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火燃燒的濃煙,將天空染的灰暗。
河東沙陀人大營,牛皮帳篷中。
無論看了多少次,這兩句話依舊與初看時無異,李存璋在鎧甲中發現了這張卷好的羊皮,卻不知信是怎么來的,也不知道由誰送來的。信上沒有署名,沒有封臘,沒有印章,筆跡也很陌生。他把信紙貼在前胸,輕聲自言自語,
這究竟是什么意思?
李存璋的第一個反應是這封信可能是李嗣源的人悄悄送來的。
自從晉王失蹤久不現身,李嗣源軟禁都虞侯繼任大統領,并且與李璟達成一系列休兵協議之后。他們當初那些被隔絕在河北的易州沙陀步軍將士,就一直對此態度不明。之后又接受李璟為他請封的雁王郡王,雁門節度使等官爵,易州諸將之首李嗣昭,也立即接受了李璟的提議,接受了李璟向朝廷為他請封的大同節度使和大同郡王等官爵,并退出易州將易州拱手送給了李璟。
李嗣源和李嗣昭,兩個都是晉王義子,李嗣源原是蕃漢馬步軍都指揮使,李嗣昭原是衙內都指揮使。李嗣源兼任橫沖都指揮,李嗣昭兼任鐵林軍都指揮。兩人都是沙陀年青一輩中不可多得的人才。
可如今,外面已經傳來晉王戰死的消息,晉王雖有子,但太過年幼,其余兄弟不是被俘就是戰死,根本無人能繼承其位。最有希望繼承沙陀王位的,也就是李嗣昭和李嗣源兩人。而現在這兩人,身后又各站著一個集團。
誰會成為新的沙陀王。一直是這段時間以來最敏感的話題。
一山不容二虎,沙陀族也不可能有兩個王。李嗣昭和李嗣源之間,只能有一個人勝出。
這次南征,沙陀五萬兵馬,卻也分成左右兩部,互不統屬,這越發加劇了沙陀的分裂。
李存璋也是沙陀元老。在李克用的諸義子中甚至算是入門最早的。不過沙陀人爭王位,不會以長幼來序,就好比李克用有親生子,可現在也不會有人支持他們繼承王位一樣。沙陀的形勢并不好,沙陀更需要一位有威望有本領的人來帶領沙陀。
私下里,他覺得其實李嗣源比李嗣昭要稍強些。特別是李嗣源這一次率領兵馬擊敗大同三部,并且奪取大同云朔二州的耀眼戰績,讓他贏得了不少加分。只不過如今他身在李嗣昭的陣營,屁股決定了腦袋。
也許李嗣源想要避免內訌分裂,希望以這種方式拉攏易州沙陀軍的將領們。畢竟,幾萬易州兵中,真正能說上話的。還是各級將領。尤其是他這樣的高級將領。
他該不該把信交給李嗣昭,以此證明自己和他堅決站在一邊
他不安的捏著下巴,他留著一副大胡須,他十分愛惜自己的這副胡須,平時經常修理,甚至到了天冷之時,還要戴上須套,睡覺的時候也不忘記保護。說來李存璋的性格有些優柔寡斷。要不然以他云中七將的資格,也不會如今反屈居在李嗣源李嗣昭這兩人之下。而且他還有些過于愛惜羽毛,做起事來又前怕虎,后怕狼,先前有好幾次,李克用也曾經給過他單獨領兵獨擋一方的機會,可每次他都把事情弄糟了。
“定是李嗣源在拉攏人馬。”
李存璋暗暗猜測。不過李嗣源這次沒有參加南下的河東聯軍,雁門沙陀軍的統兵大將是李存進,也是晉王義子,不過在軍中的威望卻還要遠次于他。雁門軍現在缺少大將。除了李嗣源,下面排的上名號的將領也就是李存進,程懷義等人。程懷義鎮守著泰戲關,李嗣源親自坐鎮云州。
但這,又會不會是李嗣昭的試探呢
李嗣昭雖然長的十分矮小,但卻絕不容小看。每次戰陣沖鋒時,這個矮小的家伙,卻總是勇猛的沖殺在最前線。而且與李嗣源一樣,他很沉穩。且克制力極強,原本他愛飲酒,但有一次晉王說飲酒容易誤事,讓他少喝。結果他就干脆戒掉了,從此再沒喝過酒。
雖說李嗣昭和李嗣源兩人的關系,在晉王諸義子中,其實最要好。但為了沙陀的王位,親兄弟都能反目,更何況只是義兄弟。
也許這是精心布置,用來試探諸將們反應的陷阱。說來,在易州諸將中,真正能夠對李嗣昭起到威脅作用的,似乎就是他了。其它的諸將,如李嗣恩,李嗣本等,都遠不如李嗣昭的威信。偌若他真去了楓林山谷,會不會發現李嗣昭靜坐在山谷中,手握著那把狼牙大劍,瞇著他的那雙小眼睛,正等著他自投羅網?山谷兩側,也許埋伏著五百刀斧手或者是弓箭手?
