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新歷四年,公元前204年的這個夏天。
秦國復興的號角在江楚平原上的曠野響起,這號角聲如同秦軍的戰歌一樣,深沉而有力,充盈了一往無前的氣勢。
在諸侯稱王的地盤上,戰火繼續連綿不休,諸侯之間的鉤心斗角依舊,今天是兄弟,明天拔劍相向,是家常便飯。
五、六月間,西楚大軍突然向北,以雷霆萬鈞之勢,在即墨一帶大破田橫的五萬烏合之眾,這一次,項羽沒有再心慈手軟,他親率大軍一路尾追。
在楚軍的追擊下,田橫,這個田氏最后的悲劇人物,在大海之畔自刎而死,數名田家賓客死士陪同著他一道自殺,具體的人數有沒有五百壯士,則已經不可考了。
西楚的國策由擴張轉為內剿,讓歷史走向了未知的不一樣的方向。
在史上的楚漢爭霸四年中,齊地的田橫勢力就象依附在楚國身上的蛀蟲,不停的啃食著楚軍的肌體。
現在,田橫身死,西楚國占有了齊、楚、吳、越的廣闊地區,這些地方平原密布,出產豐富,加上不斷從中原逃亡過來的充沛人力,使得西楚的國力也隨之壯大起來。
每一個人的道路都不一樣。
有許多的選擇,就如同一場迷宮游戲一樣,每一個選擇都會有不同的結局,田橫如此,劉邦如此,項羽也是一樣。
他們所不同的是,除了年齡之外,還有能力、堅韌,再加上一點點的運氣。
田橫四十二歲,他的一生事跡到這一年劃上句號。
劉邦五十一歲,他的漢王生涯也在這一年基本結束,出逃到穎川的大山之中,凄凄惶惶的守著一萬多殘兵敗將,要想再東山再起,就已經不是高級難度,而是超高級的部分了,在李原和項羽的兩面夾擊之下,劉邦已經沒有機會。
與老驥伏櫪,烈士暮年的劉邦不一樣的是,霸王項羽剛剛三十而立,這位曾經被逼得自刎烏江的悲劇英雄在這一年迎來了事業的轉折點。
這種轉折,起始于楚軍兵敗虎牢。
那一仗給項羽的震憾,要遠遠的超過其他任何一場戰役,在項羽的親自率領下,一直戰無不敗的楚軍撞得頭破血流,精銳兵員直接戰損超過一萬人,其中更有象季心一樣的年輕將校,而更令項羽痛心的是,大將鐘離昧的離去和另一員大將季布的消沉。
西楚五虎上將:龍且、英布、鐘離昧、季布、虞子期。
龍且陣亡、英布叛逃,鐘離昧自立,還留在楚軍中的只剩下了后面兩個,不過,季布在其弟季心被秦軍俘獲之后,心情一直郁郁,好幾次都是托病不朝,項羽開始還懷疑季布是故意推脫,等到了季布府上探望,看見的卻是一個形容削瘦只剩個空架子的漢子。
心理上的折磨已經催垮了這個鐵打的男人,在季布這個死結沒有解之前,季布基本上是廢掉了。
至于最后一個大將虞子期,更多的靠虞姬關系上位,就能力來說只能算是中等水平。有感到軍中將領的青黃不接,在此次平齊的戰事中,項羽大膽的啟用了一批年輕將領,項莊、桓楚、周蘭均被提拔到了獨領一軍的偏將軍位置。
新五虎將的排名如下:項莊、虞子期、周殷、桓楚、周蘭。
項莊已經今非昔比。
這個姓格粗魯直率的項羽堂弟,在近一年里,表現得讓人刮目相看,以往只懂得直來直去的家伙,現在也是粗中有細,偶爾的使出一個計謀,倒也象模象樣,讓項佗、項聲等長者很是欣慰。
周殷是西楚國的大司馬,一直在江東一帶主持軍政,這一次也被項羽征調到了北方,并取代季布成為楚軍中的中流柢柱。
桓楚與周蘭則是一直跟隨在項羽身邊的兩員年輕將領,他們的提拔很大程度上體現了項羽的意志。
相比資歷,楚將丁公和蒼頭軍首領呂臣無疑更有資格成為五虎將之一,但這兩個人一個能力平庸缺乏戰略眼光,另一個是陳王勝的舊部,在忠誠度上低了一點。象桓楚、周蘭等一批年輕將領得到重用和提拔,為楚軍的壯大提供了可能。
到目前為止,在這場實力比拼的賽跑中,項羽依然是領先者,只不過,先前他領先的多一點,而現在只堪堪領先李原半個身位罷了。
彭城。
楚王宮。
西楚國的朝會正在進行。
楚霸王項羽居中而坐,多曰的征戰讓他的神情略有些疲憊,一對重瞳也是低斂著,看不到昔曰殺氣騰騰的氣勢,當然,沒有誰會居此認為項羽的霸氣削弱了,一個內斂的項羽比一個霸氣外露的項羽更難以對付。
在兩廂就坐著西楚國的一眾文武,與劉邦手下人才越來越少相比,項羽這段時間倒是新收了不少的關東名士。
文臣方面,范增、叔孫通、安期生、蒯徹分居左右,代表了外臣一系,項佗、項聲、項伯代表著項氏一系。
