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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
整個大唐帝國的中心。
大唐帝國的天子,正在延英殿召開一次相對秘密的御前會議。受詔參與此次會議的人數并不多,但是卻都是大唐最具份量的重要人物。
“京師米價已經連續一個月上漲,目前已經達到了斗米千錢,而且米價還在不斷上升,較之河北叛亂爆發之前,也漲了五倍。眼下朝廷準備調動各路兵馬進剿河北叛亂,出動兵馬將超過十萬。便以十萬之兵計,一兵當三夫轉運,則至少當有四十萬人有賴供食。”
戶部尚書李蔚加強了語調,“臣想提請皇上與諸位大臣注意,目前朝廷已經調動各路兵馬平叛,已不止十萬。按制,藩鎮兵馬界出食糧,各鎮出兵都需要由朝廷供食。所調之兵,已不止十萬。臣以為按穩妥計算,至少須計算六十萬人之糧供給,便以每兵日給米二升計算,一年之支,至少需要四百二十余萬石。戰事不興,則不可期望馬上就能勝利。日后軍資,他地轉運,耗費更費。以臣之見,朝廷至少要預備一千五百萬貫的軍費,并且要盡量期望戰事在一年內結束,最多不能拖過兩年。”
李蔚的這些數據讓人無法反駁,德宗削藩引發的二帝四王之亂,當時朝廷用兵每月軍費都在一百萬貫以上。現在河北四鎮反,規模不下當初,朝廷的軍費不可能低于每月一百萬貫。
而且所有人都明白李蔚的潛臺詞。這場戰爭。一旦打起來。大唐中央最后的那點家底,很有可能會被徹底的耗光。
如果說一年之內能夠取得勝利,擊敗河北三藩,那么一千五百萬貫的投入還是值得的。但是戰爭是無法預料保證勝負的,一旦失敗,或者說如當年德宗時一樣,發生意外,使戰爭拖延下去。那便將是財政上的噩夢。
李蔚以戶部尚書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戶部尚書本來就有計相之稱,現在加了平章事后更是真正的宰相。這個在政事堂中一向低調不起眼的宰相,是個老派之人,新帝即位以來,接管財政大權已經數年。對于大唐的家底,他比其它人都清楚的多。
“我們最好祈求昊天上帝,讓東南的高都統立即討滅平息黃巢草賊之亂。因為黃巢橫行東南,今年整個東南諸州上供的稅賦將至少減少一半。而且明年也至少會減少兩到三成左右。而如果不能剿滅草賊,繼續讓草賊為禍東南。那么后果不堪設想,明年朝廷有可能一文錢也無法從東南收上來。如今朝廷的財政基本上靠東南的上供。以及鹽茶稅,還有登州那邊的上供,外加各鎮的進獻。特別是長安城百萬人口,幾乎都靠從東南輸送的漕糧。河北叛亂,朝廷還得防止叛軍南下河南切斷運河。一旦運河被切斷,關中百萬之口將斷糧。”
做為戶部尚書,李蔚已經敏感的發現一個極其危險的事實。
那就是眼下朝廷東北有河北四鎮稱王叛亂,東南又有草賊橫行為禍。這兩面叛亂,不但使得朝廷得兩面用兵,軍費大升。而且運河也受到極大的威脅,關中長安的生命動脈運河也處于這兩處叛軍的威脅之下。若是運河被截,關中將有更大的危機。
做為戶部尚書兼政事堂宰相,李蔚反對朝廷在這個時候大舉調動河東以及河南、山南諸道各鎮兵馬前往河北平叛。因為調動這么多鎮的兵馬,軍需供養都需要朝廷負責供軍。而且這里還有一個極大的隱患,一來是擔心諸鎮會被河北軍擊敗。若是諸鎮兵幾篇,那從長安與叛軍之間可就沒有阻攔了。
又或者,山南與河南的兵馬往河北平叛,會使得東南通往關中的門戶大開,使得草賊調頭直奔長安、洛陽而來。
李蔚已經隱隱意識到,與其費力調河東河南山南的兵,還不如去調李璟的兵,或者直接調塞外的胡兵。
當年朝廷就是借回紇之兵,才收復了長安。
在李蔚看來,調這些胡兵征戰叛軍,對朝廷還是有利的。胡兵勝,自然是最好。胡兵若是敗,起碼也能消耗叛軍的實力。
當然,李蔚心中最適合的方案還是立即調鎮入河北平叛。
或者,穩妥一點,仿效德宗皇帝,可以下個罪已詔,對河北諸藩下大赦令,同時也可以向東南的黃巢下招安令。
先赦免這些叛臣逆賊,然后再想辦法一個個的各個擊破,如此避免直接戰爭,卻是最穩妥的。
但是,滿堂諸公,包括年少的天子,卻都絕不愿意在這個時候服軟低頭。對他們來說,當年德宗之時,那是到了極為危險的時候,是沒有辦法的便宜之計。而他們,眼下并不處于下風,讓他們低頭認輔服軟,那是絕不可能的。
要堂堂天子,下詔已罪,向那些亂臣賊子們下赦令?
