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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瑟深秋,洗個通體舒泰的熱湯浴,褪去一身的風塵仆仆,換上了禮服絹甲,刮過臉龐,修過胡須,曾元裕其實是個剛四十出頭,充滿成熟魅力的儒雅男子。
對著兩名侍女小心翼翼抬來的一面長三尺、寬一二的紫檀木框金絲鑲邊嵌有寶石的玻璃大鏡,看著被鏡子照的纖豪畢現的自己,雖然皮膚糙了些,臉也黑了點,人更精瘦了些,但精神還不錯。
看著鏡中的自己,曾元裕微微有些失神。
遙想當年自己也是走馬飛鷹的世家公子,風月場上更是有諸多的姑娘為他爭風吃醋。騎馬射箭,飛鷹走狗,圍獵擊球,斗雞賭鵝,圍棋書畫,也是樣樣精通。那時的自己,是多么的瀟灑,轉眼間,已經人到中年。雖有個好家世,可最后也只能止步于一個尊貴卻無權的左散騎常侍,每日除了穿上鎧甲,跟在年青的皇帝后面陪著打球斗鵝,似乎已經沒有了其它。
當初也曾紙上談兵,指點江山,可到頭來,卻只能做一個皇帝的侍騎。
這次被田令孜掃地出京,其實他心里隱隱十分高興,甚至燃起了多年來熄滅的斗志。終于有了五千精兵在手,他想要一掃草賊,建功立業。
可從長安走到宋州,這一路他走了好幾個月。五千人馬幾度斷糧,不得不向地方官府借糧,等他們到達宋州,黃花菜也涼了,年青的齊國公,鎮大帥李璟又一次綻放光彩,先后兩戰,滅賊十余萬。連太監西門思恭和楊復恭,也率著六鎮兵馬大破黃巢十六萬大軍,殺的賊寇落花流水。就是一直被人認為廉頗已老的宋威,也是不鳴則已,一嗚驚人。一戰就將草賊和王逆徹底的擊敗。
唯獨自己,千里迢迢趕來,結果卻是連一個草賊都沒看到,戰事就結束了。
心中的激情之火又一次熄滅,本想著只能再回長安,給皇帝做侍騎,誰能料到。田令孜居然還讓他繼續前往淄青,并且派來密使讓自己聽從敗軍之將李系的命令。
曾元裕與李系算是舊相識,在長安城中,當年,曾元裕與張自勉、李系三兄弟還有高駢、周寶、宋威等都是舊識。不過宋威、高駢等人比他們年長十余歲,而他與張自勉、李系、李涿、李鈞等人卻是差不多年紀。十分交好。那時年少輕狂,紙上談兵,指點江山,他與李系二人最強,每每爭上幾天幾夜都沒有結果。
李系三兄弟早出任各鎮為一方鎮帥,唯獨自己卻只是個皇帝的侍騎。
再轉眼,李鈞戰死代北。李系兵兗州,李涿如今是河陽節度使,加使相銜,而他,卻要給李系那個連草賊都打不過的家伙指揮。
兩名侍女上前溫柔的為他梳著發髻,曾元裕突然從遐思中回過神來。
他又看了看這面玻璃鏡,比起銅鏡來確實珍貴許多。聽說,不久前登州無數大戶巨商云集。參加了李璟的一場拍賣會,結果一面比這個高一些的鏡子,拍出了百萬貫錢。這面玻璃鏡,價格自然不菲。不說百萬,十萬二十萬至少是有的。
曾元裕倒不缺錢,曾氏也是大族。但是李璟除了送來這面鏡子,還送來數套玻璃制品。每樣都價格不菲。
他知道李璟的意思,李璟想要這支禁軍。雖然李璟有著戰無不勝的名頭,但李璟的軍隊擴張的極快,兩年的時間里。已經從一都團結兵,擴張到了現在的十萬鎮。這支鎮雖然還未償過敗績,但全靠的是李璟的謀略指揮。鎮需要更多有豐富經驗的老兵,特別是如他手下的這支禁軍。
李璟不但給了他價值數十萬的玻璃制器,他麾下的五千兵馬,也都得到了每人五千錢的賞賜,另外每人還得到了兩套嶄新的軍服。紅色的缺胯袍、背子,旋襖,白色中單,內褲,還有鞋襪。除了布靴外,普通士兵每人還得到一雙短幫皮靴,軍官們甚至有一雙長筒軍靴。
五千一路上吃盡苦頭的禁軍,在登州城下熱水洗浴,換上嶄新的軍袍,口袋里裝著李璟發下的賞錢,大口吃著鎮送來的酒肉。
整個軍營,到處都在談論著李大帥的慷慨,所有人都在感嘆終于守得云開見明月,雖然離開了繁華的長安,但能投到如此慷慨的大帥麾下,也是一件不錯的事情。
曾元裕知道,李璟只用了簡單的一招,就把五千兵馬的軍心收買了。
雖然曾元裕心里不免罵了句土豪,可心里對于李璟還是很有好感的。李璟是一個真有本事之人,有能力的人總是瞧不起沒有能力的,曾元裕的心里就瞧不起李系,雖然以往每次論戰,他都能與自己不相上下,甚至還常常占在上風。但李系只能紙上談兵,李鈞、李涿雖然當初談不過他們,可兩人打起仗來不含糊。李鈞雖死,那是因為他碰上的李克用也是一個極厲害的將領。
英雄相惺,李璟有本事,讓他佩服,而且李璟也同樣是一個不喜歡宦官的人,他知道李璟與田令孜一直不對付,這讓他更增好感。
既然都回不去了,也許與李璟一起干是個不錯的選擇,起碼,這是個慷慨的大帥。這年頭,無數藩鎮兵變,每年都有兩三個藩鎮兵變,為的是什么,不就是鬧糧餉鬧賞錢么?
