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王怒氣沖沖地帶著周仕元與尺璧出了花園角門,回到那條巷道中,有些意外地發現方才領著自己過來的王府內侍正要往回走,而他方才分明吩咐過對方要在門外等候的。
那內侍聽見動靜,扭頭見清江王出了花園,臉色頓時就變了,忙賠笑著跑了回來:“王爺怎么出來了?奴婢正要去瞧王妃娘娘到了沒有呢。”
清江王也沒多想:“今日本王有事,就不去見表姨母了,你替本王給她說一聲吧,改日本王再來請罪。”說罷就要帶著周仕元與尺璧離開。
那內侍驚惶失措地攔住他的去路:“王爺,王妃娘娘馬上就到了,您只要在花園里略等一等就好。奴婢已經在那屋里備下了茶水,求您……王妃一直盼著能有機會與您說說話,您就當看在這些年她一直牽掛您的份上,耐心再多等一會子吧!”
清江王本來就不想私下見齊王妃,但隨行的御衛暗示他可以見一見,看齊王妃有什么話要說,他覺得也有道理,才會隨那內侍前來,但此時他滿腦子都是周仕元與尺璧有私情這件事,想要盡快帶他們離開,再找妹妹來商議如何善后,才能不影響她的聲譽,哪里還耐得下性子聽那內侍說話?擺擺手,抬腳就走。
周仕元見有齊王府的人在場,也聽出幾分清江王入花園有內情,便低了頭不動聲色,跟在清江王身后,盡可能不引起那內侍的注意。而尺璧心里正為好事被人撞破而煩惱,更不會吭聲了。一行三人就這樣無視那內侍的勸阻,一路往外頭開大宴的地方行去。那內侍要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回頭看那花園里的情形,又急匆匆轉回來追趕。
沒想到巷道才走了不到一半,清江王一行三人就迎面遇上了從寶瓶門轉過來的一群貴婦人們,為首的儼然就是滿身金光大紅的齊王妃。她正拉著楚郡王妃喬氏的手,笑吟吟地說著話,一時沒留意到對面的人,反而是跟在后頭的平郡王妃年輕臉嫩,見有男人過來,驚叫出聲。眾人方才注意到清江王在。
齊王妃一臉的愕然,繼而露出幾分惱色:“大殿下怎會在這里?!”在她心目中,清江王還是當年那個被羅家寄予重望的大皇子,因此她就用了這個慣用的稱呼。
馬上,她又想起自己在花園里的布置。抬袖抿嘴笑道:“大殿下走得這樣急,莫非是在花園里撞見了什么?”
清江王轉身面對墻壁,面沉如水。如果說齊王妃請他私下會面。是為了一敘多年未見的親情,那她又何必帶上一大群女眷同行?她是齊王府的女主人,只要找個更衣或醒酒之類的借口,何愁無法從宴席上脫身?而她問的話就更加古怪了,花園里有什么特別的東西嗎?她葫蘆里賣的到底是什么藥?
想到這里,他便沉聲道:“嬸娘之前命人請侄兒到這巷道里敘話,怎的還要帶上諸位王妃、夫人同行?嬸娘此事未免辦得不妥,侄兒還是早些告退的好。”
齊王妃怔了怔。沒料到他會當眾拆她的臺,還是說他真的沒遇見事先安排好的人?她迅速看了那內侍一眼,見他暗暗搖頭。頓時有苦難言,只能咬牙瞪向那內侍:“你這奴才是怎么辦事的?我不是吩咐過,等宴席結束了。再請王爺來么?!”
那內侍心中叫苦,但此時也只能硬著頭皮跪下請罪了:“是奴婢疏忽了,王妃饒命,王妃饒命啊!”
“給我滾下去,領二十大板!再有下一次,我揭了你的皮!”齊王妃發泄般做了處置,眼角便瞥見身邊的貴婦們都十分不自在,哪怕知道這位是宗室王爺,是自家親眷,但大伯子、小叔子之類的,仍舊男女有別,見面也是不合適的,更別說清江王的年紀有三十多了,年老如姜大太太這樣四五十歲又是長輩的還好,但多數人都是三十來歲的婦人,還有楚郡王妃與平郡王妃這樣十七八的年輕小媳婦,怎好意思與清江王正面相對?她們都紛紛用手帕、團扇或長袖遮住了自己的臉,然后退回寶瓶門內。
清江王自然知道場面尷尬,他盯著那堵墻干巴巴地道:“本王失禮,給諸位嬸娘與弟妹們陪不是了,本王這就離開。”說罷就轉頭盯著墻的方向橫著往外走。眾女眷們呼啦一下讓開了道路。齊王妃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他帶著一個侍從一個丫環消失在巷道的盡頭,心中暗暗扼腕。
經過這么一件事,眾貴婦們也沒了賞花的興致,臉皮薄的就推說自己吹了風有些頭疼,想要回席上去,也有人脾氣大些的,非常直接地說掃了興,不去了,言語間還暗暗埋怨齊王妃做事不周全,竟然出了這等紕漏!其中平郡王妃雖是最年輕的一個,脾氣卻也最大,沉著臉道:“弟媳婦年輕,從來沒聽說過這種事!嫂嫂辦事但凡略仔細些,在這巷道前后多安排幾個婆子,就能避免這種尷尬事,絕不至于清江王到了跟前,我們才看見人。嫂嫂是不是身體欠佳,一直在休養著,久不管事,才會疏忽至此?”