有腳步聲傳來,他連忙把信塞進鎧甲中,又拍了拍。幸虧進來的只是輔兵營中的一個民夫,“有什么事?”他大聲問道。
“將軍今晚可要用馬?”
“嗯,你先備好馬吧,多喂點料,我晚上可能要巡夜。”其實他今晚根本不用值夜,不過他還是說了出來,或許他心里還是想要去楓林山谷。
“好的。”
李存璋突然有些猜疑的看著這個民夫,以前怎么沒有見過這個人?是他送來的信嗎?或者說他是李嗣昭派來監視他的人?聽說現在很多藩鎮都有那種特務間諜,比如秦王李璟就有一個專門的監察廳,下面據說有九個局之多,分門別類,各司其職。還有淮南鎮的察子,西川鎮的尋事人等等。也許這個人就是李嗣昭的探子,或者他直接就是嗣源派來的人。
他發現信件了嗎?
難道是他把信放到枕頭底下?不太可能,這個民夫看起來老實巴交的,送秘信的事情不可能交給這種人辦。其實李存璋以前根本沒有見過這個人,可卻又覺得他仿佛有些眼熟。
那個民夫彎腰辭退后,李存璋一直站在帳簾縫后望著他遠去。這個人表面看起來沒有半點嫌疑,只是他卻總覺得他離去時的眼神有些特別的意味,想必這會兒正急著回去向李存進報告,也或者是急著去向李嗣昭報告。
突然,他堅信,這個民夫一定是個密探。
獨處之后,他立刻把信紙掏出來,扔進了火盆,看著羊皮紙卷曲焦黑,最后化為白色的灰燼隨著黑煙升騰飛舞,然后破碎成灰。
他挪到帳簾邊,只見帳外有隊沙陀騎兵正在策馬緩行,馬上的騎士穿著黑色的鎧甲,被黃色的陽光染的金黃。在這隊騎兵的更前方,那里是一片曠野,穿過那片曠野,對方影影綽綽的人影在移動,那里就是雁門鎮的沙陀軍營地。
而楓林山谷,卻是在南面,那是在兩個營地的正南位置,距離兩邊都差不多遠。
突然之間,李存璋的腦海中又一次的出現了那個民夫的身影。只不過,這一次這個民夫在他腦海中不是穿著短打褐色衣袍的民夫,而是穿著一套黑色鐵札甲,外披著一層黑色鏈甲,戴著黑色的牛角鐵盔,騎著披著黑色馬甲的戰馬,手中端著一把雪亮彎刀的黑鴉軍的形像。
他想不起他的名字來,但他腦中,那個民夫和那個黑鴉兵的形像卻越來越重合,直至完美無差的重合在了一起。
這個民夫果然有問題,他居然是一名黑鴉軍。
發現了對方的真實身份后,并沒有讓李存璋有半點高興。
相反,他完全陷入了一陣更加的迷茫之中。
李嗣源的親衛牙兵是橫沖都,李嗣昭的親衛牙兵是鐵林軍。
他們的親兵都不是黑鴉兵,而且實際上兩人都沒有統領過黑鴉兵,因為黑鴉兵一直都是李克用的牙兵,就算李嗣昭擔任衙內都指揮使時,也不曾指揮過這支兵馬。
就算直到李克用戰死,李嗣昭和李嗣源兩人誰也沒有繼承這支兵馬。
雖然,如今雁門鎮和大同鎮,都重建了一支鴉兒軍,但卻并非原來的那一支了。
原來的那支鴉兒軍,在數次大戰中傷亡極重,最后在直谷關一戰中,最后的三千鴉兒軍隨著李克用一起消亡了。
現在突然出現的這個黑鴉兵偽裝的民夫,他絕對是一名真正的鴉兒軍,而非是李嗣昭和李嗣源組建起來的任何一支。
一個念頭突然涌現在李存璋的心中,難道這名黑鴉兵是跟在晉王身邊的?那封信上的沙陀王的子民中的沙陀王,難道是代表晉王難道晉王李克用還沒有死,他不但沒有死,而且突然出現在了這里,并且秘密聯系上了自己?
他靠在盾牌上,思緒煩亂。
楓林山谷等待他的到底是誰?
李存進,李嗣昭,李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