這怎么可能?就算是南北兩面做戰,可朝廷手中雄兵百萬,豈懼區區幾個亂臣賊子?
李蔚的這個建議早就提出,不過被李儇毫不猶豫的一口拒絕了。一心想要做太宗的繼承者的李儇,是絕不愿意接受這種帶著屈辱的提議的。
面對這些叛賊,李儇的態度是強硬的。誰敢叛亂,那就消滅誰!
德宗、憲宗都不曾徹底的平滅河北諸藩,祖宗的失敗恥辱,必須用勝利來雪洗。
“卿不必多言,即使是砸鍋賣鐵,朕亦要滅了河北四鎮!”天子強硬的向延英殿諸重臣宣布。“大唐的疆土,絕不允許亂臣賊子割據自立!”
“陛下圣明!”
延英殿中,眾臣都拜了下去,高聲附和皇帝的豪言壯語。雖然如田令孜等絕大多數人對此并不以為然,但這個時候,卻也無人反對。
李儇有些心清澎湃,目光望向樞密院的左右樞密使。
眼下的樞密院使有著宰相之上的宰相稱號,設立之初他們的職責本來只是做為政事堂與皇帝之間的一個中間承上啟下的關系。但是到了現在,樞密院卻掌控著朝廷的軍事大權。與政事堂可謂是平起平坐。
樞密院掌軍國機務、兵防、邊備、戎馬之政令,出納密命,以佐邦治。凡侍衛諸班直、內外禁兵招募、閱試、遷補、屯戍、賞罰之事,皆掌之。
樞密使楊復恭出列,微微躬了下身子,尖細的嗓子說道:“陛下,樞密院上下兩院商議,已有結果。”
“是何結果?”李儇問道。樞密院的權柄極大,左右中尉直接掌兵,樞密院則掌調動之權。
眼下朝中的兵部并沒有多少實際權利,朝延平時都是延英殿重臣們一起君臣議奏決定重要軍事決定。除此外,真正掌握天下兵馬大權的是樞密院。
身為樞密使的楊復恭,在眼下的平叛問題上,內心充滿矛盾。楊復恭早年出任外鎮監軍,對于軍事并不陌生。一方面,他對于眼下南北兩面的叛亂的判斷,比朝堂上許多人判斷的要嚴重惡劣許多。他與李蔚一樣,根本不相信朝廷能在一年之內平定叛亂。不說河北四鎮向來強悍,光說一個草賊黃巢,平了四五年了,到現在都還沒有平定,反而是越流竄越壯大,到處攻城掠地,連高駢這樣的名將都無法平定。更何況是割據了這么多年的河北藩鎮。
而另一方面,對于這次的戰事,他又希望能夠借此機會,壯大自己的勢力。
田令孜有內有神策軍,外有高駢。
張泰與結交了李璟。
西門思恭雖然被打擊的厲害,但右神策軍中也還有很大勢力。
反倒是他楊家,現在神策軍中幾乎沒有勢力,唯有兄弟楊復光在外出任討草賊都監。
在這樣的情況下,楊復恭代表樞密院提出了一個計劃,那就是支持李蔚的調胡兵入河北平叛的策略。
“陛下,臣與樞密院以為,朝廷并不需要調動各鎮,兵多反而不利于統一指揮。因此,臣與樞密院之計劃是,兵需精而不需多。首先調李璟率鎮入關平叛,以其為平叛主力。同時,再以鄭從讜的河東軍,以及五蕃騎兵配合李璟進攻。在南面,以崔安潛和張自勉集結河南兵馬駐守洛陽,再調山南東道、西道、荊南三鎮兵馬鎮守武關一線要道,防草賊西進。另外,臣還請陛下征詔高駢軍中沙陀李國昌率沙陀軍北上參戰,并下旨赦免李克用之罪,令其率沙陀兵入河北平亂。”
“沙陀人,李國昌父子?”李儇聽到這個名字微微皺了皺眉頭。
“臣聞李克用遠走塞外之后,便認識到了當初的錯誤行為,常深感自責,一直想尋求機會將功贖罪。如今李克用陰山北,有兵馬萬余,陛下可赦免其罪,招其入關平叛。沙陀軍戰力強悍,若用其部,當能建功。此外,還有塞外的韃靼、奚、回紇等族,都一心歸附我大唐。陛下也可以下詔招各部入關平叛。只要陛下答應要河北之財帛酬謝,便可不費朝廷一糧一草,得強兵勁卒數萬。”
楊復恭和楊復光兩兄弟都與李氏父子有舊交,這些日子,李國昌派使者求見楊復光,提出希望他們兄弟幫助,求皇帝赦免李克用之罪,并招沙陀入關的請求。當然,李國昌保證沙陀人以后愿為楊氏所用。正一心想要有一支自己兵馬的楊復恭沒多作考慮,便同意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