而鎮的糧餉賞賜之高,幾乎都超過了禁軍,這是天下公認的事實。李璟的高糧餉的同時,卻并不是靠對百姓的壓榨所得。正相反,他早聽說過無數的傳言,登州和遼東,現在幾乎成了他從宋州一路到青州來的路上,無數次從許多百姓口中所向往的世外桃源了。
李璟帶著諸多酒肉正在慰勞遠道而來的禁軍,大營一片歡聲笑語。
大帳中,五千神策軍諸將和李璟帶來的三千輕騎的軍官們共聚一帳,歡笑宴飲。這些禁軍軍官,多數都是在禁軍中受到排斥,郁郁不得志的人。除了曾元裕等少數幾個高級將領是世家出身外,其它的多是些沒什么地位的禁軍中低層軍官家庭出身。從離開長安起,一路上見慣了各種世態炎涼,如今一到青州,馬上受到李璟如此厚待,眾人都有股受寵若驚的感覺。
李璟目光望向收拾的干凈整潔,充滿儒雅氣息的曾元裕,起身舉杯,大笑道:“早聞得曾將軍少年便極負才名,兵書將略,無所不通。從小就學習兵法,論戰談略,無人能敵。聽聞少年時有一次與名將西平王論戰,也難不倒曾將軍。如今得曾將軍前來,某相信,正是一展所長之時。”
曾元裕淡淡一笑:“大帥過獎,那時不過年少輕狂,紙上談兵而已,哪懂得真正的兵法戰策。李系談兵當年猶在我之上,可如今卻在草賊面前不堪一擊,職下不過和李系一樣,又一個趙括而已。”
這番話說出,在座諸將都是神色一動。李系雖然是敗軍之將,可卻也被朝廷調任平盧軍行軍司馬,曾元裕歸于平盧軍下,這可就是他的上司了。更何況,田令孜讓曾元裕所部聽于李系調遣,這可不是什么太機密的事情,在座的禁軍將領幾乎都知道。而李璟,同樣清楚。
他在這個時候,在李璟的面前說出這番話來,意味著什么?李璟知道曾元裕不是那種背人說人壞話的小人,那么,這番話的意思就很明顯了,他在向李璟表明姿態,選擇站隊嗎。
李璟微笑著向曾元裕點頭,接受了這個站隊。
“本帥受天子之命,收復安東舊地遼東遼西之地,前段時間雖然收復遼南,可也只得收復一隅而已。之前忙于代北平叛,河南平亂,現在,本帥得報,遼中的高句麗人正集結兵馬與契丹人大戰,戰事不久將見分曉。遼東之地本為為大唐疆土,現在兩個胡族卻在我們的疆土上開戰爭奪,這是完全視我等將士如無物。本帥已經決定,即日將向遼東進軍。現在征東行營已經組建,本帥擬請曾將軍任行營左先鋒使,領本部五千兵馬為左前鋒,不知曾將軍意下如何?”
曾元裕微微愣了一下,他沒有想到,他剛表態選擇李璟這一邊,李璟就立即決定任他為先鋒官。
他沒有想過,李璟打算讓他打先鋒,以此有什么借刀殺人之類的想法。先鋒,這可是征討大軍的精銳。做為先鋒將領,往往由勇猛大將擔任,而先鋒部隊,也都是由最精銳的兵馬擔任。
他們只是新來,而他以往更沒帶兵打過仗,李璟居然如此信任他,讓他做先鋒。雖然還應當有一個右先鋒,可唐官以左為尊,他這個左先鋒可高于右先鋒。
一瞬間,曾元裕心中激蕩起來,終于有機會帶兵打仗了。而且這還不是剿賊不是平叛,而是與胡族外戰,奪回失守疆。
“怎么,曾將軍不愿意?”李璟微微笑問。
“不。”曾元裕一下回過神來,緊捏著拳頭馬上就做出了決定,騰身而起,走到帳中李璟案前,單膝下跪,拱手抱拳,大聲喝道:“末將接令!”
“好!”李璟高興的走上前扶起曾元裕,“你部五千兵馬,將獨編一軍,現特授神捷軍!”
終于成功將這五千禁軍和曾元裕收入帳下后,李璟心情大好,連飲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