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
屋中傳來茶杯被摔在地主跌得粉碎的聲音,楚王太妃憤怒之極,瞪向兒子的目光中幾乎能噴出火來:“誰叫你自作主張定下你妹妹的親事的?!我早說過我另有安排!”
楚郡王靖云的臉上什么表情都沒有,語氣也是淡淡的:“母妃辛勞半生,也該歇一歇了。妹妹的婚事,自然是兒子這個哥哥的責任。王路達性情溫和,與妹妹青梅竹馬,又一往情深,正是妹妹的良配。兒子也是擔心妹妹會錯失良婿,因此才命人趕緊將庚帖給王家送去的。王家人對這門婚事也是非常看好,妹妹的終身總算是定下來了。”
楚王太妃氣得渾身發抖:“這叫什么話?!父母在堂,哪有你做兄長的擅自決定妹妹親事的道理?你給我趕緊派人將庚帖討回來!”
“母妃誤會了。”楚郡王的態度依然鎮定,“沒有父母的許可,兒子怎敢擅自為妹妹定下婚姻?送庚帖之事,原是父王點了頭的。”
楚王太妃臉一白,隨即又漲得通紅,顯然是氣的:“你父王竟敢如此!真當我是死的么?!還是他當真以為我沒了他就不行了?!”
楚郡王微微低下頭,心里說不出是酸澀還是自嘲:“母妃誤會了,父王只是見母妃不喜妹妹,不想讓您再為妹妹的事煩心,方才做了主的。還望母妃不要辜負了父王的一片好意,只管安心休養。母妃這半年來身子越發不好了,都是多思多慮之故,實在讓兒子汗顏。未能替母妃分憂,反而讓母妃勞心勞力,都是兒子的不是。兒子定會振作起來,絕不會叫母妃再為瑣事操心了。”
楚王太妃怒不可遏:“你這是要奪我的權,禁我的足了?!你這個不孝子,誰許你這般違抗我的命令?!”
“母妃真是誤會了。”楚郡王不想多說什么。只躬身一禮,“兒子去傳太醫來為母妃診脈。”便轉身走出屋去,竟沒有等待楚王太妃有所回應。
楚王太妃氣得隨手抓起桌上的茶壺便朝兒子身上扔去,茶壺打在楚郡王背上,后者悶哼一聲,只聽得茶壺咣當一聲摔落在地。碎成幾片,茶水、茶葉沾在他的衣裳上,染了一大片。他沒有回頭,只是頓了一頓,便繼續掀起簾子走了出去。
楚王太妃見狀。知道兒子是真的要跟自己對著干,心里的怒火頓時燒得更高更旺。她未出閣時在娘家就是說一不二的性子,嫁給楚王后更是獨斷專橫。楚王極寵她,從來沒有真正違過她的意,她也習慣了在家中發號施令,哪里想到一向沉默孝順的兒子也會有反抗她的一日?她已經恨上了丈夫,認為若沒有丈夫撐腰,兒子斷不敢如此大膽。這叫什么?她在為丈夫的權勢以及兒子的地位嘔心瀝血,他們卻在背地里拖她的后腿?她倒是樂得輕松呢,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但等到小皇帝磨刀霍霍朝向他們時,他們再后悔也來不及了!
楚王太妃深吸一口氣。向身邊的心腹青綢下令:“去,叫人去王家,把輕云的庚帖給要回來!再跟虞山侯府說。這門婚事,只有王路衍才能應,什么王路達?我不認識他!”
那青綢卻一臉為難:“太妃娘娘,老王爺和郡王爺都有令在先,未經他們許可,不許咱們院里的人出莊……”
楚王太妃的臉都青了:“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是今兒早上才下的令……”青綢小心地瞧了瞧楚王太妃,“太妃娘娘,王爺和郡王爺這是要防著我們呢,娘娘何必在這時候跟王爺作對?郡……大姑娘一向不討您喜歡,你從前也沒打算給她看好親事,上個月還說過,要把她嫁給王府里的奴才呢,王爺既然給她挑了人家,就由得她去吧,您何苦為了這點小事跟王爺生氣?”
“你懂什么?!”楚王太妃冷著臉,“上個月是上個月,如今又不同了。我將那丫頭養了這么大,平白抬舉她的身份,就指望她能幫得上忙,結果她只會給我惹禍!如今總算有用到她的地方了,怎能便宜了不相干的人?”她想了想,下令道:“去把郡王妃給我叫來。”不讓她院里的人出莊,那又如何?她又不是沒人使喚!
楚郡王妃喬氏隨丈夫一道出城往公婆休養的莊園上來,眼下也在大宅里。她是知道婆婆發作丈夫之事的,還親眼看見丈夫身上那一大灘茶漬,聽說丈夫挨了婆婆一茶壺,便急急忙忙要叫太醫來給他看傷。
自打那年楚郡王靖云得了一回天花,身體就差了很多,別看楚王太妃那一茶壺扔過來,似乎離得挺遠,力道不會大,實際上已經在皮膚上砸出個青印子來了。楚郡王這一下挨得不輕,出了屋子后,還低低地咳了兩聲。
不過他不認為有必要叫個太醫來瞧,因此拒絕了妻子的提議,匆匆自行換了件衣裳,便去見父親了。楚郡王妃望著他遠去的背景,不由得有些悵然若失。
丈夫對她似乎冷淡了許多,遠不如新婚時親近了,是什么緣故?難道是知道她與婆婆密謀之事了?可她也是為了他和兒子著想啊!
