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七日。
汜水上,船只云集,一面面五顏六色的旗幟將成皋這一帶的水面鋪得滿滿的,不只是各國諸侯派來的使節,更有一些看到了商機的商賈,也紛紛雇了船只從別地而來,它們中間,有的經銷美味的吃食,有的則是將倡樓的紅牌置在船上――。
諸侯、使節,個個俱是一擲千金的豪客。在今天不知道明天能不能看到日出的亂世,這些在臺上你喊我殺的男人們,到了夜晚,個個都是出籠的野獸。
在其中的一船畫舫上。
幾個不同勢力的使者正在美人的陪侍下,聽著陳地的小曲,把著杯中的濁酒,然后各自懷著不同的心思,刺探起自己一方想要獲得的情報。
張耳是這些使者中最大牌的一個,這次,他是作為西魏王魏豹的部下前來的,從堂堂的常山王,到在劉邦手底下混飯吃,再到跑到一向被他看不起的魏豹那里討一口稀飯,張耳是越混越不得志。
不過,比起劉邦、陳余這些死了的人,張耳還是要感到幸運,至少他還有命活著,不象劉、陳二人,已經成為了一堆枯骨。
除了張耳之外,齊人叔孫通也是一個周旋于多個諸侯之間的有名之士,在被項佗貶回原籍之后,不甘寂寞的叔孫通投奔了燕王臧荼,這次來成皋。臧荼怕死不敢赴會,遂派出叔孫通這個楚國的貶謫大臣前來。
各方勢力云集一處。
如張耳、叔孫通這樣的長袖善舞的使者早已不甘寂寞。開始頻頻的出入各處,相互交談打探,這一次的會盟,對于楚、秦來說,是決定天下大勢的一個轉折點,對于這些在夾縫里求生存的小勢力來說,則是相互聯絡感情、互通有無的一次難得機會。
楚、秦最后約定的會盟時間,是在五月二十八日。
讓人很有些期待和不解的是。不管是提議會盟的項羽、還是答應赴會的李原,都沒有提前來到成皋住下。
李原一邊,或許還可以解釋為了安全考慮,畢竟在關東的地盤上,幾乎沒有哪一家會對咄咄逼人的秦國有好感。
而項羽沒有提前出現,則更讓人看不懂了,如果說是為了收賣人心的話。項羽早到才是正常的舉動。
其中原因是什么?
“霸王的個性還是驕傲得緊,不肯占李小賊一點的便宜。”各國使節猜測紛紛,這些人中,能夠猜到項羽用意的只有極少幾個人,張耳和叔孫通就是其中的二個。
其他人中,常山侯鐘離昧憑著對項羽性情的熟悉。也能知道一些原委,鐘離昧的到來,讓各國使者大跌眼鏡,當然,作為獨領一方的小諸侯。鐘離昧不會是一個人前來,與他同行的還有二千甚稱精銳的常山軍。
五月里。
在彭城至成皋的馳道上。一支五、六千人的俘卒隊伍在緩慢的向西走著,負責押送這些俘卒的,是楚軍中的年輕偏將項英。
項英是項羽四叔項柱之子,和項莊一樣,都是項羽的同輩,不過從年齡上,項英要比項羽小了足有十余歲,比已經獨擋一面的項莊也要小了三、四歲。
江山代有人才出。
在確立以項氏為主干的朝政模式之后,項羽進一步擴大了項氏在朝中的影響力,除了項佗、項聲之外,項柱、項嬰等留守會稽的宗親也被征調到了楚國的北方,與他們同來的,還有象項英這樣的后輩,如此一來,項氏對楚國朝政的控制力大大增強。
幾日前,項英接到柱國項佗的命令,讓他押送五千在彭城修造陵墓的秦國俘卒往成皋,至于到了成皋之后去做什么,項英這個層面就不清楚了。
巨鹿、棘原兩次大敗,秦軍被俘軍卒達到了三十余萬,本來要被坑殺的他們,因為李原這只穿越蝴蝶的一次扇動,逃過了被活埋的結局,其中有近二十萬人被楚軍押送到了彭城。
四年的勞役、四年的衣不蔽體、夜不能眠的生活,讓一個個曾經生龍活虎的關中漢子變為了一具具的行尸走肉。
他們只是一天天麻木的活著,一天天機械的在彭城周圍的幾座山嶺上,開鑿陵墓,挖空山體,為楚國的權貴們在死后修造一個個比生前更富麗堂皇的地下宮殿。
馬金身上的衣衫早已破爛不堪,他低著頭,一步一步的行進在隊伍里面。年紀不過二十四、五歲的他,樣子就象一個四旬的老頭,胡子亂蓬蓬的,頭發隨便扯了根草扎著,臉上更是臘黃臘黃,沒有一點肉頭。瞧他的這個樣子,誰也不會想到,在四年前,馬金曾是秦軍中的一名統率二千將卒的校尉。
“啪!”
