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海中,靈玉盤膝而坐。
她的面前,一個人慢慢化出虛影。
靈玉抬起頭,看著這張與自己大半相仿的面容:“那東西,是你的?”
這人笑了起來:“是不是,你心里不是有答案嗎?”
靈玉捧住了頭:“這怎么可能?難道說,這一切都是我自己干的?上輩子的自己,算計了所有人,連同自己在內?”
這人淡淡道:“沒什么可能不可能,哪怕同樣的真靈,你到底不是懷素。”
“可是,可是……”靈玉頭更痛了,她覺得這句話不對,可又找不到否認的依據。
她是懷素的轉世,與懷素有著同樣的真靈,可到底不是懷素本人。
那個從修仙界底部一步步爬上來的大乘元君,到底有著怎樣的心計,會做出什么樣的事情,她無從猜測。
“為什么?為什么要這么做?”
這人問:“什么這么做?”
“那場爭奪青蓮的大戰,是你設計的嗎?是不是你把所有人都算計了?那個幕后人是你?”
與靈玉極其相似的面容笑了:“誰說是我做的?”
靈玉一愣:“你……”
“你不是懷素,我也不是懷素,懷素早就在當年的大戰中隕落了,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又做了什么。”
“靈玉?靈玉?!”耳邊傳來徐逆的聲音,靈玉猛然睜開眼。
她驚魂未定,身上全是冷汗,一把抓住徐逆的衣襟。
“別怕,沒事了。”徐逆輕輕拍著她的背,“你現在什么事都沒有,好好的在這里……”
在他的安撫下,靈玉慢慢平靜下來,氣息漸漸穩定。
看著她恢復正常,徐逆問:“到底發生什么事了?”
靈玉抬頭望著他,神情復雜:“那個東西……我可能認識。”
“什么?”徐逆沒反應過來。
“那個把大衍城拖入溟淵的東西。”靈玉說,“很可能就是這個東西,在大戰之后,將所有人困住了……”
她把妙竹的話告訴徐逆:“……四百多年前,你不覺得這個時間太巧了嗎?我們這些人,年紀大都相當,出生前后,相差也不過一二十年……”
她與徐逆相差八歲,范閑書只大了她一歲,方心妍與徐逆年紀相當,參商稍小一些,還有緣修和雙成,都與她差不多。算起來,他們幾個是在十年間相繼出世的,剩下一個鬼帝,應該也差不多。
那么巧,溟淵中的那件法寶,就是在那個時間破損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件法寶的主人,可能就是幕后之人?”
“不僅如此。”靈玉臉色蒼白,咬了咬唇,說道,“師祖婆婆告訴了我法寶上的云篆,我覺得很熟悉……”
“所以呢?”徐逆靜靜地問。
靈玉望著他,有些吃力地問:“你說,懷素會不會就是幕后之人?”
徐逆沒有說話。
靈玉的心一點一點地沉下去。果然,他也這么覺得嗎?幕后人可能在他們之中,這個說法是徐逆首先想到的。
“沒這么簡單。”思考了一會兒,徐逆說,“你說這個法寶熟悉,只能說明,懷素有可能見過這個法寶,又或者,與法寶的主人相熟,并不能證明這法寶就是懷素的。再說,懷素不像是這種人……”
“不像是這種人?什么意思?”
徐逆微微出神:“……你知道,我融合了之前留在劍上的紫郢天君的神念,隱隱約約記得一些屬于他的記憶。紫郢對懷素懷有很深的戒心,但是,同時存在一種很奇妙的信任感。他似乎認為,懷素是個坦蕩的敵人,而不是一個心機深沉的陰謀家。”
這種說法也許很奇怪,但徐逆的記憶深處,確實留有這么一種印象。懷素狡猾難纏,但卻稱不上心機深沉,因為她從不偽裝自己。
靈玉卻沒有因為這段話而感到安慰,徐逆的印象只是他的,連她自己都摸不透,徐逆又怎么能肯定懷素是什么樣的人?
“再說,懷素是懷素,你是你。就算真是懷素做的,那又如何?轉世之后,這個真靈已經成了你,就算她曾經做了什么,也跟現在的你沒有關系。”
聽著這番話,靈玉抬頭望入他的眼中:“大乘修士的手段,你我都猜不到,如果有一天,我們被前世的神念占據,那該如何?”
