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死。”靈玉答道。
這么干脆的答案,雙成卻懷疑:“您不是在騙我吧?”
靈玉搖頭:“沒有解決隱患之前,簡不凡不會讓他死的。”
只有范閑書活著,她才不會引爆真靈里的禁制。簡不凡算計得那么清楚的人,怎么會錯過?
“但是……”雙成想到簡不凡那些話,心口劇烈顫抖起來。她告訴自己,不應該相信簡不凡,既然師叔說活著,那就是活著。但是,簡不凡那個人太可怕了,她不由自主地想,要是范閑書在他手上,說不定會比死更痛苦。
“不過,我們時間不多了。”靈玉看向徐逆,“簡不凡拿到的東西,對他來說一定很重要,我覺得,很可能是讓他快速恢復的關鍵之物。”
簡不凡明明知道,范閑書把雙成交給她照應,哪怕靈玉放雙成留在滄溟界,可她堂堂一個大乘,想在雙成身上留些東西再容易不過。他來接近雙成,本身就是一件極危險的事,很有可能還沒成功,就被她發現。可他還是來了,情愿用兩千年時間,小心避開她的護佑,獲得雙成的信任,也要拿回那東西。以簡不凡的性子,那東西一定可以給他帶來極大的好處。
“一旦他成功恢復,就會當機立斷,割舍掉范閑書。”徐逆看向她,“你打算怎么做?”
靈玉笑了起來,也瞥向他:“不是應該看你嗎?”
徐逆默了默,緩緩點頭:“我知道了。”
“先回去再說吧。”靈玉一揮袖,裹住雙成,而后撕開空間,回到明塵界。
“師父?”謝瑜君正好在。看到她,歡喜地跑過來,緊接著看到徐逆,臉色一正,低頭行禮,“劍尊。”
到現在,謝瑜君還不太能習慣徐逆在丹霄觀出現。不過。因為觀復的關系。她對徐逆比其他人恭敬得多。柳西燕岳少寧他們,到現在看到徐逆都是愛答不理的。
靈玉把雙成交給她:“她的元神傷到了,交給你了。”
謝瑜君接過雙成:“師父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師妹的。”
靈玉點點頭,和徐逆回了修煉室。
兩人坐下,許久沒有說話。
安靜了許久,徐逆起身:“我先回去了。”
靈玉回神:“這么快?”她剛剛在想范閑書的事。還有點反應不過來。
徐逆淡淡道:“你不是在等我的結果嗎?”
靈玉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抱住他的腰,笑嘻嘻地抬頭看他,“這不是舍不得你嗎?”
“……”她說起情話倒是挺順口的,就是這語氣。怎么聽怎么像調戲小姑娘的惡霸……
徐逆扣住她的后腦:“那我遲些再走?”
“呃……”從他的眼神和動作,靈玉馬上明白他的意思,心里很猶豫。這樣不是不好。只是覺得,恐怕要花很長時間……
還沒想好怎么回答。人已經騰空而起。
“下次有空,還不知道什么時候。”
靈玉剛想推拒,聽到這句話,猶豫著把手放了下來。
某個無名小界的廢棄仙宮中,簡不凡坐在仙宮最接受天道之處。
“怎么樣?她最愛的還是我,不管是明心,還是雙成。”
一個虛影在他面前浮現,外形與他一模一樣,但神色卻不相同。
“她愛的不是你,而是你身上我的影子。”淡淡的語氣,帶著篤定,仿佛不可動搖。
簡不凡瞇起眼,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忽然失笑:“我忘了,雖然你不是我,卻是世界上最像我的人。”
范閑書也失笑:“你從來都這么自信嗎?”
“當然。”簡不凡的語氣,帶有一種慢條斯理的高高在上,“你已經嘗試過和我合二為一,難道沒有體會嗎?對我來說,這世上沒有得不到的東西,只有可不可以得到。”
簡不凡的人生,就算是世間最大膽的話本作者,也寫不出來。五千年大乘,萬年巔峰,確實就像他說的那樣,這世上沒有他得不到的,只有可不可以得到的。這樣一個人,自信是理所當然的事,如果他不自信,這世間還有什么人敢自信?