皮鞭響亮的抽打在前面一個俘卒的背上,立時腫起一道血痕,讓這名本就油盡燈枯的漢子一下摔倒于地。
“都快走,再不走就留下來喂野狗。”押解的楚軍兵卒惡狠狠的叫喝著,戰馬前蹄高高揚起,一下踏在倒地俘卒的身上。
馬金沒有抬頭,只是麻木的從還在抽搐的同伴身邊邁過,前面,是未知的地方,他也不知道這一程究竟要到哪里,他只是知道,不走的話,他就會和剛才的同伴一樣,被拋棄在這荒野里面,一直到有一只食尸的野狗發現自己。
不遠處,傳來一、二聲不知是狗還是狼的吠叫,這聲音凄厲異常,讓人禁不住心生寒意。
車行轍轍。
項英有些不耐的踢了一下胯下的戰馬,厭惡的瞧了瞧濺上了血的皮鞭,然后沖著身畔的親卒喝令道:“都給我狠狠的打,這群不知死活的秦狗,要是誤了霸王的大事,老子將你們統統的趕入大河里喂魚蝦。”
“少將軍有令,今日行軍二十里,未到者斬!”一聲聲命令從隊伍的前頭,一直傳到最后,項英的最后命令,終于讓慢吞吞的隊伍快速的移動了起來。
活著。
就算再辛苦,也比死了好。
求生的欲望讓馬金在疲憊之極的身體里又榨出了一點點的力氣,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奔跑著,超越過一個又一個的同伴,在這場生存的競賽中,他要活著,一直到最后。
也許,明天會是另外的一天了。
在一次次急促粗重的喘氣中,馬金心頭閃過一點點微弱的希翼,向西走,就能夠離秦國近一些。
汜水畔。
一座高臺拔地而起。
為了籌備這次會盟,楚國的建造工匠早在一個月前就進駐,并開始在河畔搭建會盟議事的高臺,這種純木結構的高大樓臺連接處完全用嵌入的手法,從下面上去,需要踏上十八級的臺階,取名是十八浮屠的意思。
會盟,當然要有會盟的氣派。在眾人仰視的高臺之上,縱論天下古今,一言而定紛爭,讓人有一種天下盡在掌握的爽快感。
毫無疑問,項羽在成為西楚國的霸王之后,對于這些享受方面的東西,是越來越看重了,這種潛移默化的物質上的腐蝕,在項佗從江東帶回五個美姬之時,就開始顯露出苗頭,而現在則更加的明顯了些。
滎陽城外。
一隊長長的隊伍從城門口出來,大紅的楚國大纛向著西方獵獵作舞,三千頭頂著紅纓的楚軍精騎簇擁著霸王項羽,向著成皋而來。
騎在烏錐馬上的項羽,比起一年半之前,頜下的胡須要濃密了許多,眼眶則更加的深遂,讓人在猜不透他在想什么的同時,也讓人感到不可預知的狂暴與恐懼。
吳、楚的江東之地,善舟楫而不善健馬。
騎兵。
在大河以北的燕、秦、趙等國,因為趙武靈王胡服騎射的原因,弩騎兵被廣泛的運用于戰爭之中,相反,在大河以南,還是一個新銳兵種。
李原麾下的邊騎在秦漢、秦趙之戰中發揮的重要作用,讓項羽感到巨大壓力的同時,也讓他心存羨慕,這也促使了楚軍銳騎的再次組建。
之所以要說再一次,是因為項羽曾經組建過一支精騎,率領這支騎兵的將領正是現在的新五虎將中的桓楚。只不過在上一次秦、楚交鋒中,桓楚的騎兵部隊在函谷關中了秦軍的埋伏,落了一個全軍覆沒的結局。
項羽麾下的這一支精銳騎兵,每一個兵士都是經過了精心挑選出來的對項羽最為忠誠的死士。而更重要的是,這支騎兵不再是原先的弩騎,而是一支以近距離面對面作戰為主的輕騎兵,楚軍騎兵也配備了簡陋的木制馬鞍,腳上蹬著青銅的腳蹬,同時,他們也在學習秦國騎兵的戰法。
馬鞍與馬蹬畢竟是簡易的可以仿制的小發明,只要對手稍一研究,就能發現其中的奧秘,而更重要的是,這兩件東西只要一裝備,就必然會被對手發現,事實上,秦軍能夠將這項技術保密一年的時間,就已經是很了不起的一個成就了。
未來的秦、楚、匈奴交鋒,考驗的不僅僅是統帥的決策、將士的勇敢還應該有新技術的運用,在這一點上,秦軍有一個好的開頭,而接下來,要想持續的保持優勢,就需要有不斷的創新成果出現,不然的話,很快就會被追兵趕上。(