徐逆淡淡一笑:“靈玉,現在的你,可真不像你。”
在靈玉不解的眼神中,他說:“一直以來,心情陰郁的人是我,想法黑暗的人也是我,而你,無論遇到什么,都是那個勇往直前、絕不自憐自傷的靈玉。在我心中,你也許有懷素的特質,但是本質上,與懷素天差地別。當初知道我們可能是大乘修士的分身或轉世,而這兩人還是敵人的時候,你是怎么想的?就算是前世,也休想主宰自己!這才是靈玉,這才是你。”
過去幾百年,在無邊的掙扎黑暗中,他一直將靈玉視為信仰的明燈。每一次,感到痛苦掙扎的時候,他就會想,如果是靈玉的話,她會怎么做?這樣一點點地熬過來,終于,守得云開見月明。
靈玉聽得愣愣的:“原來,我是這樣的嗎?”
徐逆看著她,眼睛帶笑。
被他這樣看著,靈玉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豪氣,她站直身軀,握了握拳頭:“好吧,就算這件事真是懷素干的,也跟我沒關系了。我是程靈玉,不是懷素,也不想做回懷素!”
這番豪言壯語,當天就受到了打擊。
靈玉將那些云篆記下來,細細分析了一番,越分析越發現,這些云篆,與仙書上的符文有著相似之處。同一位修士,他的法寶往往也有相近之處,仙書是懷素煉制的,這云篆的排列與之相似,說是懷素的,確實令人信服。
難道說,真是前世的她把所有人都坑了,順便把自己也坑了?
而徐逆,也將他與星河真人的見面過程一一詳述。
“你就是本派新任劍君?”靈玉被傳走后,這個聲音還是那么冷,但沒有了那股不悅之意。
“是,晚輩徐逆,拜見星河劍君。”徐逆平靜地行禮。
紫霄劍派與太白宗不同,它的劍君必然是修為最高之人,這位星河真人,曾經做過五百年劍君。
“嗯。”星河真人隨便應了一聲,道,“昭明呢?”
徐逆答道:“他心志崩潰,如今居于映月谷。”他沒有隱瞞的意思,也沒必要隱瞞。
“算你小子還有點良心。”星河真人說。他當然知道映月谷是什么樣的地方,把昭明囚禁到映月谷去,說明他沒有虧待昭明。
徐逆沒有說話,心中卻不以為然。就算他把昭明怎么了,那又如何?昭明是他殺母之仇,便是將他挫骨揚灰,他也不覺得過分。
“你心中對本君有怨?”星河真人忽然道。
徐逆頓了頓,坦然應道:“是。”若非星河真人一句話,怎么會發生他和徐正的錯位?況且,他對紫霄劍派有感情,對宗門祖師卻沒多少敬意。
“你倒是直率。”星河真人冷哼,“不管昭明怎么對你,你能有今日這一切,都是昭明帶來的。沒有他,你就不會得到紫霄劍派的正宗嫡傳,你不能否認,頂替了徐正的身份,給你帶來了許多便利。”
徐逆淡淡道:“沒有他,我仍然有天命,這一點誰也改變不了。”
“你——”星河真人大怒,“你是覺得,紫霄劍派對不起你嗎?”
“我不曾怨過紫霄劍派,師祖前輩又何必強行將恩情壓我的身上?”
安靜了片刻,星河真人聲音低沉,帶著壓抑的怒意:“徐逆,莫非你覺得,本君被困此處,奈何不了你?”
“晚輩只是說實話而已。”徐逆的語速始終平緩,卻沒有退讓的意思。
星河真人不說話了,反而是一個清揚的女聲笑了出來:“星河啊星河,被晚輩堵得說不出話來的滋味如何?這小鬼說的不錯,你們紫霄劍派,就是不講理。人家好好的天命之子,被你們折騰得自墮溟淵以求生,還敢說你們對他有恩?你害不害臊?”
星河真人惱羞成怒:“姓楊的,我紫霄劍派的事,與你何干?”
“哼!”這女聲冷笑,“要不是你們橫插一手,他就是我極意宗的人,明明你們占了便宜,如今還擺出受委屈的嘴臉,本座看了惡心!”
原來這位女修,是極意宗的化神前輩。大家都是化神,誰也不怕誰,沒必要遮遮掩掩的。
“怎么?不服氣?他得的是紫郢天君的傳承,本來就該是我紫霄劍派的弟子,你們極意宗想也輪不上,眼紅嗎?”
女聲輕蔑地笑了:“星河,你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難道你想說,是你們紫霄劍派成全了他的天命?哼!天命之人就是天命之人,他就算在我極意宗,仍然會得到紫郢天君傳承,這就是天命。再說,他現在的功法是北極上真宮的真傳,又不是你們那不上檔次的《紫霄劍典》,你有什么好自傲的?”
“楊月!”
兩位化神修士就這么吵了起來。
徐逆靜立在旁,只管等他們吵完。這位極意宗的化神前輩,雖然是刻意找星河真人晦氣,可所言未必沒有道理。
徐逆并不覺得自己沒有這段經歷,就成就不了今日的自己。天命使然,他一樣會走上這樣一條路。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