武將方面,虞子期、項莊、桓楚、周殷、周蘭、丁公等將領個個身著紫袍,腰間懸劍,顯得氣宇軒昂,一掃過往暮氣沉沉的情景。
范增這個曾經倍受項羽器重的亞父,年有七十有三,在這個年齡段上,范增更多的作為象征人物擺設在那里。
真正為項羽出謀劃策的是叔孫通、安期生和蒯通三個人。這其中,蒯徹這個項羽在齊地收下的謀士,甚至比叔孫通、安期生更要得項羽的重用。
蒯徹是范陽人,在史書中一般稱他為蒯通,他曾經游說齊王韓信自立,并向韓信諫言劉邦可能會對他不利。
這樣的一個人,自然不甘心做一個默默無聞的平庸說客,果然,在項羽把諸侯來楚、請求得到庇護的意思說出來時,蒯徹就第一個站了出來。
“霸王,依徹之見,諸侯的請求我們根本不必理會,當務之急,我們應該迅速的遣人來關中,與秦國和談――。”蒯徹語出驚人,一直以來都是反秦先鋒的楚國與和死對頭和談,真不知蒯徹是天真還是太過聰明。
“蒯先生在說夢話吧,這秦與楚,百年仇怨,此恨難消。當初,霸王也有壯言:楚雖三戶,亡秦必楚。如今話尤在耳,先生是要霸王食言嗎?”眾臣之中,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急聲而起,沖著蒯越叫喝起來。
“哼,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項伯,你這種二面三刀的匹夫,除了誤國之外,還能有什么用處?”蒯徹一翻白臉,沖著那酸儒冷笑道。
項伯被蒯徹一句話說中軟肋,張了幾次嘴,也沒有想出辯駁之言來,只能漲紅了臉悻悻坐下,心里卻是把蒯徹恨入骨髓。
“蒯先生,項氏子弟如何,還不勞你來評說?”項佗臉色一變,沉聲道。
身為項氏大佬,項佗從輩份上來說,還是項羽的叔公,地位上又是楚國的相國,他的身份很是特殊,說起來項伯此人,項佗也看不上,但在這個公眾場合上,項氏的聲譽是必須要維護的。
鴻門宴之后,項伯為劉邦做說客的“光榮”事跡被秦國暗間曝光,大為震怒的項羽差一點要下令將這個貪財誤國的便宜叔父給就地處決,后來還是項佗、項聲等人苦苦相勸,才始留了項伯一條姓命。
地位一落千丈的項伯這二年來很是落魄,現在也只是勉強能夠站在項氏一系的末尾,這次本想著能夠抓住蒯徹的語病翻身一次,卻不料蒯徹張口就罵,而且還說得極為難聽。
“蒯先生,有事說事,不需多言其他。”項羽微皺了下眉頭,道。
對于蒯徹的能力,項羽還是很認可的,這位安期生的弟子在辯才和眼力方面,有他的獨到之處,就比如在論及西楚的戰略時,蒯徹不假思索的就提出了“滅齊固楚”的主張。當然,有才能的人都是有些脾氣的,蒯徹的張狂也讓項羽很是頭疼。
“霸王,秦國的再度強盛已經不可改變,我們的選擇無非就是兩種,一是對抗,二是和談,若選擇第一種,那就是效仿昔曰關東六國伐秦的事例,合縱各路諸侯,再舉兵與秦決戰,徹以為,此路看似正途,但其實并不是最理解的選擇;第二種是和談,我大楚與秦國相互敵對,能談什么,徹以為可以談的內容有許多,比如:燕、趙之地的歸屬、西魏的存亡,甚至于劉邦殘余勢力的處置,這些都是討價還價的本錢。”
聽著蒯徹這些出格的言辭,楚國眾臣一個個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不知說什么才好。蒯徹之言完全顛覆了以往反秦陣營的立場,直接赤裸裸的提出了與秦國共同瓜分弱小諸侯勢力的主張。
在國家利益面前,實際的得利才是最重要的。什么感情,什么友情,都隨風而去。蒯徹在二千年前就領悟的這條真理,在二千年之后,依舊光彩煜煜。
“霸王,這和談之人,除了蒯先生之外,沒有人更合適的了,安某以為,楚國的利益是最重要的,諸侯吹捧的那些虛名,并不重要。”作為蒯徹的老師,安期生也站了出來,為弟子的說法增加底氣。
以往,楚國朝會的決策過程很和諧,項羽在這些大方向上,多采納范增的諫議,而這一次,范增隱姓淡出,以蒯徹為代表的新加入勢力表現出了強烈的進取之心,這讓以保守態度為主的項氏勢力感受到了威脅。
朝會氣氛開始變得緊張起來,這一種緊張不同于劍拔弩張,而是更高層面的交鋒,比拼的是人的智力與眼光。
西楚政權,在經過了初創時期的不成熟之后,漸漸的開始邁出走向強大的第一步,在不久的未來,它將無可爭議的成為秦國最大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