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劍君,姓徐名照。
藥王與行端真人和他年齡相近,應是同輩,她口中的徐師兄,便是昭明劍君。
靈玉猶豫過,如果她直言不諱,會不會得罪藥王和行端真人?可再一想,她丹田碎裂,得以重修,以及此次大禍,都是藥王之恩,若是隱瞞自身來歷,以求施救,未免下乘。
現在她坦白直言,若是藥王還愿意救她,那自然是好,若是不愿意救,她也不必欠下這份因果。
從她這里得到肯定的回答,藥王什么也沒說,只是嘆了口氣,回屋了。
行端真人回來后,也不知道她有沒有提起。
靈玉仍舊端坐在生機池里療傷。
這次對他們來說,還真是無妄之災。倘若不是那么湊巧,進滄海派時,遇到杜晉那一撥人,根本就不關他們的事。
不過,也不能完全說是巧合。她進滄海派之前,發現那些結丹修士被種“內丹”,驚動了杜晉,才會令他提前進入此處空間。
回想起那日,靈玉至今心有余悸。如果不是最后激怒了杜晉,讓他失去理智,他們六人根本不是合體后的杜晉的對手,最終能夠逃出元嬰,都算是好的。
而一旦放棄肉身,元嬰遁逃,即使找到合適的肉身寄存元嬰,也很難再繼續道途。他們每個人都是前程遠大,心向化神,豈能甘心?
現在雖然傷重難愈,總比拋棄肉身要好得多。
不過,靈玉也知道,現在情況糟糕。
她身受重傷不說,自爆之時。她不管不顧把身上所有的法寶都拋了出來,現在毀了大部分。蓮臺賭約只剩三十多年,她的實力還無法與昭明劍君相比,若是連傷勢都好不了,還怎么報仇?
數日后,范閑書和左極先后清醒。
面對藥王夫婦,他們沒有太吃驚。神農島上的藥王遺府。他們早就探過了,關于他們的去向,早有猜測。
藥王同樣向他們提出了這個要求。
可惜兩人都沒有答應,藥王甚是遺憾。
盡管如此,她還是盡心盡力地救治,并沒有將他們逐出。
余朔到現在都沒醒,靈玉去問藥王,她答道:“這位道友有些不尋常,什么時候清醒。我也說不清楚。他的情況是你們之中最單純的一個,因為肉身之傷對他來說無關緊要。”
靈玉也不好再問。
如此一日一日過去,關于試藥之事,她始終沒有正面答復。紫霄劍派之事,藥王也沒有再提。
一日療傷空隙,靈玉看到行端真人從外面回來。將一些七零八落的樹枝拋到地上。
她一眼認出,此樹便是杜晉合體的那棵樹。
藥王從里屋出來,擺弄著這些樹枝。
“只能找到這么多?”
行端真人點點頭。從懷里拿出一個布袋:“還有這些樹果。”
靈玉抬眼去看,這些樹果與她見過的“內丹”相似。看外皮的顏色,應該還沒成熟。
果然,藥王道:“還沒成熟就急著采摘,那位恐怕壽元無多。”
靈玉猶豫了一下,開口問:“前輩,那位杜道友來此,你們可曾見過?”
藥王答道:“他第一次來的時候,就被行端發現了,只是我們沒有插手。”
“那這棵樹……”
藥王接著道:“此樹乃是外界之物。不知怎么的,當年的滄海派竟然種了一棵。它有個迷惑人心的名字,叫小菩提樹。取‘涅槃’之意。這個涅槃,當然不是佛門真正的涅槃,而是,若被此樹附身,將不生不滅,永無輪回,與佛門描述的涅槃一般……”
靈玉仔細一想,倒吸一口涼氣。涅槃是佛門所追求的最終的境界,達到涅槃,也就是得證菩提。用修行境界來描述,肯定在大乘之上。而這個小菩提樹,能使人達到與涅槃相似的狀態,其實本質完全相反。
不生不滅、不凈不垢,煩惱痛苦就此終盡,滅一切法,圓滿寂靜,永無輪回。
真正的涅槃,是要達到更高的境界,成為永恒的存在,而這種小菩提樹的涅槃,卻是抹掉自身靈識,成為死物。
真與此樹合體,何止是斷卻道途?壓根連下一世都不會有了。
就像梅遠之說的那樣,這樣的活著,確實是活著,可成為一棵樹,不再是自己,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想到杜晉,靈玉心中悵然。這是她第二次見識到修士為了追求永生,而不擇手段。上一個她見到因此入魔的人,是匯靈湖的忘離居士。
無論忘離居士,還是杜晉,生前都是難得的人才。忘離居士精通各道,尤其煉丹之術,哪怕失去實力,困于離島,周圍兩個近在咫尺的大派,都沒敢抄他老窩。而杜晉,說他資質尋常,那要看跟什么人比,能夠修煉到元后,他各方面都堪稱優秀,綜合來說,未必就比梅遠之他們差了。
可是,這么兩個人,最終被“長生”二字所惑,最終走上這么一條絕路。
“靈樞前輩,你既知此物非同尋常,為何還要留在那里……”若是早早被他們收起來,杜晉也就不會……
藥王淡淡道:“我可以救命,但救不了道心。這棵樹留在那里,自有它的因果。”
換句話說,她可不是濫好人,懶得插手這種事情。
藥王話意一轉:“你身上那幾顆果子,我已經看到了。勸你一句,萬萬不可直接服用。”
靈玉覺得,既然是靈果,肯定有利用的方法,此時聽藥王這么一說,似乎意有所指:“前輩的意思是,它有別的利用方法?”