齊王妃的臉色黑得可以擰出墨汁子來了,她神色不善地盯著平郡王妃:“弟妹這話說得過了,本王妃的身體很好!”平郡王妃冷笑了聲,想要再說些什么,被別的妯娌扯了扯袖子,又低聲勸了兩句,她才住了嘴。她確實年輕氣盛,又是才嫁入平郡王府,綺年玉貌,家世也不錯,正得平郡王寵愛呢,眼里并不把齊王妃當一回事。齊王府有何權勢?不過跟平郡王府差不多,而這位齊王妃有個謀逆的外祖,只怕還不如她這個第四任繼室呢,她有什么好怕的?
楚郡王妃在旁皺著眉頭,雖然她覺得齊王妃似乎還算投緣,但也同樣覺得不豫。她是國公府千金,家世比平郡王妃更強些,只是礙于楚郡王府曾經涉嫌謀逆的尷尬處境,不欲多事,便道:“嬸娘,侄兒媳婦還是改日再來觀賞府上的名花吧。這會子大家都沒了興致。不如回席上說話。”
齊王妃黑著臉答應了。除了答應她還能做什么?清江王沒有鉆進她的圈套,身邊還帶著隨從,還有一個是男的隨從!也不知那內侍是如何辦事的,她事先把這一路上的丫頭婆子都撤掉,不就是為了讓清江王獨自進入那小屋么?!如今計劃不成,只能放棄了。幸好清江王只是有些不悅,卻沒發現她真正的盤算,否則他起了警覺,以后要想再動手就難了。
齊王妃皮笑肉不笑地送眾位貴婦原路返回席上,卻落后兩步。低聲吩咐心腹侍女:“去花園看看表小姐,問她到底是怎么回事!清江王真的沒進屋么?”
侍女領命而去,齊王妃深吸一口氣。勉強擠出笑容,返回宴席。
這時候,青云和姜家姐妹們正與盧側妃說話。首席上的一圈兒貴婦都跟著齊王妃走了,盧側妃大概是瞧見了空檔,便過來尋姜家姐妹說好話,不是說世子如何友愛姐妹,對表妹關蘊菁也十分關懷照應,就是提自己的三個兒子有多么聰明好學。文武雙全。姜柔君抿著嘴笑而不語,姜婉君低著頭臉頰飛紅,姐妹倆都在暗暗抱怨這盧側妃好不知禮。怎能當著女孩兒的面說這些話。青云便為她們解圍,插嘴問:“今日齊王妃壽宴,怎么不見兄弟們來向嬸娘賀壽?雖說堂哥和兩位大弟弟不大方便。但兩位小堂弟應該年紀還小,沒到需要避諱的時候吧?”
盧側妃頓了一頓,想起溫郡王府的老太妃一直有意要從宗室中過繼嗣孫,清河縣主問起兩個男孩子,莫非與此有關?若真是這樣,那這個嗣孫她一定要爭到手!哪怕是落魄王府的爵位,那也是真真正正的郡王爵!
于是她一改先前對青云不大熱絡的態度,熱情地改坐到青云身邊的位子上,笑著說:“本來王爺安排了讓幾位哥兒來向王妃祝壽的,只是王妃發了話,今兒席上女客多,還有好幾位都是外姓的年輕女孩兒,男女有別,多有不便,就讓哥兒們一大早給王妃磕了頭。王爺本來還覺得,兩個年紀最小的哥兒還不滿七歲呢,見了女客也不打緊。王妃卻說,一樣的兄弟,不好區別對待。其實我心里明白,王妃這是不喜歡兩個小哥兒……”
還不等她把這番話說完,齊王妃便帶著人回來了,她臉色變了變,閉上嘴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賠笑著給青云倒了杯果酒,改口道:“平日里縣主少出門,因此京城里的本家多不認得。從前我只當縣主是個清高冷淡的性子,不敢攀談,不曾想你原是這般的溫柔和氣,正該多來往才是。縣主往后若閑了,只管到我們王府來逛。我們家幾個哥兒都是極和氣、極喜歡與姐妹們一處玩耍的,花園里也有幾處不錯的景致。”
青云沖她笑了笑,沒有應答,反而問姜大太太:“大舅母,齊王府花園的景致如何?”
