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太太沒好氣地瞪了媳婦一眼:“不娶周楠?那依你說,路達該娶誰?”
鄧氏窒了一窒,想了想:“無論是誰,只要家世好,教養好,身體也好,那就行了,模樣兒倒在其次。”又頓了頓,“若是門第夠高,其實庶女也沒什么,但需得是生母有體面,又得父親寵愛的庶女!”
“閉嘴!”王老太太有些生氣地道,“你若連給兒子娶庶女都愿意了,還挑剔周楠做什么?別提她是個老姑娘的話,路達也老大不小了,周楠還比他小一兩歲呢。你不就是嫌棄周楠她娘是個庶出的么?好歹她也是我們虞山侯府的姑娘,是自幼在我跟前長大的,總比外頭的庶女強些!”
鄧氏這才發覺婆婆的不悅,連忙賠笑道:“媳婦兒何嘗嫌棄周楠是庶女所出呢?不過是覺得,若周康不能封侯,那也就是個六品的小官,頂多就是升到五品。京城里五、六品的官多了去了,周康算得了什么?壓根兒就不能給我們家路達帶來多少助力。況且我們兩家本就是姻親了,無論是不是親上加親,情份仍在,倒不如給路達另選一個出身好的媳婦,再給孩子添點兒助力?”
王老太太皺著眉頭考慮了一會兒,才道:“咱們王家雖然曾經貴為侯府,但如今除了周家,也沒什么得力的臂助了,想要拿回爵位,幾乎已是癡心妄想,族人那邊又靠不住。若幾個孩子不能考得功名,我們王家就只能是平頭百姓,想要攀個高門大戶的姻親,談何容易?這幾年我們也曾打聽過不少人家了,有幾家看著待我們還算客氣的,遞了話過去探人家口風,哪怕是庶女也不在乎了。但誰搭理過你?過后他們甚至再不請我們上門作客了,可見這條路行不通。我何嘗不想給嫡親的孫子娶個大家閨秀做媳婦?無奈人家看不上路達罷了!”
王老太太說得是實情,鄧氏心里再不滿,也只能低頭接受現實。但她實在是不甘心:“高門大戶也不是人人都有權有勢的,有的人家沒有好兒孫,見有寒門子弟在科舉上出了頭,不也拋開了門戶之見,把女兒嫁給他么?當然這些女兒有多一半是庶出的,又或是侄女、族侄女,但提攜之意卻是明擺著的。我們路達也在讀書。將來考中了功名,總比寒門子弟強些吧?媳婦兒也不求兒子能娶到高官顯宦的嫡出女兒,但一個庶女、侄女總可以吧?”說著說著。她就不由得悲從中來:“當年咱們家還在虞山侯府時,要給路達娶媳婦,哪怕是公侯人家的嫡出姑娘,咱們還要挑一挑長相人品性情呢。這才幾年功夫,就淪落到這等地步了……”
王老太太想起過往。心里也很不好受:“如今都什么時候了?再說這些話有什么意思?你公公和丈夫都沒了,老二又指望不上,我們娘兒倆能依靠的就只有兩個孩子了。路達功課好一些,但今年縣試沒通過,還不知幾時才能得功名。人家高門大戶愿意提攜寒門子弟,至少也得是個舉人吧?若等到路達考中了舉人再去求親。什么都晚了!”
鄧氏心里也無比后悔,但她想自己又不是神仙,怎會未卜先知?說起來若不是老侯爺做錯了事。也不會連累得全家至此。她婆婆未能勸導夫婿,多少也是有責任的,如今卻只怪到她頭上。當然,無論鄧氏心里有多少埋怨,也不會說出口的。因為她自認為是個孝順的好媳婦。
王老太太不會因為媳婦自認為孝順恭敬就停下指責的話語:“說起來都怪你,慈母多敗兒!從前我們還在侯府時。我就再三叮囑你,要好好督促孩子念書上進。你卻總說,橫豎路達日后是要襲爵的,讀書有什么用?別累壞了孩子。結果白白荒廢了大好光陰!那時候有名師在府里,若路達能多用點心,如今別說區區一個秀才功名,只怕舉人也到手了,我們家還用愁什么?還有路達他弟弟,雖是庶出的,但好生教導幾年,未必不能有出息,你卻由得他不學無術,如今可不是自食惡果了么?!”
鄧氏抿著唇,沒有說話,心里卻老大的不以為然。若不是婆母仍在,她早把一直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那對母子趕出門去了,又怎會容得庶子讀書科舉,把她兒子踩在腳下?只要世上有王路達一日,他王路程就休想出頭!