楚王太妃的丫頭過來請她,她收拾了心情,重新整理一下衣飾,便跟著丫頭過去了。她知道婆婆是個十分注重外表的人,若她頭發衣飾有一絲凌亂之處,定會招來半天的教訓。
但楚王太妃今日完全沒心情注意兒媳的頭發衣飾,她非常直截了當地下了命令,要兒媳去王家討回庶女的庚帖,并且教訓王家人一頓,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若他家還是七年前的虞山侯府,這門婚事還勉強算是門當戶對,現在的王家長房又算什么?他家怎么有臉面接下庚帖?!她看中的庶女婿人選,是現任虞山侯的嫡次子王路衍,旁人休要提起!
楚郡王妃喬氏面露難色。她雖然聽從婆母之命,做了許多事,但那都是為了自己的野心,盼著有朝一日能母儀天下。但她還不至于為了這個目的,便喪失了理智。無論楚王太妃想做什么。最終要推上皇位寶座的,都只會是楚郡王,哪怕是要將年幼的兒子過繼給當今圣上,前提也得是楚郡王點頭同意。烏云的婚事,是老王爺與楚郡王共同決定的,目的就是阻止楚王太妃再做蠢事。若她當真去追回庚帖,只會得罪丈夫與公公。那將來即使丈夫登上了皇位,她也討不了好。親生母親遭到皇帝厭棄的嫡皇子,那下場只怕比最不起眼的皇子還慘,她就算不為自己。也要為兒子著想。
因此喬氏委婉地勸說楚王太妃:“太妃為何認定了王路衍才是妹妹的佳婿?當初太妃提親時,就指明了您看中的是他,但虞山侯卻私自改了人選。可見他無心應承這門婚事。若是媳婦命人討回了庚帖,他也不會答應為嫡次子迎娶妹妹的,到那時候,妹妹豈不難堪?”
一說到這件事,楚王太妃又是一肚子氣:“當年他王慶河一名不聞,若不是我見他還有幾分才干,特地提拔他,又正巧趕上王家大房昏了頭。跟淮王攪和在一起,他何德何能去承襲虞山侯的爵位?!也是托了我們楚王府的福,他才能得了好差事。慢慢在朝中站穩腳跟。誰知我們楚王府出了事,他倒裝沒事人兒了!不但不再來請安問好,三節兩壽也只往京城郡王府去送禮。如今我要嫁個女兒給他兒子,他還要拒婚?真真是豈有此理!姓王的果然都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楚王太妃一時忘了,當年王慶河承襲虞山侯爵位時,楚王府還是站在先帝身邊的第一號忠臣,王慶河忠于楚王府,就跟忠于先帝是一樣的,可如今楚王府已變成了楚郡王府,她又有謀逆的嫌疑,王慶河早已站穩腳跟,小日子正過得風生水起,又何必再跟她糾纏不清?前任侯爺就是因為跟從藩王謀逆才壞了事的,王慶河怎會重蹈覆轍?
喬氏連聲安撫婆母,腦子同時轉得飛快,思索著要用什么借口脫身,忽然靈光一閃:“太妃,事到如今,王家的親事已是無望了。不如別再提起將妹妹許給虞山侯之子的事,為妹妹另尋人家吧。只是在此之前,得先把這門婚事給攪黃了!如今老王爺與郡王爺都鐵了心,不肯討回庚帖,那就只能讓王家的人開這個口了。”
楚王太妃冷笑:“他家怎會愿意拒絕?王家大房早已淪落到泥里了,若是能攀上我們家,好歹也是個儀賓,他家也就成了真真正正的皇親國戚,王家二房那邊也不敢再小看了他家。那王路達又從小就愛纏著輕云,如今心愿得償,只怕死都不會放棄的!”頓了頓,她的表情更冷了幾分:“大不了叫他真的去死,也省得礙我的事!”她要將庶女嫁進虞山侯府,可不僅僅是為了尋個女婿這么簡單。
喬氏見狀心中暗急,只覺得婆母不知變通,想了想,又笑道:“既然那王路達對妹妹有情,不如讓妹妹去打消他的念頭好了。俗話說,解鈴還需系鈴人,若那王路達知道妹妹心中無他,更不想嫁給他,那自然就不會厚著臉皮結這門親了。”
楚王太妃沉默了一會兒,便吩咐青綢等人:“把那死丫頭給我叫來!”
烏云很快就來了,她如今已瘦得脫了形,身上穿的也都是舊衣裳,早已沒有了當初的脂光粉艷,整個人畏畏縮縮的,仿佛從一開始就是個備受輕視的庶女,從來沒有過趾高氣揚的時候。
她小心地給嫡母請了安,便低頭退到一邊聽候吩咐。喬氏見了她這模樣,心中暗暗搖頭。婆母實在是不會教女兒,把姑娘教成這模樣,誰家能瞧得上?!
楚王太妃沖著庶女瞪了半日,便冷聲命令:“去見王家大房的人,告訴他們,你不愿意嫁給王路達,讓他們別妄想了!若是膽敢糾纏,我絕不會饒了他們的性命!”見庶女怔怔地站在那里,半晌沒有反應,氣得直拍桌子:“你聽見我的話沒有?!都是你惹出來的事!若那王路達頭一次找上門時,你就把他罵回去,他又怎會生出妄想來?!他也不瞧瞧自個兒是什么東西,就敢來娶我們楚王府的人?!”
烏云嚇了一跳,忙不迭應了,便飛快地退出屋來,然后腳下不由得一軟,挨著廊柱便滑落在地上,嚶嚶哭起來了。
她哪里是看上了王路達?她不過是……想要逃離這個地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