姜大太太心中正不大高興,聞言扯了扯嘴角:“等回去了,我再與你細說。”
這是發生了什么事嗎?
青云正疑惑,齊王妃已經冷著臉沖盧側妃發火了:“盧氏,你的座位不在這里,丟下客人跑到鄰席上,你這個東道主是怎么當的?!”
盧側妃蒼白著臉勉強笑著站起身,忽然聽到身后有動靜,回頭一看,卻是關蘊菁回來了。她已經換了一件衣裳,裙子倒還是那條裙子,臉上陰沉沉的,冷冷地睨著盧側妃,直到她不甘不愿地讓出了那個位置,方才一屁股坐了上去,神色間還帶著幾分沒來得及掩蓋住的不屑與鄙夷。
青云坐得近,把她這表情看得一清二楚,只覺得這位關姑娘今晚又表露了一種性格,剛剛她先是嚴肅正經得有些迂腐,接著又溫柔和善,換了身衣裳回來就成高貴冷艷了,莫非她真是精分?
再看席上其他人,個個臉色都有些不大好,莫非是去花園途中發生了什么事?
一名侍女在齊王妃耳邊悄聲說了好一會兒話,齊王妃便看向青云,眼神有些不善:“清河縣主,你今晚帶了幾個丫頭來?”
青云挑挑眉:“齊王妃為何如此問?”
齊王妃冷笑一聲,心中的怒火掩都掩不住:“縣主只管去問你的好丫頭!女孩兒家竟連點廉恥都沒有,在別人府里就敢勾搭男人了,縣主是怎么管教的丫頭?!”
青云心下一跳,莫非尺璧真做了什么丑事?但她看席上其他人的表情,個個都覺得茫然,似乎又不是這么回事,便沉住氣,淡淡笑道:“王妃拿住我丫頭犯錯了?不知她到底干了什么?若我的人當真做錯了事,我自會罰她。”
齊王妃哪里拿住了人?她不過是從關蘊菁那里聽說了真相罷了,只恨周仕元與尺璧壞了她的布置,眼下她以為周仕元是清江王的人,只能拿青云出氣了:“你丫頭做的事,我都不好意思當著眾人的面說出口,沒得污了正經女孩兒們的耳朵。我只覺得奇怪,誰家丫頭會做這種沒臉沒皮的事?怪不得外頭都傳言,說縣主自小放養,不懂得規矩呢!”
青云沉下臉:“王妃似乎有氣要找地兒發泄呀?但你除了嘴上說我丫頭有錯,卻又不提具體情況,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可有人證物證?是不是當場拿住了人?你說我的丫頭勾搭男人,她勾搭誰了?請當事人出來說話!如果什么都沒有,那就是你齊王妃的一面之辭了!”她扭頭問姜大太太:“大舅母,方才你們去花園,可是遇見我的丫頭做壞事了?”
姜大太太板著臉道:“我們只遇見了清江王主仆,不曾見過你的丫頭。”平郡王妃還嘲諷地插嘴道:“什么丫頭?這一路上半個丫頭的影子都沒有!誰家王府有這樣的規矩?也不知是不是家底不行了,擺宴席的人手都湊不足!”被妯娌扯了一把,才冷笑著住了嘴。
青云瞥向齊王妃:“嬸娘這就不對了,雖然侄女兒不知道你因為什么事生氣,可你也不能隨口亂說話呀,我的丫頭也不知幾時得罪了您,好好的就被冠上勾搭男人的罪名了。”
齊王妃氣得不行,關蘊菁在旁涼涼地插了一句:“王妃哪里認得縣主的丫頭?平白無故說她做什么?王妃既然如此說,自然是真有其事。難不成縣主覺得王妃的話信不過?”
青云回頭瞥了她一眼:“齊王妃的話就一定信得過嗎?只怕不相信她的人多了去了。”關蘊菁頓時曀住了。
齊王妃氣得渾身發抖,卻不敢多說什么,青云的話讓她又驚又疑,擔心這是太后與皇帝的態度,再看席上其他女眷,似乎都想起了她的出身,沒有一個人出面為她說句好話。她暗暗磨著牙,將這口氣硬生生吞了下去。
青云小勝一場,但她的心情并不好,沒多久就告辭離開了,上了馬車頭一回事,就是冷聲吩咐婆子:“把尺璧給我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