只不過……
“自信到自大,可不是個好習慣。我雖然處處不及你,卻有一點比你強。”范閑書用淡淡的語氣說道,“我有朋友,生死相交的朋友。而你,只有仇人。就連這世上對你最好最信任的明心,都被你自己毀了。活到你這份上,我真不知道有什么意思。”
“凡人當然不能理解我。”簡不凡輕笑起來,“只不過,我沒想到連我自己都不理解我。罷了罷了,這只能證明,你不是我,沒有資格成為我。”
面對簡不凡的自傲,范閑書只是微笑。這么多年了,他已經知道簡不凡是個什么德性,早就放棄說服他了。
想到這人是自己的前世,范閑書覺得挺奇怪的。同樣的真靈,怎么能發展出兩種完全不同的性格?或許,真是環境不同,造就的人不同?可懷素和靈玉,明明經歷全然不同,她們的性格差異卻沒那么大。或許是因為,簡不凡被蠱惑得久了,早就走火入魔了?
想到這點,范閑書覺得簡不凡可惡之余,又有點可憐。他這么自傲,定然不曾想過,也許自己早就被人操縱了吧?可惜的是,他剛剛融合,就被簡不凡奪走了主控權,幕后人的事,只有一個隱隱約約的影子。
“行了,你就安安分分地呆著吧!我不會提前把你抹去,我會讓你看著我成功,證明你的想法是錯的!”
范閑書搖搖頭,被簡不凡收回元神。
收回去時,他還在想,恐怕他永遠都不可能認同簡不凡。
最開始,他想的是。也許簡不凡只是鉆了牛角尖,入了魔障,只要把他拉回來就好了。可跟簡不凡相處得越久,范閑書就越絕望。他哪里是鉆了牛角尖?簡不凡這個人,再正常不過。他并不是受到虧待,才會與天下為敵,他也沒有移情別戀。因此放棄明心。他從頭到尾。整個人沒有一絲半點的不正常,做出這么多事,只是他真心認為。那條路才是最正確的路。
甚至,在某些時候,他可以算是好人。比如,當他裝成木凡的時候。對小于和小路,這其中雖然有假裝范閑書的因素。可大部分時候,他是出自真心。
對小于和小路來說,木大哥,木師兄。就是個絕頂的好人。
簡不凡在他們死之后才揭開面具,在他們的一生中,木大哥就是他們命中的貴人。
所以。這個人沒法拯救。一個沒有得病的人,怎么醫治?
元神中。范閑書看到簡不凡張開手,那團光被他放出來。
在簡不凡的驅動下,光芒越來越亮,生機也越來越旺盛,破敗的仙宮中,逐漸長出嫩芽新枝。不過短短數息,荒蕪的仙宮迅速變成了綠意盎然的花園,任誰見了,都要驚嘆。
簡不凡伸手一招,那團光躍入他的體內,與他飛快地融合。
范閑書只覺得,這瞬間如同久旱逢甘霖,整個人沉浸在美妙的生機里,迅速恢復。
“不用太久,我就會給他們送去一份大禮。你可要好好活著,才能當我的見證。”簡不凡的聲音,悠悠傳來。
徐逆踏進北極上真宮。
“師尊!”蕭煜飛快地跑過來。
徐逆瞥了他一眼:“有事?”看他那樣,眼睛發亮,活像他被人綁架好不容易回來似的。
“沒事。”蕭煜露出一臉憨厚的笑容,“就是……想師尊了。”
蕭煜從來不知道自己能說出這么肉麻的話。不過現在,他已經習慣了。
自從劍尊將那一世完全融合后,他要習慣的事就多了。比如,現在劍尊時不時就會出現在丹霄觀,兩派弟子雖然還彼此敵視,卻不再像以前不一樣,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上面的心思變了,下面只能是慢慢去習慣。沒辦法,誰叫他們打動不了劍尊呢?
不過,有一點蕭煜很不滿。就算他們……那什么什么,也該懷素到北極上真宮來才是,憑什么總讓劍尊往丹霄觀跑啊?
