒與魏紅綃,當年的知情人就只剩下她與皇后,還有她身邊的魯順以及皇后身邊的謝緗綺、馬德安而已。
連姜家二房的人,也不清楚這件事的真相,只當姜鋒兄弟是知道了楚王妃殺妾誅女的罪行,意欲告發,才會參與到姜鈞一家的滅門慘案去的,還以為是在清除家族中的“叛逆”。這些年來,姜家二房也幫著楚王妃做了不少見不得光的事,皇后雖有所察覺,但因為顧慮到“女兒”的安全,也只是說說而已,不敢當真插手去管。
楚王妃原本讓姜鋒帶著孩子去西北的,不知為什么,姜鋒沒有照做,反而去了東北,等到他終于轉往西北時,已經是好幾年以后了,楚王妃派往西北的人手早已撤回。若不是姜家人發現了他的死訊,也許世上再也不會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而青云,則明白是曹玦明為了調查父親死亡的真相,一路追蹤魏紅綃的下落,找到姜鋒頭上,又遇上她這個疑似姜鋒之女的人,為了確保姜家不會發覺,特地寫了書信去河陽報訊,才會引發了后來的一連串事情。否則此時此刻的她,大概還在清河縣過著小富則安的平凡日子吧?
書房里一片寂靜,青云長長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