王老太太罵完了媳婦,又緩和了神色,苦口婆心地勸她:“咱們家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已經沒法挑剔什么了。周楠雖不夠好,但她父親正得皇上重用,她又受她父親寵愛,只要路達娶到她,將來還怕周康不肯提攜么?況且周楠自小兒也是咱們看著長大的,論教養、相貌、才學、人品、性情,都算是不錯了,又與路達是青梅竹馬。錯過了這樁婚事,路達哪里尋更好的去?”
鄧氏咬了咬唇,道:“周楠再好,若周康不能封侯,又或是不能升至高位,對路達又有多少助力呢?從前周康沒傳出要封侯的風聲時,何嘗不是受皇上重用?那時婆婆可從來沒提過要向周楠提親的話!”
王老太太皺眉道:“那怎能一樣?那時候周楠還隨她父親在錦東,京中只有你小姑,她哪里做得了女兒婚事的主?說了也是白說,倒不如等到周康進京后,再提婚事。罷了,此事我心里有數,你就不必多想了。等路達從學里回來,你叫他來見我,我有話囑咐他。這樁婚事,無論如何也得說成才行!”
鄧氏頓時警惕起來:“婆婆要路達去做什么?”
“廢話!當然是讓他去尋周楠說話了!”王老太太不耐煩地瞥她一眼,“婚事要說成,就得周康點頭。他那脾氣,我不與他硬碰硬,你小姑又不中用,不如改從周楠那兒下手。她與路達自小親近,只要她肯了。你還怕周康不答應?”
鄧氏臉色都變了,正要反對,忽然聽得門外傳來叫喚聲:“王老太太,王大太太,你們在家么?”聽著聲音頗為耳熟。那是通向周宅后方胡同的小門,平日里王家人都從這邊出入,并不通過周家宅子,但他家自打去年因王路達的婚事被幾家大戶厭棄,就已經沒什么人找上門來了,此時天色尚早。居然有客,實在讓人意外。
鄧氏叫來正在廚房忙活的唯一一個丫環,讓她去開門。雖然家里只剩下一個丫環、一個婆子。但她還是大戶人家的太太,這種小事她是不會去做的。婆子一大早出門買菜去了,此時能使喚的,自然只有丫環。
來的是她們婆媳的熟人,卻是從前在虞山侯府內宅管事的一個張嬤嬤。本來也算是王老太太跟前得用的人,但自打侯府易主,原本用慣的下人幾乎都離開了她們身邊,當中又以這位張嬤嬤最令人驚嘆。本來作為前侯爺夫人的親信,新侯爺夫人上位后,肯定是容不下的。但這位張嬤嬤不但保住了自己在侯府中的地位,甚至地位還往上升了一升,儼然成了新侯爺夫人的親信。王老太太與鄧氏在外頭過得艱難時。她除了一開始送過幾斗米面、十兩碎銀外,就再也沒露過面,而這點幫助在鄧氏眼中自然是不值一提的,心里當然對張嬤嬤懷恨在心,總覺得她能得勢。八成是出賣了自家的什么秘密。
此時張嬤嬤忽然上門來,鄧氏當然不會有好臉色:“你來做什么?看我們死了沒有么?!”
張嬤嬤滿臉堆笑。態度說不出的謙卑,對著王老太太與鄧氏,就仿佛她們仍舊是虞山侯府的女主人一般,下跪、請安,半點錯都沒出,還說了許多賠禮的話,反正就是在暗示,她在新侯爺手里過得也不輕松,新侯爺夫人要留下她,只是為了收服府中下人罷了,后來她沒了用處,又因為曾經給舊主送過東西,不受侯爺夫人待見,日子越過越艱難,也無力再援助舊主,直到最近新世子娶了妻,新世子夫人見她老實,愿意抬舉她,她的日子才好過了些。她手里一有余錢,就馬上趕來看望舊主了。
她還帶了兩袋米、兩匹粗絹和兩對銀鐲子過來,抹著淚道:“老奴沒用,只有這點東西,幫不上老太太和大太太多少忙,心里實在是慚愧……”
鄧氏見她態度謙卑,說的話又合情合理,身上穿的衣服又都是舊年做的,顯然過得不大好,怒氣也就消散了許多:“哭什么?你以為我們就只靠你那點子東西過活么?塞牙縫都不夠!只是看在你的忠心份上,勉強收下罷了。”
王老太太瞥了她一眼,她訕訕地閉了嘴。前者這才柔聲道:“張家的,你起來吧,我知道你的難處,從沒怪過你。東西你就拿回去吧,瞧你的模樣,過得也不大好,有了東西和余錢,不如給家里的孩子使。我們這兒還有你大姑太太幫襯呢。”但張嬤嬤無論如何也要她們收下,王老太太推辭了兩次,也就收下了。
有的東西,是永遠也不嫌多的。
王老太太開始試探張嬤嬤的來意,她才不信這婆子當真是忠心一片呢。果然沒多久,張嬤嬤就透露了口風:“府里新世子已經娶了媳婦,娶的是禮部右侍郎尚家的嫡長女,侯爺和夫人想著要給二少爺看媳婦了。前兒楚王太妃遣了個婆子來尋夫人,不知怎的,說起了她家那位郡主……”頓了頓,看向王老太太,“您一定聽說了吧?那位輕云郡主,如今被降為宗女了,連閨名都改了去。太妃覺得她年紀也不小了,想要給她尋個好人家,因從前新侯爺與楚王府也有些交情,才找到府里……”
王老太太皺了皺眉,用審視的目光注視著張嬤嬤,而鄧氏心里已經難受起來了。當年,她也曾經期盼過讓兒子娶楚王郡主為妻,無奈當時王家還攀不上,如今那位貴女居然要嫁到那搶走她兒子爵位的人家去了么?!
