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原仔細的打量面前這座曾經人來車往、如今門前冷落的府邸大門,再次在心里確認,卻發現找不到多少印跡。
這道顯赫無比的大門,對于李斯的第三個兒子,竟是如此的陌生。可想而知,少年李原的日子是多么的灰暗。
“李必,這府上還有另外的門嗎?”李原注視良久,轉身對跟在后面的李必問道。
“咳,原哥兒,校尉,你不記得了,我們家仆一般都走側門或后門,這大門是不能來的。”李必摸了摸身上玄色的征袍,神情驕傲。這一次回府,對李必來說,也算是一次榮歸故里之旅。
在李必從軍之后,李原終于有了一個可以在過去的自己和現在的自己之間搭橋的人,而對那些記不得的事情,李原找的借口有些爛,失憶。至于失憶的原因,那就更好找尋了,就是在戰場上被敵卒傷了頭部。
對李原的這一借口,李必毫不懷疑,或許之前他也有困惑,但在軍中耳聞目睹李原的種種神奇表現之后,李必徹頭徹尾的成了李原的崇拜者。
李府的后門。
是單開門很小的一處小門,連接著滎陽城內貫通的水道,門內是府內下人居住的側偏院和堆放雜物的儲藏間,李原和李必是駕著一葉單櫓的小舟靠近的這道門,船漿劃處,蕩起一層白白的泡沫。
在小河畔的青石駁岸上,隱隱的還有重物拖動后留下的斑痕,在石縫的間隙處,一團團黃黑色的污垢在陽光下醒目的閃動著,提醒路人這里是滎陽城中另一個世界。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當陳勝、吳廣喊出這一聲怒吼之時,他們要反抗的,又豈只是秦國的暴政,他們反對的是自奴隸制國家成立以來,存在于這個世上的身份上的不平等,有的人,生來就是錦衣玉食的王侯子弟,有的人,生來就是連傅籍都不會記錄的賤民。
少年時的李原,就是賤民中的一個。
這道李府沿河的小門,剛剛映入李原的眼簾,他的眼睛便紅了起來。熟悉的感覺一下子傳繞身體,這門口的青石還在,駁岸邊的小窩窩是他少時留下的痕跡,還有不遠處河岸邊正在浣衣的大娘,背影也有些熟悉,只不過,那時她正是新婦盛放時——。
“原哥,這里就是了,你可記得?”李必有些惴惴不安,一直相信李原就是那個與他一同成長的少年,現在終于到了見分曉的時候了,李必只覺得心快要跳出來了。
李原踮起腳尖,熟練的將纜繩套上手上,稍稍一用力,即準確的套中了河岸邊上探出半個身子的青石。
“你說呢?”李原邊說著,長袖拂過臉上,有一種暖暖的濕潤的感覺。
“原哥,你真是原哥,這回可沒錯的了。”李必驚喜的大叫起來,搖晃的小船被他重重一踏,差一點翻掉跌入河中。
一步一景。
從陌生到熟悉。
李原沿著小河畔邊走邊記,屬于原主人的那些破碎的記憶被一點點的縫合,讓李原不禁感嘆生活的不易。
少年李原的生活軌跡很平常,就是一個打小就被李府買進府內的仆從,沒有自由,也沒有得到教育的機會,他的生父,李斯估計是早就忘了還有這么一個因為一時沖動而生出來的兒子,至于李府的其他人,對李原的態度則完全是漠視。
在小門的背后,是一個堆放著雜物的小偏房,矮矮的,被前面的層樓擋著,終日里見不到陽光,小李原那時候唯一快樂的,也許就是每天黃昏的時候,有李府的健仆打了小門,將一堆堆的廢棄物運到船上,再將每天的生活所需從船上送進府內。
二點一線。
其實,大多數人的生活就是這么簡單,有許多人,一輩子就生活在一個城市、一條街道、一間屋內;交往的也只是左右街坊、單位上司同事、家人親戚,至于朋友,那不過是可有可無的一種傳說罷了。
李原就這么在過去的回憶里慢走著,發現少年時的李原就是這樣平靜的活著,一點一滴的小快樂都讓這個少年高興許久,沒有抱怨,沒有憎恨,更沒有什么怨天怨地的變態心理。
活著真好。
這是李原此時此刻感悟最深的一句話。
“既然代替了,那就也代替著好好活著吧!”在心底的深處,李原仿佛聽到有個微弱的聲音在對他說話。
——。
紅袖使勁的跺了跺有些冰冷的腳,她很是生氣,在大門口吹冷風的許久,也沒有看到所謂的李大校尉出現,這個男人實在差勁得緊,以前在府上時,怎么就沒瞧出來,他還有這份能耐?
“紅袖姐,后院的管事來報,說是李小子帶著一個人從小門進來了。”就在紅袖要拂身回去時,一個只八、九歲的小丫頭跑進來回道。
“后門,不上臺面的木頭。”紅袖臉上一紅,連忙朝著后院跑去,她怎么就沒想到,李原可是一直在后院住著,這前門似乎從來沒有來過。
贏玉漱雙膝跪于客廳席上,白皙的臉上看不出什么不同,除了隱于長袖下的纖手在微微的有些顫抖。而當李原瘦長高大的身影隨著門簾的掀起而出現時,贏玉漱覺得自己有些把握不住自己了。
“三郎,真的是你。”贏玉漱低呼一聲,長跪發麻的膝蓋支撐不了倏然而起的重量,讓她只能扶著案幾慢慢站起。
“李原見過長公主殿下!”李原身影站住,停下來恭敬的朝贏玉漱深施一禮。
“你還是不承認,對不對?那今天又為何要來,為何要去后院——。”贏玉漱覺得自己快要被李家這付擔子的壓力壓垮了,在咸陽,李斯還在大獄中不斷的申訴,可是很可惜,他的一番番說辭根本到不了秦二世的手里。
趙高已經志在必得。
朝中朝下,已經布滿了他的爪牙,咸陽令閻樂掌握兵權,凡是有不服從的或者同情李斯等人的,立馬投入大獄,家人全部充作奴婢,一時間,咸陽皆歸趙氏掌控,其余勢力莫不隱退,在這種不利形勢下,贏玉漱要想搭救李斯,豈不比登天還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