可是回頭一想,要是懷素老到這邊來,自己總看見,不得郁悶得吐血?還是現在眼不見為凈比較好。
蕭煜當管家婆久了,本來就挺糾結的,自從那事發生后,他的糾結又上了一個臺階。
“我要閉個小關,你安排一下。”徐逆一邊往里走,一邊囑咐。
蕭煜愣了愣:“師尊,你……”
早在多年前,劍尊就不怎么閉關了。他的修為在巔峰期很久了,劍術也達到了極致,閉關沒什么意義。上一次對外宣稱他在閉關,其實就是他在青蓮一戰中失去行蹤,為了掩蓋此事,才會這么說的。之后的閉關,就是融合、養傷。
現在,徐逆和紫郢已經完全融合,修為也回到了巔峰期,蕭煜實在想不出,有什么閉關的理由。
“師尊,難道……您要突破了?”
徐逆在門前停下,瞥向他:“沒事少做夢,干活去吧。”
“……”蕭煜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進門。
好一會兒,他回過神來,很想哭一哭。剛才這句話,根本就不是劍尊的風格,果然跟懷素在一起久了,都染上她的壞習慣了!
蕭煜嘆了口氣,回頭辦事去。
劍尊要閉關,后殿就要關閉了。啊,差點忘了件事,那個駱小茵,把上真宮一個分支的弟子殺了,那個分支現在告到本宗來……
駱小茵就是駱小蘭的妹妹。當年靈玉借了駱小蘭的身份,答應替她找妹妹,以及報仇。再后來,靈玉就回了丹霄觀,閉關數千年。等到她出關,處理這事的時候,駱小茵已經進了上真宮本宗,拜在一位劍君門下。她天分倒是比駱小蘭還好,靈玉索性就沒插手,讓她自己報仇去。不管怎么說,她這個外人報仇,都不如駱小茵親自動手的好。再后來,徐逆回歸,靈玉便向他提了提,徐逆將駱小茵親自帶在身邊,教了一段時間,算是回報了這番因果。
只不過,這件事徐逆沒有對蕭煜明言,蕭煜也就不知道,駱小茵報仇原是徐逆答應的事。
照理說,出了這件事,蕭煜只要照常處理就行了。可駱小茵畢竟是劍尊親自教過的弟子,總要告知一聲。
“算了算了,隨便吧。”蕭煜也不想去打擾劍尊了。不就是私人恩怨嗎?上真宮處理這種事,又不是第一次,一般都會讓他們私人解決,本宗不插手。那駱小茵本來就是報仇,本宗不插手也說得過去。
只不過,這么做可能會被分支借題發揮而已,說本宗欺壓——哼!就欺壓怎么了?有本事到劍尊面前喊冤啊!
蕭煜這么一想,理直氣壯了。
徐逆閉關之時,靈玉也離開了丹霄觀。
無夢山上,無夢真君突然停下抄寫經書,吩咐徒孫:“去山門接一個人。”
今日近身伺候的弟子是阮唐,聽到此言,躬身道:“是。不知師祖說的是哪位?”
“你去了就知道。”
阮唐下了夢閣,剛剛到了門口,就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踏步而來。
“程……”阮唐喊到一半,連忙改口,“帝君駕臨無夢山,有失遠迎。師祖特命弟子,在此等候。”
靈玉微笑:“多年不見,你修為又有精進啊!”
阮唐不好意思地笑笑,又有點自豪。她在無夢山第三代弟子中,算是極出色的,順利煉虛就不用說了,師祖說,她要是還能這么穩,合體的可能性也比較大。
無夢山不同于丹霄觀底蘊深厚,無夢真君大乘不過十來萬年,他的門下,合體還是比較稀罕的。
“托帝君的福。”
帶著靈玉進了夢閣,兩人應答一二。阮唐心中感慨不已,當初認識靈玉的時候,她可沒想到,會有這么一天。這位程師妹,搖身一變,成了大乘元君,而且,資歷比師祖還要深。
世間事,果然都是說不準的。當初靈玉與她相交,說靈玉高攀也不為過,現在她對著靈玉,卻要這般畢恭畢敬。
不過,也沒什么好不平的。身為丹霄帝君的她,不知道歷經多少艱辛,才有這么一日。而她努力下去,也有大乘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