但張嬤嬤接下來的話卻讓她們大吃一驚:“新侯爺嫌那位被降為宗女,爵位不夠尊貴,想要尋個法子推拒,卻又礙著楚郡王,不好開口,想要從族里另尋子弟匹配呢。老奴一聽這事兒,就想起了路達少爺。當年那位貴女還挺喜歡路達少爺的,若是這門親事能落得路達少爺頭上,那楚郡王就是少爺的大舅子了!這可是求都求不來的好姻緣!老太太,大太太……”
王老太太瞇了瞇眼,猜疑之心大起。這樁婚事聽著確實很理想,那位貴女雖然只是一介宗女,身份相對于王家也依舊是尊貴的,但若真是好事,王慶河又怎會推拒?一定有問題!
她沒有發現,媳婦鄧氏的兩眼已經開始發光了。
從郡主降為宗女,身份確實低了些,據說還惹惱了太后,但無論如何,那位是楚郡王的親妹子,比周楠強一百倍!若能有楚郡王做大舅子,她兒子還怕什么沒有助力呀?日后就連周家老太婆都要讓她三分!鄧氏暗暗下了決心,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說服婆母謀到這門婚事!
這婆媳倆都沒有發現,張嬤嬤此時已經低下頭去,掩住了嘴角一絲詭異的微笑。
此時此刻的青云,正帶著周楠坐在入宮的馬車上。
她先給周楠賠了禮:“方才我在你家,說的話有些不客氣了,還請你不要生氣。我其實只是看不慣你祖母、母親和妹妹的所作所為。”
周楠漲紅了臉:“快別說了,本就是我們家人的不是,你還向我賠禮,豈不是叫我無地自容?”她眼圈又紅了一紅:“我也不知道她們是怎么了,為何一再做出這些無禮之舉?若叫父親知道了,又要生閑氣!”
青云笑笑,不以為意地道:“經過當年那一場官司,外人誰不清楚你家的情形?你母親做什么都不會牽連到你和你父親身上的,至于你祖母,她是老人家,咱們敬她三分就好,當然她要是有做得不對的地方,咱們也該勸誡一番,不能縱容她繼續錯下去,這才是真正的孝順呢。你說對不對?”
周楠含淚點了點頭。青云拿了帕子替她擦臉:“別難過了,待會兒見到太后,她要是看到你眼皮腫了,一定會問個究竟的,那時候就不好說謊了。”周楠吃了一驚,忙接過帕子擦去淚痕,又向青云借了脂粉,掩去雙眼的紅腫,然后才開始吞吞吐吐地提起托青云尋工匠打首飾的話。
青云非常爽快地答應了:“你什么時候得了空,就把材料送過來吧。看你是想在京里有名望的鋪子里打,還是找我莊子里的工匠?我那兒的工匠手藝都不錯,又老實不偷工減料,還省錢,其實比找外頭的劃算。”
周楠笑道:“既然如此,就拜托你家的工匠好了。我從前也聽說過,王府私養的工匠,手藝很是不凡,有的老師傅比起宮里銀作局的匠人也不遑多讓呢!”
青云笑笑,沒有糾正她的誤會,兩人說說笑笑地進宮去了。
到了慈寧宮中,氣氛似乎有些不對勁,青云馬上就察覺到,太后日常起居的殿內一片肅靜,與平日大不相同。她見菡萏站在殿外攔住自己進殿,就扯過對方問是怎么回事?菡萏小聲告訴她,清江王正跟太后商議正事,因此她和周楠暫時不方便進殿去。
青云心中更疑惑了,周楠或許有些不方便,但她怎么也算在里頭了?母親和長兄有什么事是要瞞著她的?便問:“大……”頓了頓,悄悄看了周楠一眼,“清江王來做什么?”
菡萏湊到她耳邊:“好象是嚴家姑娘出事了,王爺本來今年五月就要大婚的,如今這婚事恐怕要作罷!”
(梨樹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