藥王道:“此事尚需驗證。”
說罷,她不再多言,吩咐行端真人將這些樹枝安置好,自己帶著那袋果子回屋研究了。
十幾天后,眾人傷勢大好,范閑書和左極提出告別。
“你們的修為還未恢復,現在就出去,是不是……”靈玉擔憂地問。
范閑書笑道:“我們來的那條路,很是安全,不必擔心。至于傷勢……”他看向藥王,“前輩有藥王之稱,藥理造詣超凡,特來向前輩請教。”
藥王看向他。
范閑書微笑:“可否請前輩賜藥?”
左極更干脆,直言道:“兩位道友獨居在此,頗有不便。我乃神農島現任主人,來往方便,愿與兩位道友互惠互利。”
藥王與行端真人交換了一個眼神。
正當靈玉以為,他們會答應考慮時,她道:“如此甚好。”
沒想到藥王會如此干脆,靈玉心中驚異。他們幾百年不與外人來往,難道不是有所不便?
接下來,不關她的事了。藥王和左極很快商定,立下協議。
拿了藥王的丹藥,范閑書和左極準備離開。
靈玉送到門口,就被范閑書阻止了:“你留著吧,過段時間,我再來看你。”
“仙石,你……”
范閑書微笑,低聲傳音:“安心留著養傷,有我和左前輩在外面,可以照應你。”
靈玉默然。她深吸一口氣,點點頭:“我明白了。”
不能說范閑書是為了她,但他這么做,確實給她提供了便利。他和左極就在神農島,與藥王立下協議后,彼此互有往來,她留在這里養傷,不怕出事。
范閑書知道,她身上還背負著一個賭約,必須抓住機會養傷,而藥王就是她的機會。
這個小小的居處,隨著范閑書和左極的離開,再次安靜下來。
整整三個月后,余朔終于醒來。
耳邊響起“嘩嘩”的水聲,最終在面前停下。
靈玉睜開眼,順著這人的雙腿抬起頭,雙眉一揚。
站在她面前的,是個女子。她臉色灰白,透著病態,只有眼睛還有神采。
看到她睜眼,這女子單膝跪地,行了一禮:“徐月見過主母。”
她的聲音略顯低沉,既不好聽,也不難聽。
靈玉轉頭看去,水池里除了她沒有別人。
“你就是余朔?”
“是。”這女子答道,“屬下得主上賜名徐月,化名余朔,乃是借用主上名諱。”
靈玉看過那枚玉簡,已經大概知道余朔的來歷,只是不知她真身為何。
藥王說,余朔肉身是人為捏成,元嬰有些古怪,那是因為,徐月本身只是魂體。
換句話說,徐月是鬼修出身,所以元嬰與尋常修士不同。
靈玉默然許久,才輕聲問:“他……可好?”
徐月頓了頓,答道:“屬下跟隨主上從溟淵出來,已經多年未見了。”
“為何?”靈玉沉聲問,“你的身體,是上真宮捏出來的,那就與他同出一源,應該無礙才是。”
徐月卻道:“當年從溟淵出來,主上說有要事,讓屬下自行離開。”
“……”靈玉長嘆一聲,“那,你能感覺到他的存在嗎?”
“是。”徐月點頭,“屬下的身體被捏出來時,放入了主上的一縷神念,換句話說,可以視屬下為主上的分身。屬下可以感覺到,主上目前安好。”
靈玉點點頭,不再多問:“你起來吧。”
徐月干脆利落地站起身,一言不發地站在她的身側。
靈玉看著徐月的臉,默默無語。
徐月的臉龐,只要仔細一看,就能發現,與她有三四分相似。
她在心中嘆息一聲。他無事,那就好。
揭曉了,意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